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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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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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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田畈



   

                

 

 

柘田畈,崇阳县天城镇茅井村3组。一个巴掌大小、总共65户人家的古朴、幽静的自然村落,竟然拥有一部名为《野樱坪》的长篇小说专门讲述自己一两年间精彩的蝶变,这是何等的惊奇、幸运和荣耀。

茅井村位于赏樱胜景葛仙山下,隽水河北岸。村民出村进城必须乘船渡河。201810月前,仍是全省唯一的一个不与县城直通公路的行政村。

柘田畈是秀美茅井的精华所在,我外婆家。除一户姓葛、一户姓黄、一户姓余外,村民大多姓高,因此又称作柘田畈高家。1938年,我外公和一个舅舅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就地安葬在庵里石大门前的株树峦;1984年我外婆去世,安葬在田畈边沿低矮的仙鸡峦土包上。2012年前后,父母年事渐高,开始考虑后事。父亲是外乡人,我们刘家在崇阳没有坟山。去公墓买了一块合葬墓地,不到两个平方。母亲一脸嫌弃,这块勉强可搁下两只盒饭的墓穴太狭窄、太憋屈,明确提出要睡棺材。父亲默不吱声,实际上是在一旁使暗劲支持。可见,两位老人事先已经达成共识。不得已,向柘田畈高家表亲求助。

柘田畈每户推出一名主事人在祖堂屋开会。一致认为:姑爷、姑姑回家,天经地义!并表示,地方任选,四至任划!

高家人是我表亲;很显然,其他几户,葛姓、黄姓、余姓人家,也都把我当作表亲。

2016年,父亲去世,安葬在葛仙山上。我回柘田畈更勤了。

每次回柘田畈,都是制造麻烦:一个是给舅妈增加了做饭的麻烦——舅妈一人在家,平时吃饭马虎了事。我回了,马虎不得,总被当成贵客招呼;一个是自己来去麻烦。

开车到南岸的荆竹爆,停在河滩上。搭机船过河。

“一条大河波浪宽”。茅井与县城的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村民的出路就被这条隽水河活生生隔断。生产生活物资都靠这艘机船摆渡。用量大的建筑材料,钢筋水泥、砖瓦砂石,搬上搬下,萝卜盘成肉价钱。

船老大是个精瘦又精干的老头。他曾跟我谈起渡船的安全问题,说:“行船走马三分险呢!”

渡船有规矩,“三不开”:天黑不开;涨大水不开;大风大雨不开。为什么呢?安全第一!

“我在这条河上往返三十年,每年都见到有人落水身亡。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二十几个。最惨的一次是(上个世纪)七几年,木船、摇桨,翻船溺亡16人。行船走马三分险啊,若是架起一座桥就好了!”

登北岸,过康桥。沿圳沟边沿的小路往北。“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外人看见簸箕状的柘田畈,往往联想到桃花源。

然而,现实中的柘田畈满眼都是无奈的衰退和落寞。大白天也见不到什么人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四杂草丛生。古老的石拱桥茅荒草乱,甚至田畈中央的良田有的也抛荒,看上去花花搭搭。

时序更替,花开花落,而留守人员的日常却一成不变。

七十好几的舅妈总在忙进忙出:喂猪、养鸡,打理菜园;八十出头的修身爹吸着烟、抿着酒——老人家把米酒当水喝——牵着一条绳索,身后跟着一头大水牛;九十二岁的协贵爹哪怕是三伏天也穿着厚实的黑色棉衣棉裤,袖了双手,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老僧入定一样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成建制”留守的只有鱼塘承包人高大刚一家。

高大刚老两口、儿子老四高永德小两口、三个孙子——三个小把戏中,一个是老五高永才的。

高永才长年在外打工。已婚离异。

高大刚一家住在庵里石大门西侧。

进石大门,是三重祖堂屋。

祖堂屋周边几户人家,竟然同时并存五条光棍——葛家大黑子是残疾人,没有统计在内。

五条光棍中,有俩人年过四十五,一直未婚;三人在三十上下,已婚离异,育有子女。

离异光棍葛启水曾散养土鸡。来过我先前的单位卖土鸡蛋。单位女同事们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对我说:你老表怎么这么帅啊,跟韩国明星一样!

事实上,五条光棍个个相貌堂堂。颜值最高的当属高永才。

但是,颜值不能当饭吃。

舅妈养育了四个女儿、五个儿子。田地微薄的收入不足以糊口。五个儿子背井离乡,都在县城谋生立业。

土生土长的儿子都留不住,遑论媳妇。

偏僻、贫瘠的柘田畈是老表们回不去的故乡,却是文人墨客打着灯笼找不着的世外桃源。

其时,作家程二春女士正在调研、收集、整理崇阳古民居资料。一到柘田畈,大呼“挖到宝了!”古桥、古树、古村庄,袅袅炊烟、鸡鸣犬吠,融进了她的诗《烟雨茅井》、散文《春游茅井》;摄影家周伟娴熟操作无人机航拍,创作的系列图片成为引用最多、传播最广的经典。随后,众多作家、摄影家相继跟进。老友、作家舒浩武创作了《烟雨茅井》、《茅井荷韵》、《山水茅井猎人魂》和《再读茅井暖冬晖》一组四篇散文,将茅井柘田畈不同季节的美渲染到极致。

传媒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波又一波图文并茂的推介,柘田畈一时间声名鹊起。

每天都有陌生的来客。最打眼的是穿戴大红大绿、挂着相机的老头老太。双休日更多。文艺团社把柘田畈当成舞台。旗袍社、汉服社秀霓裳;音乐家协会玩快闪;作家协会联合朗诵协会举办诗歌朗诵节;老年人活动中心演练扇子舞、太极拳剑。最猛的一次,是一家冒冒失失的旅行社组织的乡村一日游。四台旅行大巴、两百多人,一窝蜂拥到河边,见所未见的阵势可把船老大吓坏了。这个老头不敢回想。想起来后怕。

突如其来的热闹让老表们措手不及。最热闹的那天,高大刚家小卖部的商品统统卖个精光,留下三个空空荡荡的货架:方便面卖个精光!矿泉水卖个精光!连纸巾也卖个精光!

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在外谋生的老表们坐不住了。他们建起一个微信群,并趁回乡参加红白喜事之机碰头,研讨柘田畈的发展之路。什么意见都可以提,什么话都可以说。百无禁忌。后来竟然策划“政变”,海选村民小组组长。

人可以改变环境,环境也可以改变人。我一直近距离观察、感受这种改变,萌生强烈的创作欲望:写一部长篇,标题与葛仙山上的野樱花相关,起名“野樱坪”,讲述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故事,反映各级干部、各色村民的思想观念在新时代新农村建设背景下不断更新和提升的历程——不知不觉中,我就这样“下基层”、“深入生活”了。

至关重要的2018年,是全县脱贫攻坚决战决胜之年。按照“九有”标准,各路建设齐头并进。柘田畈乃至茅井村乃至崇阳的山山水水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且每天都有新变化。这年“五一”长假开始动笔,边工作边写作。随着建设进程的推进,新的矛盾和化解矛盾的新的方法源源不断向我涌来。正如作家程二春女士所言:“挖到宝了!”生活越来越多彩,小说越来越精彩。我可以骄傲地宣称,我根本不用下基层,因为我本身就在最基层;我根本不用深入生活,因为我本身就在很深很深的生活中生活,且从未脱离这种生活。当然,前文所说,拥有长篇小说《野樱坪》是柘田畈的幸运和荣耀,肯定是不对的。显然是谵妄状态下的一派胡言。正确的表述,应该是这样的:作为一位文学爱好者,能够亲历精准扶贫的伟大社会实践,亲历柘田畈不可思议的巨变,是我的荣幸。

极短的一两年时间内,柘田畈肉眼可以看见的基础设施的完善,逐渐引发更多深层次可喜的变化。直通县城的旅游公路通车后,渡船退出历史舞台,彻底消除了水上交通安全隐患;争取入党的村民猛增,多达两位数;已有六个老表返乡创业;石大门周边五条光棍,三位已经娶来媳妇,还有一位处于热恋中。

高永才的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先头一个是男孩。儿女双全,美满。

小家伙七八个月的样子。见人就笑。脚乱蹬,手乱划,牙牙叫。

 

 

 

202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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