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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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道琼
2016年农历5月9日，婆婆离开了这个让她操劳了一辈子也让她万分眷恋的人世间。
众多儿孙（除了几个在外读书学习的）围在她的床前。看着她放大的瞳孔边，滚出了最后一滴浑浊的泪！她是舍不得走的！
我与婆婆发生矛盾的时候，曾想：她去世时，我是不会流泪的。然而，当看到她枯瘦如柴，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还是悲从中来，禁不住泪水长流。
当我抱起她，让姐姐给她擦洗身子、换尿不湿的时候，我想不通，为何生命的轮回，来得如此之快。
当我目睹她走过生命的极限，看到曾经养育过一群儿女的温暖躯体，如今是剩下一捧儿小小的冰冷的骨架的时候，从没见过这个场面的我，没有丝毫的害怕，也不感到她的丑陋，反而油然而生一股神圣的敬意！
似乎，在那一刻，我突然长大，了悟了她的不容易——一个母亲——一个哺育一群儿女的农村母亲的不容易！
事实上，在十年前，我历经了生活一些磨砺，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视野心境的扩宽，我就开始理解、原谅、热爱她了！
1
刚结婚时，我因为心性高，对丈夫的要求也高，总想试图改变他一些，老是当着婆婆的面指责丈夫。
婆婆发话了：“你们是自由恋爱，又不是我们强迫的……”我气得就要离开这个家。
现在想想: 哪个母亲希望听见别人数落、批评自己的孩子呢？
护犊情深，自然之理啊！
2
我怀孩子的时候，因为身体比较弱，就回婆婆身边调养一段时间。刚回来时，婆婆待我很上心，给弄这吃弄那吃，可惜我吃啥吐啥，没福消受；后来，我身体渐渐好转，每天自己能洗衣、晒被了，婆婆也就有些不在意了，只顾忙活自己的事儿，也不给弄好吃的了。
记得，我洗衣服找不到洗衣粉，就问婆婆要，婆婆就从她的寝室给我倒出一盒子；后来，我又要用洗衣粉，就再问婆婆要，她又给我倒出来一盒子。如此反复多次后，我看出婆婆的不高兴。
“不就是一点儿洗衣粉吗？干嘛那么吝啬？” 我也挺生气的。就让大伯在县城给我批发了一大袋子，故意放几包在她寝室里，以示还她！
现在想想：不是她不照顾我，是她的家务活儿太多。不是她吝啬，是她勤俭节约惯了，看不惯我今儿洗明儿洗的，太浪费！
一个农村妇女，我们怎能苛求她事事周全呢？
3
我们妯娌四个一起吃饭，婆婆总是给她们几个夹菜，就是不给我夹菜。我心里很纳闷。老公对我说：“她是怕你嫌弃她筷子脏，你多讲究的一个人，自己不知道么？”
回娘家，我给我妈说了，我妈说：“你回来，她弄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她怕妯娌们认为她偏爱你，所以就给她们几个夹菜……你自己想吃啥就夹啥，多好！”
至今，我也没弄明白婆婆的真实用意。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4
我和老公、孩子常年在外，所以没跟老人分家。过年，婆婆就带着我做团年饭，做“合碗”席。每个儿子那儿都要团一个年，四个儿子团四个年，我们当然少不了。
我在高中任教，平时上班很累，回家就想休养。但是，每每看到婆婆，抄小跑步地忙活着，我又不忍心光闲着，只好帮她。
每年团年饭，婆婆都要弄得满桌子盛肴，好像不把最好的、最有特色的端出来就不安心似的。饭后残局更是难以收拾。
每每我都忍不住在老公面前抱怨：“你妈太心强了，搞得我跟着受罪！”。
现在想来：我如今能够轻松做得一桌“合碗”席，也正得益于此吧！做饭上，婆婆恐怕算是我的老师了！
5
有一年，我又跟着她在厨房忙做“合碗”。她边教给我装碗，边指着她煮熟的一大盆子猪肉说：“你上学时，我都要给你带上的！”
我心里一阵温暖，虽然这已经是惯例了。
于是，切肉的时候，我就选差一些的半肥半瘦的切，将又厚又纯的瘦肉留着，我走时婆婆会带给我的，我到单位正好可以接桌客。
正月初六，我要上班了。
婆婆在厨房拿起我留下来的瘦肉，瞧了瞧，装进了一个塑料袋。
我到单位，打开塑料袋一看，哪里有我留下来的纯瘦肉呢？尽是一些边边旯旮的差肉。
我一下子来气了：“哼，对我这么不诚心！”
以后的岁月，我孝心归孝心，表面上不计较什么，心里可是记下这件事！
直到有一次，我回娘家，我妈拿起一块瘦肉对我说：“这是专门给你留的……”
想到婆婆的做法，我一下子释然了!
当老的不容易啊，儿女又多，有在家里吃了的，还有没有在家吃的，个个都在她心中装着，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或许是留着等她的两个女儿回娘家的！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
因为我也是一位妈妈！
6
结婚第一年过年，婆婆给我做了一双新布鞋，妯娌们说：“我们算是没有这份儿福气哦！”
这双鞋，我就放在老家，每次回来，洗罢脚，换上它，舒适极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养脚的鞋了！
我一穿就是二十年，直到她去世给她办丧事，我人前人后、跑来跑去、接来送往都是穿着它。
这双鞋恐怕是我生命历程中寿命最长的鞋了！
7
公公是“气管炎”（妻管严），农村能干的女人家里大概都这样。从我走进这家门起，就看到婆婆老是掖着公公干着干那，吩咐他送情跑路，帮助他规划建设……
农村什么粗细活儿，婆婆都会干，更是烧得一手好饭菜。
每年，放寒假，家里什么吃的、用的都准备得足足的，我真切感受到了家的殷实和温暖：
烤着火炉里的大火，闻着炉上吊罐里的肉香，听着炉边的熏腊肉滋滋地冒油声……
场院里，码起来的半子柴像城墙一样，一堆细碎的柴木屑被点燃，冒着缕缕青烟……
婆婆围着灶台忙前忙后，翻着花样儿给我们整好吃的，她还时不时给鸡鸭猪狗猫们说话、喂食……
每年，放暑假，老家树荫浓郁，洁净清凉。房前屋后的苹果、梨子、核桃、梅子、杏子、葡萄……挂满枝头；院子里的蔬菜五颜六色，鲜嫩可人；塘里的鱼自由自在，游来游去；鸡鸭成群 ，牛羊哞叫……
一派丰裕、祥和景象！
女儿与她的兄弟姐妹们，像一大群蜜蜂，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下河玩儿水，到田间捉泥鳅，开心极了！每次都舍不得走！
8
我从学校回来，婆婆早把我的寝室拾掇得干干净净。被褥晒好、铺好，鞋子、手巾洗好、摆好……
盖着还留有太阳味儿的被子，穿着婆婆洗好的布鞋，吃着她准备的饭菜……我感到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婆婆病倒的几年里，我每次回家，虽然公公做了同样的洗晒，但总还是没有婆婆做的好。
我才想到：婆婆的健康，是我的福气；婆婆病了，我的福气变少了；婆婆走了，我的福气没了！
眼泪又婆娑而下了！
9
高考一放假，听说婆婆病危，丈夫就带着我和孩子回老家看她。
到家时，她已经卧床三天，茶饭无思，滴水难进。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一口气的婆婆，还能勉强看我们一眼，叫着他的儿和孙，叫着儿媳的名字，酸楚顿袭鼻头、心间。
女儿说，她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油膜饼了！女儿说，每次回来与奶奶坐在一起看电视，奶奶就笑着拉着她的手，抚摸着，亲切地问她想吃什么；女儿还说，奶奶给她留的草莓最甜……
青山埋骨魂，人间贮至情！让我永远记住您的好！婆婆，您安息吧！
儿媳不孝，仅以此文祭奠黄泉之下的婆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