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村（组诗）

□王征珂

在桃园村的天空下

在桃园村的天空下

我要变就变成

一只嗡嗡叫的蜜蜂

飞到树林和花丛中

我这颗心，叫美心

我酿的蜜，叫花蜜

有时是槐花蜜

有时是桂花和

田间地头上

繁星点点的紫云英

白云下面的村庄

白云下面的村庄，树叶青青

蝴蝶和我，都心花怒放

苦楝树，在一阵风中醒来

绿芽伸到了梦游人的头顶

白杨树，腰杆壮实

仿佛和我一个样子

刺槐树，你有刺

我还是一次一次接近你

把洁白的槐花带回家去

水柳树，枝条随风飘动

它的身体颤晃得

比蝴蝶还要兴奋

在夏天的内荆河边

在夏天的内荆河边

红蜻蜓就像一个

闲得发慌的小姐

她从何方飞来

一下一下，撩拨着河面

而河水向前奔走着

根本无心理睬

这位娇滴滴的小姐

我记得一个冥冥黄昏

我的姐姐周素兰

在河边搓洗衣裳

一不留神，河水偷走了

她仅有的花衣衫

唉，她多懊恼，多伤心

她那爱美的天性

她哭呵，哭成一个泪人儿

县城就是素兰的“北京”

洪湖县城就是

素兰的“北京”

小小的“北京”

马路上走着1979年

小小的手扶拖拉机

天空中飘着

白云和鸟影

北京远在北方

远在地球的中央

小小的素兰

她没有火车票

也没有飞行器

在那时，我采集春天

在那时，我来到桃园村外

采集五彩的春天，采集

二月兰和紫云英

刺槐花和地皮菜

篮子里会盛满

至少十个春天

天就要黑了，我走得

比蝴蝶还神

比蜜蜂还欢

比蜻蜓还快

出嫁

在枝头上刺绣

隔壁的姐姐炉火纯青

那些暗怀心事的日子

隔壁的姐姐，桃花模样

锣，锵锵复锵锵

鼓，咚咚复咚咚

越敲越响了

把她敲成火烧云

把她敲成炭火

隔壁的姐姐，甜瓜模样

被整座村庄品读

百家姓，争睹新嫁娘

小伢们，唧唧复唧唧

喳喳复喳喳，像一群鸟雀

灰土地上抢夺喜糖

她喜悦，她害羞

胸口小鹿，扑腾乱跳

我迎娶桃花

那么多的桃花

站在枝条上，晒暖和

站在春风里，窃窃私语

桃花的脸颊儿红润

桃花的模样儿羞涩

远方来的飞鸟，看呆了眼睛

忘记了扑棱棱的远行

忘记了鹏程万里的理想

我怀抱桃花，远离钢筋、水泥

我迎娶桃花，终老桃园、乡野

弯腰

我多么希望再一次

弯下腰去，捡拾秋天

捡拾田野上

闪光的金子——

遗落的黄豆

火苗烘烤着黄豆

哦，多馋嘴，多快意

上齿和下齿

会欢快地发出

嘎嘣、嘎嘣的对话

会持续奏响

秋天芳香的音乐

有的时候，我弯腰

不顾一切地

扑向大地

扑向节日

你知道我是在寻找

那些大地上的哑巴

那些一声也不吱的爆竹

我要让哑巴们

全都开口说话

我要让沉默的爆竹

全都大声说出

它们想要说的

黄昏星

那一天，她朗读舒婷，黄昏星

“从红马群似的奔云中升起

你蔚蓝而且宁静

蔚蓝，而且宁静”

她在隔壁朗读，白玉兰芳香的嗓音

穿过了墙壁，滴到我

半个瞎子的眼睛里

她在黄昏朗读，仿佛她用的

不是嘴唇和牙齿，仿佛她是

村庄附近的内荆河水

冲刷着少年郎，冲刷着

那个年代的青草

那个年代的石头

河水和少女

内荆河像一面明镜

照见了垂柳的刘海

垂柳就仿佛我家隔壁的女儿

在河边逗弄水花

在河边洗濯手足

亲爱的河水晓得

这位名叫白云的少女

刚刚收割过小麦

她从田野那边走来

洗一洗夹杂着麦草的头发

洗一洗沾染了尘灰的脸儿

河水呵，像一个情痴喜欢她

这位河水，这位情痴

甚至奏响“哗啦啦”的音乐

盛情邀请她

洗一洗温泉澡

河水呵，轻轻抚摸她

而不是粗暴的玩弄

在桃园村的树林里

在桃园村的树林里，有多少蓝天

升起在白杨树的树巅

有多少白云，曾经是我

广阔无边、自在无邪的姐妹

在桃园村的树林里，紫桑葚曾经

变成一群紫色的星星

一个少年，曾经变成

腾云驾雾、追星逐月的马匹

吹吧，南风

吹吧，南风

吹黄了蜜蜂和油菜花

吹白了羊羔咩咩的嗓音

吹绿了小麦嫩嫩的皮肤

把桃花，吹成小火炉

把梨花，吹成白衣仙子

把喇叭花，吹成春天的鼓号手

吹吧，南风

吹弯了杨柳、少女的腰肢

吹亮了露珠、少年的瞳孔

吹肥了青草、牛犊的美食

把内荆河，吹成母亲的乳汁

把野鸭塘，吹成水禽们的天堂

把大沙堤，吹成百花园、植物王国

在香莲湖，在大沙堤

在莲叶何田田的香莲湖上

莲花望着我，脸颊何其粉红

仿佛你，望着我

羞红了少女的脸庞

在芳草碧连天的大沙堤上

白兰花迎向我，挺着洁白的胸房

仿佛你，迎向我

跳动着慌张、害羞的乳房

在原野上漫游

桃园村，你缀满达紫香

二月兰和打碗碗花的小路

牵着我和你，漫游原野

我们多像两只

悠哉悠哉的昆虫

一个叫蝴蝶

一个叫蜻蜓

扑闪扑闪在油菜花丛

我们多像两只

土生土长的鸟雀

你叫麻燕，我叫麻雀

一个叫喳喳

一个喳喳叫

我们在春天鸣叫

叫红了桃花的脸蛋

叫白了梨花的皮肤

叫高了谷子和小麦

“谷子呀，你喝春风，喝露水

小麦呀，你扬花，你抽穗”

在桃园村，我看到众生

在桃园村，我看到众生

罗曼蒂克的蝴蝶

像一个铁杆粉丝

飞行在桃树林中

一遍一遍，追逐桃花

我看到野生动物

一只灰灰的野兔

安卧桃树林下

安睡绿色草丛

我看到鸣禽，燕子和八哥

叫晴了阴沉多日的天空

白云已经起床

像一个悠闲的少女

漫步天庭

而当众生们累了

昆虫们会回到

树叶和花朵的温床

鸟雀们会返回

白杨树上的爱巢

而我会在黄昏回到

桃树林环绕的村庄

村庄温暖的怀抱

桃花俘虏我

桃花，你不像喇叭花

从早晨到黄昏，滴滴哒哒

也不像刺槐花，动不动就伸出

调皮捣蛋的芒刺

哦，大拇指上的小血滴

我张大了的嘴巴

桃花俘虏我

一枪也不放

一言也不发

桃花俘虏我

用它的水蜜桃子

用它的灼灼桃花

我要到树林中去

我要到树林中去

树林中有一群桃树姐妹

桃树的头上戴着

唧唧喳喳的桃花

桃树已经长大，向我捧出

水蜜酿的桃子

和不亦乐乎的内心

我要到树林中去

树林中有梨树众姐妹

梨树捧出梨花

洁白的梨花不是

一看就怕的乌鸦

洁白的梨花不是

一场雪崩，一场雪灾

十六七岁的野花

我想起春天，许多年前的春天

我们的院子，开着二月兰

羊肠小路的两肋，紫云英穿着

淡紫色的衣裳，举着紫红色的火焰

原野上跑着一朵

十六七岁的野花

不要说她疯丫头呵

她是蝴蝶，追赶着翩飞的蝴蝶

她是青草，加入到青草的队列

她又是：一朵土生土长的野花

芬芬芳芳，跳跳蹦蹦

一身的野气

一身的野性

马灯

江汉平原，黑黢黢的小村子

天不亮，母亲就起床

她起的，比喜鹊还要早

她在黑地里，提着一盏

明晃晃的马灯

母亲知道，我是半个瞎子

喜欢迷路，喜欢

深一脚浅一脚

在地上摔跟头

有时是大跟头

我从远方归来

从黑地里晃过来

朝母亲走来

明晃晃的马灯

照着母亲的泪眼

给母亲

因为你，我爱着地球上

这个小小的村子——

袅袅炊烟，扭着细腰

在桃园村的天空舞蹈

你为我烤的红薯，埋在土灶

你给我煮的南瓜，滋滋滋滋

喷吐着诱人的芳香

哼唱着乡间的小曲

你的粗茶淡饭

胜过山珍海味

而当夜晚降临

牛进牛棚，猪进猪圈

我怀念桃园村

我酣睡的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