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启兴的头像

周启兴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0/15
分享

戒尺

挂在教室东墙,也就是挂在教室的正前方,也就是挂在黑板左边的那把戒尺。雨天,就是一把戒尺,我什么也看不到。晴天,在夕阳照射下戒尺蒙上的一层灰尘清晰可见,戒尺上雕刻的“诫子书”三个字也可以看到,其余小字密密麻麻,一片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一个字,刷了油漆光溜溜的戒尺在夕阳映照下非常刺眼,我不敢多看一眼,甚至看了后会瑟瑟发抖。

我对班主任白老师说过几次,叫她不要把戒尺挂在黑板的左边,因为我板书时看到戒尺就害怕。我也曾对白老师说过,现在不能用戒尺打学生,干脆不要买戒尺,买了就把戒尺藏起来。白老师没有听我的,她不理解我的意思说:“你一个老师,怎么害怕戒尺呢?”我满腹痛苦地说:“我从小就怕戒尺!”

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阿母常常对我说,她的外公是富水河一带严厉出名的教书先生,一生信奉“板子南山竹,不打书不熟”、信奉“严师出高徒”的教条,对学生非常严厉, 在规定时间内,如果书背不来,就会用戒尺打得学生屁股青一块紫一块的。阿母也常常骄傲地说,她外公教出了几个秀才。

阿母也流泪说过,她的阿爷在学堂上课时,倭寇冲进学堂强迫其停课,她的阿爷仍然滔滔不绝地讲着《论语》,结果被倭寇开枪射中胸口,她的阿爷用戒尺支撑身体靠在讲台边,不在学生面前倒下。

阿母说,她也怕戒尺,怕打,所以在其外公面前、在其阿爷面前很乖、很努力,该写的能写,该背的能背,成绩很出色,成为富水河小有名气的才女。富水河两岸人家做红白喜事争着请阿母撰写对联。

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我,没有理由不读书。我姐姐在煤油灯下用布角拼缝一个一个花方块,再用若干个花方块缝制一个书包。我七岁那年,背着花方块书包高高兴兴地走进南山小学。

南山小学,只有一排土墙布瓦的教室,教室前是约两百平米的操场,容不下学生做操,也因此从来不做操,大课间随学生自由活动。教室内土墙上挂两块很大的木板黑板,黑板的左边挂着一根用楠竹削成的戒尺。我看那戒尺心里害怕极了,老师没有讲课的时候,我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看到了戒尺,仿佛戒尺就是一条毒蛇。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尽力把双眼盯着黑板不留余光瞧见那戒尺,尽管如此还是能见到戒尺。

一抹朝阳映照那颜色青青的戒尺,好像温柔了许多,让我不必害怕,青青的戒尺在狭小的教室里散发着楠竹的清香。木讲台上横卧一条颜色泛黄的楠竹戒尺,可能是上学期留下来的,一端已裂开了口。有一次,我看见陈老师打我旁边同学的手说,“教你一万次分不清在和再。”一鞭下去,开裂处撑开,陈老师把戒尺一提,开裂处就合拢,夹得我同学痛得眼泪直流。我也尝过那种滋味。

那时,我们被老师打了,谁也不敢让家长知道。家长知道了,又要挨打一顿,还要请老师来家里喝酒,如果老师不肯来,家长以拉断手臂之势非要老师来不可。席上摆着花生米、千张皮、煎荷包蛋,酒杯斟满薯渣酒,虽说没有好菜好酒,家长一直说着满嘴的道歉话,足足表示对老师的一百个感谢、一百个愧疚。

或许是戒尺的威严,我们那一代人,基本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汉字,字的笔顺也不会错,也不会提笔就写错别字,练出扎实的基本功。

一根戒尺如同一则规矩、如同一条法律,让我们知道是非对错、让我们知道黑白曲直;一根戒尺如同一盏马灯、如同一盒清凉油,让我们清醒明白“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道理。

我在戒尺下,认真读书,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读完高中,读大学。读完大学,再教书,自己拿起曾经不敢碰的戒尺。

走上三尺讲台,我仿佛克隆了外曾祖父、外祖父的教条,“严”字当头,“苦”为先,结果成绩斐然,连续五年所教班级的语文成绩“三率一均分”居全县第一,市教育局领导安排我在市里作经验交流。

一些年来,每到开学前几天,想把孩子放进我班级的家长登门请求就踏光了门槛。

后来年龄渐渐老了,激情渐渐消失,对学生也没有那么严格了,戒尺几乎不用。

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又怕起戒尺来。这次不是怕老师用戒尺打我,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用戒尺打学生遭举报。

现在呀,不要说打学生,就是吼一声也不敢。你激情四射讲课,学生伏在桌上酣睡如雷,你得轻声问是不是生病了,你明明知道他在课间一磞三尺高,比李元霸还厉害,一上课骨头就散架了,瘫在课桌上。你还不能多问一句,问多了,说你烦人。你若控制不住情绪打了他,那真是打了太公,他就投诉。一旦投诉了,谁也不问什么理由,横竖就是要你来解释,口头的,书面的,立档备案呀。

学生在课堂上说话,你没有办法;学生不做作业,你也没有办法。你找家长反映吧,有的家长说,“你是不是对我孩子看不顺眼,专找我孩子的茬子,也没有听到其他老师说我孩子不是。”这时,你自己掌嘴吧,上帝,真惹不起!

现在我看到戒尺就像小时候一样,十分害怕!我恳求白老师不要把戒尺挂在教室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