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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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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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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饼

过了七月半,街上店铺渐渐摆上了芝麻月饼,那薄膜食品袋和那硬硬的包装盒无法藏住芝麻月饼的香,那香钻进我的鼻子里,钻进我的肺腑里,让我垂涎千尺,可耳边回响我老婆警醒“不要多吃甜食”的声音,我禁不住还是买一筒芝麻月饼先尝尝。

一个人在家里吃着芝麻月饼,吃着吃着,却留下了眼泪。

童年那些岁月,基本是八月初十后,阿母总会唠上一句“中秋节又要到了”,阿爷总是似乎听到又似乎没听到,默默不说一句话。

晚上收工后,阿爷几口喝完稀得可以当镜子的玉米糊,就在腰间系上刀鞘再别上一把柴刀,手提马灯往外走,阿母交代一句“小心蛇”。我看着阿爷走出去,不知道阿爷夜里出去干什么,于是倚在墙角望阿爷离去的背影,只见他高大的背影渐渐与漆黑的夜幕混在一起,与夜幕一色,然后只望见一点火红的光如萤火虫。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堂屋站着一担捆得扎实的竹桠,我明白这是阿爷昨夜捡回来的。

虽说入秋依旧闷热的夜里,翻来覆去,好久才能入睡。清早凉沁沁的,正好睡,阿母要出工,她也不叫醒我,便在锅里留着酸菜玉米糊。我起床后用手当毛巾在脸上画“大”字,再从碗柜里拿竹碗盛酸菜玉米糊吃,发现碗柜顶上有一个大大的芝麻月饼,我惊喜万分,猛地抓起芝麻月饼闻了又闻,月饼包装纸贴到嘴唇边,真想舔一舔,把包装纸舔破,看一看芝麻月饼长个啥样,即使吃不上看一眼也能解馋,但又怕阿母要做人情,舔破了包装纸会遭到训斥的,想到这里,我只好乖乖地一万个不情愿地把芝麻月饼放到碗柜顶上。

吃完酸菜玉米糊,拉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等待玩伴,忽然看到堂屋的那担扎实的竹桠没有了,我似乎已经知道那是阿爷半夜把竹桠挑到三十里外的石桥(现在是咸安区大幕乡双垅村)去卖了,买回一个像月亮一样大的芝麻月饼。

我再回屋里看看那碗柜顶上的芝麻月饼,眼发呆,嘴滴馋,再次摸了摸芝麻月饼,拿起来想咬破包装纸,但手一麻仿佛触电一般,我真的不敢偷吃,还是放到碗柜顶上了。

我暗暗发誓到哪一天长大了,也挑竹桠去卖,也驮竹子去卖,买一筒月饼吃个够。

这几天,我偷偷观察阿母的行动,看她把芝麻月饼向谁做人情,到了中秋节下昼,月饼还是静静地粘在碗柜顶上,好像被钉子钉在那儿。

月亮升起来了,整个山村披上一层金纱,暖暖的金辉仿佛填平了阿母脸上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阿母拿出碗柜顶上的芝麻月饼对着月亮拜了三拜,阿母优雅的举止,可掬的笑容,让我感到十分陌生。我常常听到阿母揭开米桶盖无米可撤的叹息,我常常看到一家人盛完锅里饭,阿母盛饭时只见空空锅底的无奈。今晚,阿母好像富足了一回,把拜后的月饼放在砧板上,右手拿着菜刀,在空中反复比划,一时把菜刀放在月饼的中间若是平分,一时把菜刀向一边移,若是要分出一边多一边少,这个决定好似孔明派兵一样慎重,最终一刀下去,切成了一边多一边少。阿母拿一边多的递给了我,姐姐帮我在月饼穿上一根红绳,再挂在我脖子上,我高兴地走出去,与玩伴一起比比月饼。

中秋夜,我们小孩的笑声、追逐打闹声洋溢于空山幽谷中。

读五年级时,中秋节前的一个周末,房弟阿文对我说:“想不想吃月饼?”“当然想呀。”我迅速地回答。“那我们一起驮竹去石桥卖,用卖竹的钱去买月饼吃。”文弟充满诱惑地对我说。我有点疑惑:“你知道路吗?”文弟说:“遇到岔路就问人。”“好!”我俩拿起柴刀上山砍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

走了几里路,身上鼓足的一股劲慢慢地漏了,越走越走不动了,一根竹子在肩膀上像擀面杖一样擀得肩膀痛得要命,在山路踉踉跄跄地走着,一时没注意撞到竹、杉树等,戳得肩膀像针一样扎,似乎肩膀的皮都戳掉了。

我俩歇了再走,走了再歇。后来呀,不能说是走了,简直是挪了几步再歇,歇了再挪几步。挪呀挪,挪到坳下,我筋疲力尽到了极点,汗水从头发杪往下滴,眼睛发花,一筒月饼吊在竹中摇晃,若隐若现,我顿时生出一丝劲,抹掉额头的汗水,坚定地向石桥走去。

到了石桥竹木收购站,工作人员正端碗吃午饭,那男的瞧了一眼我兄弟俩,看到我兄弟俩那副狼狈像,或许是同情,他放下手中的碗,为我兄弟俩丈量了竹的尺寸,再开票让我兄弟俩去兑钱。

我兑了九角钱,这是我人生第一笔财富,霎时精神十足,一身疲惫全部烟消云散。我来到柜台前问:“这月饼多少钱一筒?”营业员说:“八毛钱。”“要八毛钱?”我十分惊讶。我想离开,文弟说:“今天累死不就是想吃月饼吗?”我点点头,但十分不舍。文弟说:“你不买,我买。我吃的时候,你不要流馋。”文弟爽快地从左手里抽出八毛钱递给营业员,营业员右手接钱左手递给文弟一筒月饼,文弟没等一秒钟就撕开包装纸,“嘶”响彻云霄,太诱人了。我实在顶不住诱惑,只得从裤袋里一张一张摸出八张一角钱来,万般无奈地递给了营业员。

回家的路上十分轻松,鸟儿在我兄弟俩的头顶上打圈,酷似央求我兄弟俩与它们分享月饼。我兄弟俩边走边吃,过个饼瘾,一路上我吃了五个,肚撑得鼓鼓的,再吃不下去了。回家后歇了一会,闻到飘散的芝麻香,忍不住又吃一个。

半夜,我肚子痛得要死,躺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把竹床压得“嘎啦嘎啦”的响,要上茅厕,但四周黑乎乎的,我又害怕。“嚓”阿爷划燃火柴点亮马灯,陪我去茅厕。“哗啦啦”拉了一顿,用树叶擦了屁股,穿好裤,欲上竹床睏,肚子又开始痛,连续拉了三次,阿爷提着马灯陪我去三次。拉三次后,肚子塌下去了,空空的,吃一肚的月饼全部拉空了,还落得一阵痛,我想真是倒霉。

阿母说:“凡事不要贪!”我无力地回答:“记住了!”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把阿母说的“凡事不要贪”铭记在心中。现在我不再是无知的小孩,而是奔六的老人,回首着往事,一阵心酸,擦掉眼泪,喝上一口茶,不去想了,上楼去写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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