木麻树
文●周启兴
我出生于大幕山里一个山村—徐家山,这里清泉流潺,鸟语花香,翠竹环绕。村边几棵直插云霄的古枫树,几个人伸臂合抱不住,树龄竟是多少?我小时候没有看到树上挂牌,那时贫穷,人饿着肚子,哪有心思管这些树。
今年5月14日我们几个好友相聚徐家山,绕村子转转。我伫立在古枫树下,似阔别的游子禁不住抚摸这古树的粗糙树皮,发现树干钉上了金属牌,牌子写着150年的树龄。我颇有些疑惑,我爸冥龄105岁了,我爸生前说他小时候看见这就是大古树,徐氏祖宗到这里落业也有六百余年了,如果说这几棵枫树树龄1500年,我倒相信。我也不是专家,不必计较它的树龄。
这几棵古枫树依然还是傲然挺立、不可一世,一副严肃的面孔令人生畏而陌生。
再向西边望去,那棵木麻树依然矗立在村的西边,我兴奋起来了,我好像一位孙子扑向无限温馨和亲切的老奶奶。
木麻树,我不知道叫准没有,反正村民都这么叫,或许是谐音。我长大后,出于对木麻树的好奇,我查阅了一些书籍,近些年在百度上也搜索了,还是不能确定其学名是什么。
沿一路小径,我来到木麻树下,绕它走了几圈,仔细端详这位年迈的老奶奶。它仍然枝繁叶茂,枝如伞骨向四周辐射,圆叶叠叠青青密织成一把巨大的伞面。我小时候夏天就在树下乘凉,下雨时就在树下躲雨,这些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它是我童年时的乐园。
那时候,我们一群伢崽打石子、跳房子、滚铁环等玩累或玩厌的时候,会涌向这棵巨大的木麻树寻找乐趣。
木麻树的树心已空,树心内四周是黑炭,我对此非常奇怪,老叶舅娘对我解释说,因树内藏有一条蛇精,雷神怕蛇精祸害村民就劈死了蛇精,树内着火烧成一个空洞,四周留下黑炭。
洞内长了一棵竹子,我们比赛看谁爬竹子的速度最快。我们没有手表,不能准确计算时间,除自己之外,其他伢崽都是评委,双眼紧盯着爬竹子的伢崽,凭良心认可对方的成绩。
冠军没有奖状但有奖品,这奖品就是柴火或猪草。一群伢崽上山砍柴或打猪草,获得冠军的伢崽可以坐在山中玩耍,其他伢崽帮他砍一捆柴或帮他打一篮猪草,获得冠军的伢崽就是享受这种特殊的待遇。
洞内的竹子几年后被一位大人砍了,因为爬竹子往往使这些伢崽的衣服贴染一片黑色或挂破衣服。
除了树洞爬竹子之外,我们就是上木麻树摘菇子。上树摘菇子单干是不可能的,往往是我们一群伢崽合作完成。
树干比那几棵古枫树还大,十几个伢崽手拉手才能抱住它,离地面最近的树枝直径也有五六十公分那么粗。我们伢崽要上这棵木麻树非常困难,但一群伢崽的智慧还是有的。其办法是:每个伢崽从自己家里搬出一乘楼梯,即使是离地面最近的树枝,一乘楼梯还不够长,我们挑选结实而长的楼梯放在最底下,再捆一乘楼梯接上去,这样捆接好的两乘楼梯可以打到树枝。其他树枝与树枝之间,用一乘楼梯够长。年龄稍大且体力最好的伢崽背上一乘楼梯第一个上树,上到离地面最近的树枝,再用一乘楼梯靠到上面的树枝上,为了安全,并把楼梯杪用藤绑在树枝上,依次类推,用十多乘楼梯架上去,就能到达木麻树的树尖。
暑期,我们家乡往往是梅雨季节,地上长蘑菇,木麻树也长菇子并且还多,如果是第一次采摘,可以摘十几菜篮菇子,第二次、第三次后菇子不那么丰盛。一个个空篮往上上,一个个装满菇子的菜篮往下下,花果山也没有这般热闹,一群伢崽的欢声笑语洋溢在寂静的山谷回响。我们伢崽合作采摘完成后就平均分配胜利成果,然后美美地品尝树中奇珍。
采摘菇子时,我们伢崽就双眼盯着木麻树上碧绿的果实垂涎三尺,盼望时间一早过去,能尽快吃上这美味果实。暑假,我们伢崽总是忘不掉,天天在树下打圈,渴望果实成熟被风吹落下来,然后抢着去捡来吃。开学后,我们伢崽没有时间想这了。
寒露之后,霜降时节,木麻树的果实日渐成熟,由碧绿色变成紫青色。木麻树的果实落在地面上,豌豆那般大小,我们像饿狼般扑向羊羔去捡果实,甜甜的,甜进心里,甜进肺腑里。
木麻树下的小树木常常被大人栓着一些牛,木麻树的果实落在湿牛屎粪上,我们这些伢崽可能不会捡,眼睛失落地望着,一万分惋惜,如果牛还在这里,某些伢崽气愤地操棍子抽牛的腿;如果牛被大人牵走了,有个别伢崽会大骂某大人不该把牛栓在这里;木麻树的果实落在干牛屎粪上,我们也会捡起来洗一洗就吃。
望着树上的果实,我们千方百计想打下来吃。一伢崽说“用竹篙打”。用细长的竹篙打木麻树的果实,我们这些伢崽举得起来而竹篙又不够长;用粗大的竹子够长,我们伢崽可举不起来。一伢崽说“上树去蹬树枝”。我们爬上树枝,在树枝上双脚猛蹬,效果不佳,几粒而已,人均不够一粒,无法分配。没办法,我们只能等起大风,风越大越好。
一场大风过后,紫青的果实散落一地。我们一双双黝黑的小手伸向地面的果实就像老鹰抓鸡时般迅疾,捡起来装进口袋,撑得口袋鼓起像拳头、像船篷。有的伢崽的口袋破了,装进一粒掉一粒,到头来口袋依然空空的,垂丧着脸,我们也会分一点给他或帮他捡一点,绝不会让一个人扫兴。因此我们也会引以为戒,在捡之前检查一下口袋是否破了,如果发现口袋破了,就脱下衣服来装。
在这个时节,我非常盼望起大风刮狂风,平时晚上我们伢崽倒床就睡,但此时我们比哨岗的哨兵还警惕,侧着耳朵听屋外的风声,只要听到呼呼的风声,我们的心情像风一样风狂,一骨碌跳起来,点燃马灯向木麻树跑去,捡呀、捡呀,捡着甜蜜,捡着快乐。
我站在木麻树下,慢慢回忆童年桩桩往事,贫穷而快乐的童年趣事似乎一一浮现在眼前,我如痴如醉。陪同的村民徐赐皇说:“回去吃饭。”他拉着我左手,把我从梦中拉回。我问:“现在伢崽还捡木麻吃吗。”“谁捡呢,现在伢崽只吃零食。”可惜,现在的伢崽不能品尝这奇果美味!
木麻树像年迈的老奶奶,似乎有一双慈善的目光望着我离去,有一丝不舍,有一份留恋。其实她就是一位老奶奶,给我们这群伢崽太多的恩惠和快乐!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吃的,常常饿着肚子,能吃到这般甜蜜的果实,简直是菩萨的恩赐!我们能给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回报。我离开徐家山几十年了,几十年才探望一次,愧疚太多,愧疚太多!
2023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