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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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午3点接到医院人事科打来的电话时，涂岑梅正在家里休息，电话是通知她赶往侨亚医院上班的。涂岑梅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问什么时候去？“就今天下午。”挂断电话，涂岑梅一边收拾衣物和生活用品，一边打电话通知爸爸和妹妹，叮嘱他们在家照顾好自己……
这天，是2020年2月9日，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已处于胶着态势。从家里赶往侨亚医院的路上，涂岑梅的心里七上八下，去了还能不能回来呢，心里还真没底。
其实，自己也不是非去不可的。当时，在江夏区妇幼计生工作群，看到区卫健局招募志愿者投身“抗疫”前线的信息后，涂岑梅不假思索就报了名。身边的护士王世琳、医生桂兰枝等纷纷劝阻。“你刚做完手术，还没有恢复好，在家好好调养吧，就不要去一线了。”“我是医生，又是党员，不能不去啊！”面对同事们的提醒，涂岑梅笑呵呵地说。
涂岑梅是江夏区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对于自己的身体在一线是否吃得消，她没考虑。让她忧心的是今年20岁的女儿李遇。前年，孩子的父亲和自己分开了，涂岑梅现在是既当爹又当娘，成了女儿唯一的依靠。就在除夕这天，同是医护人员的妹妹、妹夫都投身到了战“疫”一线，妹妹把儿子委托给她帮忙照顾，自己可是承诺了的。想起去一线后，李遇不仅要自己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好9岁的弟弟，她心里担心啊。事后证明，涂岑梅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现在想起小外甥当时偷偷打来的那个电话，她还心有余悸。
“妈妈妈妈，你不要去嘛，你才手术，万一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办？”李遇的哀求声在涂岑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车子在路上疾行，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双眼噙满泪水。临出门前，涂岑梅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强装笑颜。“没什么的，妈妈把药带上。”她漫不经心地说，乖女儿，在家里好好照顾弟弟，辅导他学习，上网课，你们在家里平安没事，妈妈在外面才能安心工作。可能是出于无奈吧，李遇觉得自己也阻止不了妈妈，待她总算勉强答应后，涂岑梅这才匆匆出门。
二
地处武汉市江夏区东部的藏龙岛，毗邻风光秀丽、碧波万顷的汤逊湖。位于藏龙岛科技园武汉侨亚医院，是一所三级康复专科医院。疫情期间，这里被紧急征用为隔离点，也就是医学观察点。五天的时间，按感染病房的“三区、两通道”要求改造了5层大楼，安装了64排CT，设了300个床位，入住医院的主要是一些新冠肺炎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人。
抵达侨亚医院后，涂岑梅无暇顾及周边美丽的风景。从穿脱隔离衣、防护服，到如何用消毒液清洁双手，规范佩戴防护帽、戴口罩等，涂岑梅一边接受简单的培训，一边开始熟悉相关药物，学习如何防范新冠肺炎的知识。
涂岑梅负责管理两层楼里的上百个病人，不厌其烦地查房、询问患者的病史病情、查看相关检查结果、治疗开药、安排严重的病人转诊，是她工作的全部内容。在侨亚的日子，涂岑梅穿着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防护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五花大绑的蚕蛹，每天6个小时的连续工作，令她很多时候都差点窒息。
“有时，我们要直接面对一些新冠肺炎阳性病人，有的扁桃体发炎了，也必须看一下。在医院，辛苦和危险，还是有的。”涂岑梅回忆，到医院一周后的一天早晨，不知道什么原因，心里突然开始发慌，特别特别难受，当时都快晕了。见涂岑梅身体不适，有同事建议她下午就在酒店休息。后来，她还是去了医院。“因为都事先排好班了的，不去就影响到工作了。”涂岑梅说，那天，到医院休息了半个小时，觉得稍微好些后，她坚持上完了一个下午的班。
和所有女人一样，涂岑梅也很爱美。可自从进入隔离点，一头长长的披肩直发竟变成了累赘。尤其危险的是，脱防护服的时候，失去束缚的长发猛然披散下来，屡次触碰防护服外部，极有可能沾染病毒，所以，每次穿脱防护服，都要耗费几十分钟。“也动过剪短的念头，但终究还是舍不得，剪短了好丑的。”涂岑梅说，那段日子，每天回到酒店，我就得洗头，有时一天洗好几次。
三
在区妇幼保健院，涂岑梅的开朗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她也有安静的时候。每天，洗漱完毕后，她都会先看看书，再沉沉入睡。不过，这个多年养成的习惯，在进入侨亚医院后的第一天，就被迫中止了。
在区妇幼保健院，有一个210人的妇幼儿童保健群，回答群里宝妈的各种问题，是涂岑梅的本职工作。由于白天在侨亚医院的工作很忙，每天，涂岑梅从隔离点下班回到酒店，稍事休息后，就会拿起手机在群里与宝妈互动，为她们解惑答疑，因为这个群是涂岑梅的牵挂，很多宝妈也都在这里等着她。“@涂岑梅你好，我家也是湿疹，孩子还没满月，不能出门，有点郁闷啊”“@涂岑梅医生你好，我想问下宝宝总是用手抓耳朵，有时候都抠出血了，需要检查吗？”“@MISS-小荣橄榄油只能起到保湿作用。”“@小西复方酮康唑乳膏效果也非常好。”……一一回答完宝妈们的问题后，已是夜深人静，但丢下手机的涂岑梅，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从第一天离家开始，好几个晚上，都失眠了。”涂岑梅说，因为这个时候，她想李遇了。
阳台上的多肉、绿萝和红掌，李遇会不会忘记浇水？她有没按时辅导弟弟的学业，督促弟弟的网课？前天，小外甥偷偷给自己打来电话：大姨，姐姐把洗菜的塑料篓子和水瓢放在煤气灶旁边，都烧着了，火烧得好大，我们用嘴巴吹都吹不熄……听着听着，涂岑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后来，有同事责怪她怎么忍心丢下两个孩子，建议她还是申请回家，但她没有。从1月10日上岗到4月8日下线，中途也换了一些人，但涂岑梅一直坚持到最后。
这天，涂岑梅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病区，脱下沉沉的防护服，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原来，她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了。打开手机，女儿的信息接二连三蹦出好几条，全是催她回家的内容。她摇摇头，笑了笑：“妈妈怎么会当逃兵呢？”从上班第一天，李遇就三天两头发微信让妈妈快点回家，但发出的微信，都没得到及时地回复。想想自己丢下两个孩子来到一线，让女儿承担起照料、辅导弟弟生活学习的任务，涂岑梅心中难免愧疚。“失信于妹妹、撇下女儿，相信她们都会理解的！”不让泪水流出的涂岑梅抬头看着天空，脑海中跳跃的却是之前在请战书上留下的鲜红手印。“只希望疫情早点结束，我这点牺牲不算什么！江夏加油！武汉加油！”涂岑梅想。
四
已有10年党龄的涂岑梅2017年曾获得区卫计委颁发的“最美基层党员”称号。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涂岑梅切身感受到病人内心的不安，在鼓励病人要面对挑战的同时，她也在鼓励自己，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不是一句空乏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请我吃土鸡，发红包感谢我，专门到医院送感谢信、送锦旗。”现在听涂岑梅说这些话时，会明显感觉到手机那端的她定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可对于未曾与之谋面的人来说，又有谁能体会得到这些话语的背后，她当初的付出和委屈呢？
在隔离点，为避免传染，家属们无法陪伴在患者身边，这让患者更担心自己病情加重。涂岑梅认为，在疫情关键时刻，病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越是这个时候，对他们的照顾鼓励就越显重要。在与病人交流中，有时只是简单的开导就能增加病人对病情康复的信心。涂岑梅当医生多年，对此深有体会。
患者胡先生刚到隔离点时，心情特别烦躁，也不配合治疗，涂岑梅第一次查房，胡先生的异常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天，见到涂岑梅，胡先生又开始叫嚷着要回家，涂岑梅默不作声，一直听他说完，最后，她耐心开导胡先生：“如果你这样回家，把疾病传染给家人，怎么办？相信自己，配合我们，一定可以痊愈的。”在涂岑梅连续几天的鼓励和帮助下，胡先生的心态渐渐好了起来，身体也慢慢康复了。“有机会到我们乡下玩，我请你吃土鸡。”出院那天，是胡先生最开心的一天。
涂岑梅不仅面容漂亮，而且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江夏好人”、“武汉市文明市民”等荣誉的获得便是有关部门和社会对涂岑梅的另一种认可。在侨亚医院，涂岑梅的爱心得到了进一步的彰显。
45床的华华（化名）害怕同房的患者不停地咳嗽，为感谢涂岑梅对自己的关照，给她发来666.66元的大红包，她谢绝了；患者曹先生，请涂岑梅帮自己买一些生活用品，拒收剩下的300多元钱以表感谢，她谢绝了；有个病人在出院前也给涂岑梅发了一个感谢的红包，她还是谢绝了；患者罗先生夫妇两人为感谢涂岑梅的精心治疗与照顾，委托弟弟给医院送来一封感谢信和两面锦旗……
有欣慰，也有委屈。暗自落泪的时候，涂岑梅不是没有。她说，查房的时候，不时听到有病人埋怨，盒饭少了，味道不合口，也有刁难的病人，总认为自己是被刻意关在这里，没有了自由，更有个别病人对她骂骂咧咧。面对不同的病人和各自的诉求，涂岑梅耐心解释、劝导，还将自己节省下来的牛奶、水果送给他们。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慢慢地，那些病人也理解了涂岑梅和医护人员的辛苦工作。
“不管工作多么困难，心情多么矛盾，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我一定要坚持到底，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我都是这么想的。”面对凶险和未知的病毒，面对形形色色的病人，生性要强、不愿服输的涂岑梅说。
五
在侨亚医院奋战了58天，又在酒店隔离了14天，涂岑梅终于回到了阔别72天的家，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她说，当初给女儿取名李遇，是希望她抓住人生的每一次机遇，健康成长。抗疫期间，李遇不仅自己照顾了自己，还照顾好了弟弟的生活和学习，学会了做一些好吃的牛排和煎饼，这是涂岑梅意想不到的。记得刚开始，女儿不知道怎么用电饭煲煮稀饭，涂岑梅在视频里面一一教她，她自己还下载了一个菜谱大全，对着网上学着做菜，并将每次做的菜，以及平时辅导弟弟的作业，都发到群里与大家分享……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女儿似乎突然长大了，每当想到这，涂岑梅就非常地开心，并在心里赞叹：李遇，你抓住了这次成长的机遇！
回到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清秀的脸上被口罩留下了深深的勒痕，可能是经常用酒精洗脸的缘故吧，涂岑梅感觉自己变瘦了，还变丑了。“妈妈是我心里最美的妈妈，你就是最美的逆行者！”想到女儿的话，涂岑梅感觉浑身新添了一种别样的力量。
“其实，我的名字叫涂岭梅，由于读书的时候写错了，就这样错了下去。”采访结束时，涂岑梅似乎是在给我透露一个秘密。她告诉我，从“岭”到“岺”到“岑”，一个“山”字瞎搬，把整个人生都搬动了。“我觉得涂岭梅蛮好，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岭上开满梅花，多美，要不，把名字改回去吧。”我说。“改不了啦，没力气搬了。”爱笑的涂医生，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仿佛在开满梅花的巍巍长岭回荡不止，绵绵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