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色泽

¨ 汤晓华

忽然间，我回到了最初的伤感，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生命。

母亲都多久没走进我的梦中了。记得她才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会常常梦见跟她一起打柴，煮饭，割麦，摘红花的情景。如今，母亲离得太遥远，连梦境也不曾给了。记得去年中元节，母亲在我的梦里，她固执地不相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带着我们种地，除草,喜笑颜开的样子至今清晰。欢喜之余,是一种魔幻般的声音把我叫醒，中元节中元节！记得就是明天！这样，我从梦中醒来，忽然想起真的是中元节到了，是母亲给我投梦来，于是,我给她烧了很多纸钱。

就这样很长的日子里，我在母亲来自天堂的护佑下，心安理得地过着日子，每一天，都是殷实饱满甜蜜抑或辛苦。我似乎忘记了母亲。直到如今，母亲祭日来到，我呆坐在屋子，呆坐在窗前，听着《天空中最亮的星》，听着《红百合》的故事，泪水潸然，我才知道，这是我无法抑制的思念。

为母亲写了很多文字，总是含泪，总是意犹未尽，总是才疏学浅，无法表达。或许只有泪水最够真实。

母亲把多情善感慈悲为怀的秉性给了我，让我背着一生的矜持和追赶，兴之所至，情之所至，向着山川月色向着世人向着无禁无忧的岁月熠熠流溢着欢乐抑或带泪的光彩。

这是生命的色泽。

母亲宽容了我们的泪水。我们跌倒，她允许我们淋漓大哭。或许不识字的她，内心也深深懂得眼泪和鲜血同样重要。而母亲，我很少看见她流泪。她的桀骜不驯，使得自己在众人面前总是豁达能干与刚强。

可是，有一天，母亲落泪了。生命里，记忆中，母亲流过三次泪。

又是一年春耕时节，父亲和母亲总是把我们姊妹六人送到学校报名了，才回家没日没夜地去挣口粮挣公分。我们尽管过着捉襟见肘的饥饿日子，但是，有他们的日夜辛劳，我们存活着，学习着，考学，跋涉，读中专，一路艰辛跟着父母走了过来。

终于挨到土地到户。父亲和母亲买了一头耕牛。没有现金给卖主，父亲母亲商量，免费给卖主耕种两年，卖主因为身体不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这样，这头耕牛成了我家最为珍贵的家什。母亲呵护这头耕牛如同呵护自己的孩子。

耕牛在父母亲汗水的浸泡中，为我们耕耘，为我们姊妹挣学费。每一天，我们也都在父亲母亲的期盼中行走着成长着。

可是有一天，耕牛生病了，惨死在自家的耕田里。

母亲，默默淌下了泪水，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悲伤。

不谙世事的我，当时并不懂得这头耕牛对于一个家庭的分量，也不懂得，母亲泪水的重量。只是，那片沉重而晶莹的记忆，如此鲜明而刻骨铭心。

日出而作，日落无息。母亲总是忙碌着。

年复一年，我们姊妹六人都相继考上当时看来高等的中专学校。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把我揽在她的双腿上坐着，沉默良久，对我说，好好读书，将来总得比我们种地强。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忘记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我们这样苦苦供你们读书，哪怕将来不饿肚子也是好哇。母亲轻轻用双腿摇着我，轻轻叹惜：你又要远离我们了。我们不会有空到城里看你，只等过年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了。记住，好好学习，好好做人。

母亲朴素的人生观，教我一路光明磊落，教我一路永不放弃。

过年，回家。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们姊妹都一下子回来了。姐姐他们都带上自己的儿女，跋山涉水回来了。

母亲高兴地忙出忙进，不亦乐乎。桌子上摆满了自制的糖果，苞米，核桃。厨房里摆满了鸡鸭鱼肉，她似乎要把所有好东西都拿来给我们一顿吃完。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洋溢着幸福的生命的光彩。

美好时光总是短暂。我要上学，因为学校训练我提前上学。姐姐他们也因为各有其事都要归自己的家了。母亲又开始忙碌。绿豆，黄豆，大米，面粉，母亲总是怕给姊妹几个分少了。她忙出忙进找东西给大家装好，送到村头几里路的山梁上停下来，目送着我们，默默流泪。

雪花纷飞。我一步一回头，催促着母亲快快回家。母亲，呼喊着我的乳名，叫我一路小心，呼喊的声音在寒风中哽咽。看着蹲坐在山梁上不忍离去的母亲的身影，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我在灶前帮着煮饭。母亲在添着柴火，火光照着母亲的脸，沉默不语。忽然，我看见母亲的泪水在火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妈妈，你怎么就落泪了呢？我吃惊地看着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慌忙地去给她抹眼泪。

母亲更是泪如雨注。然后哽咽着：你也长大了，就算出嫁妈妈也没什么好东西陪嫁你。我生你们好几个儿女，到头来，连你也这么快长大了啊！妈妈忍不住心里难过呢！

于是，长大的岁月，我记住了母亲不舍的泪水。

我的悲悯情怀，我的韧性豁达，我的感恩宽容，大多是母亲人格魅力的潜移默化。母亲依依柔韧的泪水浸入了太多情感太多依恋，让我莫名的无言。在我唏嘘感叹岁月的绵长和匆迫时，对镜梳妆，镜中自己也已苍老的容颜，我才哀伤地想起,想起母亲，离开我们已经15个春秋，想起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太久。

五月，缤纷的季节，五月，于母亲，我无限的哀思。

且让记忆中母亲的泪水幻化做涓涓溪流，和着我的思念，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