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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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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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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 陆龙和

 

天刚亮,山娃推开大门,晨雾弥漫,空气刺骨的湿寒。开始刮风了,山娃听到叫他起来先烧点水,再把院子打扫一下。烧完水,他就在院子里使劲地扫着树叶,可是怎么扫都扫不完。他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朝院墙外萍儿住的方向瞅,一边瞅,一边扫,就这样来回地扫着院子地面上并不多的树叶。

一抬头,他发现厚重的大门两旁,斑驳的墙上新贴着两张鲜红的纸,纸上浓墨搓出两个生硬的“囍”,这是山娃写的,歪歪扭扭的黏在上面,被风刮离了一个角儿,发出“噗哒噗哒”声响

今天正月初八,山娃与萍儿结婚大喜的日子

这个春天,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疫情发生后,村书记黑虎第一时间就来告知了山娃的爹,不聚会不聚餐不串门,红白喜事要取消,硬是非要办的,要简单从事。山娃的爹决定不操办了

毕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和老伴分别征求过山娃和女方的意见。山娃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先是冷冷的回了随你们便,只要萍儿愿意。于是,山娃的爹就决定不办席礼了。

山娃心里堵得慌,总觉得今天的婚礼要发生一点什么事情。 

山娃起身,来到院子墙角搭建的厕所。撒尿的同时他还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他打了个寒颤,扶了把裤腰。院墙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小心哦,慢点走。山娃掂脚往院墙外瞄,他看到了一颗男人的脑袋。院墙外那间屋住着萍儿和她妈两人,这使得山娃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站在墙角堆着的木疙瘩上,扶着墙往下看,原来是狗日的黑虎。他本不该这样骂黑虎,毕竟黑虎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与他平辈,平时喊老表,是李家湾村上的“一把手”。他与黑虎虽是同村,又是小学同学,但黑虎当兵回来当上村书记以后,山娃出门打工的时间比在家时间多,平时两人往来甚少,偶尔见面了也是少言寡语,最多也是微笑点头。

萍儿虽是李家湾村的村花,但平日里打扮十分朴素。即使平日下田干活,也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利利落落的。她为人随和,没一点村花的那种傲气和优越感。她平时寡言少语,为人处事特别谨慎,从不招蜂引蝶,并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她郁郁寡欢、谦恭自守的冷美人形象,反倒衬托出她多愁善感的特有气质,让男人们既爱又怜。

她也从不在人面前提自己的过去。黑虎书记几次借故找她谈话,都没弄清楚她的具体情况,就连和她关系最近的邻居山娃,也说不清她的底细。至于后来,她为什么选择嫁给了村里的孤儿海军,村里的说法和猜测也就更多了。

山娃咳嗽了两声,缓缓地走到门前,正准备进屋,他听到有人在摇晃院墙栅栏门,发出“嗖嗖”的声响。山娃知道是黑虎。他还是侧过身子瞅了瞅。隔着栅栏院墙,黑虎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山娃。

山娃木讷地靠在栅栏门上,想着刚才黑虎对他的第一声问候:山哥,恭喜你今天就要当新郎官啦!咋个起这么早?

山娃接过黑虎递过来的双喜牌烟,叼在嘴上。顺手接过黑虎递过来的一把口罩塞进自己裤兜。

黑虎打开火机伸长手,用躲避的方式将山娃嘴上的烟点着。睡不着了,起来尿了泡尿。山娃说,你到这儿干啥?

黑虎讪笑:疫情更加严重了,我来跟你丈母娘和萍儿打个招呼不要大操大办,顺便送点儿口罩过来。

山娃看不清黑虎戴着口罩的半边脸,只能看到黑虎的脖子上有根又细又长的毛,以及毛下面那颗小黑痣。山娃觉得那颗黑痣很像玻璃上的苍蝇屎。

送走黑虎后,山娃回到大门槛上,坐在那儿接着抽那支没有抽完的红双喜。他心事重重地望着萍儿家的房屋发呆。

萍儿小他两岁,从小跟山娃一起长大,两人屋连屋,从小就一起放牛打猪草,一起下河摸鱼洗澡,闹够了还经常睡一个被窝,算的上是天生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可自从山娃出门打工挣钱后,那几年与萍儿就断了交往。等打工挣些钱回来真正想娶萍儿时,萍儿早在一年前就嫁给了邻村的海军。海军是孤儿,跟着他叔一起生活,人长得还算俊,是全村为数不多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听说萍儿与海军的婚事还是黑虎一手操办的。可,事也凑巧,萍儿与海军结婚不到一年,那年的一个冬天,海军随山娃一起外出务工时遭遇了车祸,萍儿成为了全村年轻漂亮的寡妇。山娃的父母就托人赶紧给山娃介绍了过来。本打算今年正月初八举行婚礼,不想发生了疫情。

山娃扔了烟头,伸了伸懒腰,做了个深呼吸,任凭冬日的凉气和着刚吸入的烟草味,在五脏六腑游窜。他哈了口气,在脸上搓了搓后,趿拉着脱鞋进到屋里,在布满油渍的小方桌下拿出热水瓶往塑料脸盆里浇水,又在桶里舀出半瓢凉水掺进去,这才掬起水往脸上潦去。

山娃端着脸盆走出大门,将洗脸水“啪”的一声倒在墙角处,转身往回走,他看到爹和妈在厨房里开始忙活做起了早饭。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院墙外边说话,听着好像是他妈搭话的声音,另外的声音他没听出来是谁。

生好火,下好茶,山娃习惯性的打开电视,彩色电视荧幕上播音员正在播报早间新闻:武汉火神山医院项目现场建设,1月30日快速推进,项目场地平整、砂石回填、HDPE膜铺设全部完成,所有污水、雨水、给水主管线已基本施工完毕,集装箱板房进场、改装、现场吊装等施工快速推进。

昨晚不到八点,天色已经黑下来,洗完澡,萍儿便早早地上了床。由于明天就要出嫁了,加上疫情影响打乱了年前的各项预期筹备,她心焦八烂,根本睡不着。直到差不多天天麻麻亮时,她才昏昏睡去。睡下没多久,便做了个梦,梦见里的妇女们围着她,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还不时冲着她吐唾沫。这时,萍儿看见海军快步走过来,浑身是血。她便惊醒过来她全身出冷汗,却又听见窗外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了。她立即警觉起来,一阵紧张,便翻身起来,仔细向外听了听,却又没了声响。她知道外有人,而且,还是那个男人。她故意对窗外骂道:又是哪家的死猫窗户在月光的照射下,白茫茫的。窗外的墙根下除了几只小虫还在鸣唱,没了一点声响。她暗想,要是当初海军给砌个院子,在房子周围围上院墙该多好。她屏气凝神着听一会儿,见外头的确没了动静,以为那只“猫”已走,才放下心来。可她刚要躺下了,窗外又传来一声“喵”的叫声,这显然是那个人故意在学猫叫。

她实在没办法,便对外骂道:死猫,你还不走?我知道你是哪家的!你再不走……当心我天亮了到派出所去报告!

窗外传来男人“嘻嘻嘻”的笑声。笑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吃过早饭,山娃与萍儿的婚礼从灰蒙蒙的早晨开始了。

快到中午时分,整个村子受疫情影响仍然没有一丝动静。前前后后仅来了三两个本家亲戚,大家像躲瘟神一样对视一笑,就在院子内或站、或远远地着。他们每人脸上多了一层防疫口罩,显得甚是神秘。他们谈着村里近来发生的奇闻,更多的是关于电视手机上看到的疫情新闻。偶尔有人摘掉口罩,用手虚掩着嘴,在知心人的耳边议论,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刺耳的轰笑声。要不是这几声笑声在院子里飘荡,哪会知道院子里正在举办一场婚礼呢。

山娃眉头紧紧锁着,站在屋伸出来的屋檐下,盲目地扫视着散座在院落里本家的亲戚。

这样的热闹山娃有点无所适从,偶尔迎面吹来的寒风,刺穿衣物直直刺入骨髓里。山娃不由裹紧上衣,侧歪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了屋内。

刚要进屋的时候,山娃忽然目光停在门板上。这门是两扇耳子门,门楣小,门槛低,又是枞树做的,门头已经开始风化。山娃想了想门头也要换新的了,不过这门倒是了点。农村的大门大很宽阔,或许光大门楣就要先从门开始。

山娃呆愣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只得移步进了屋内。

因为是正月初结婚,年前爹就接了本家亲戚和家门喝喜酒,喜糖喜烟买了不少,整整杀了两头猪,想热热闹闹地举办一场婚礼。萍儿那边也在年前作好了准备,腊月八那天山娃还陪萍儿去城里专门买了一件红色冬季旗袍,姑娘姐姐的分别都送了信。

想到这些,山娃内心对此觉有些可笑,本来两家屋挨着屋,两人都厮混在一起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情

马上就要开席了,爹叫山娃把萍儿娘直接喊过来一起吃午饭。院子里几个本家听说了,都说这样不妥,毕竟是娃子的终身大事,还是叫年轻的婶娘和山娃一起去接过来为好。

简单的放了一封鞭炮,山娃和他幺婶把萍儿接到了院子里。后面跟着萍儿她妈,以及萍儿最喜欢的那只大黄狗。

萍儿与院子里散坐着的本家亲戚一一打过招呼,自己进屋拿了把椅子与他们隔着米把远的距离坐在了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又起身回到屋里,一会儿就端出来一大盘喜糖,走到院子里的本家亲戚面前,笑盈盈地说:婶,姨,大妈,叔,吃糖!不知哪位冒出一句:我不吃糖,糖吃多了牙痛,我要吃喜烟!

萍儿喊了一声山娃,叫山娃拿烟来装。山娃此时才想起来是该给客人装喜烟啦。赶紧转身回到屋里,屁颠屁颠地拿出一条黄鹤楼站在门槛前撕扯了半天就是打不开。越急越打不开,萍儿索性一把夺过来。三两下就给撕开了,麻利地取出一包打开,而后就一一给院子里客人装了两只“喜烟”。

山娃觉得没趣,脸憋得通红。跟在萍儿屁股后,唯唯诺诺地给萍儿介绍着院子里几位萍儿以前没见过面的亲戚。

发过喜糖喜烟后,山娃拿把椅子挨着萍儿坐下。山娃斜着眼打量着自己的刚进门的媳妇萍儿。她穿一身红色的旗袍装,显得有些瘦弱,蜂腰削背略显陌生。新画的两剑眉,嵌在明亮眼睛上,浓妆下的面容虽显得白皙,通透。不知是由于天气阴冷,还是旗袍装的映衬,萍儿僵硬的脸上却有几分红晕萦绕。

萍儿妈紧挨着萍儿坐着,眼睛一直注视着萍儿,脸上挂着生硬的微笑看到儿有些哆嗦,萍儿妈就说:穿成这样冷不冷你看你只哆嗦,要不披上山娃的外套吧!萍儿妈说着,叫山娃妈拿了一件山娃的外套,披在萍儿看上去有些羸弱身躯上。萍儿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怎么还是那么瘦?

还是戴个口罩吧,以防万一。院子里的七嘴八舌地叫萍儿还是戴上口罩为好。萍儿妈从衣兜里取出一只口罩递给萍儿说:人多还是注意一下为好,先戴上吧。之后,便没有说话,目光呆滞望向院子外。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冬日晨雾渐渐消散,暴露出村子的模样。

山娃眼神变得散漫起来,目光游离在小院中。

按照以往,男方要带一些家人唢呐队伍过去迎亲,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院子里,甚至整个村子都会是一片喜气洋洋。而今日,整个村子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就是村干部巡回喊话的扩音喇叭声,紧接着就是“哐!哐!”两声锣声。

山娃爹吃过早饭就忙着收捡桌椅,把用不上那么多的依然放回原处,只留下少许备用。

附近一些路过的邻居,看着山娃院子里热闹的也会探头走进问个一二,他们与山娃交谈得知,今天山娃结婚,并且不办席礼。他们得知是儿出嫁,也不禁挂着笑。后得知因为疫情并不办席礼,也不禁愕然,随后不免也说一些省事啊之类敷衍话。然后撇着嘴侧摇着头,转身而去。

这时,接亲的山娃幺婶,脸上挂着凑出的笑容,并且手里拿着钱,急忙进屋找到山娃,伸手就把钱塞往他手里。山娃爹见势急忙放下手中的椅子,并拿手推脱过去,忙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这又不办席礼,为的就是怕弄这个!

幺婶笑骂道:疫情影响本来就没几个客人,还不收礼钱,你个苕!这是给娃子的,也不是给你的你给我先收下

幺婶执意了一番,但见山娃的爹坚决不收,脸上有一点尴尬。忽然眼珠子一转,便把钱扔在一张离山娃爹较远的桌子转身就出了大门。

山娃见此,先是愣了一下神后,便慌忙身捡起,急追了上去。然后又解释了一番,复又把钱送还给了幺婶,继续回屋收捡桌椅。

幺婶对山娃爹笑骂了几句把钱揣在兜里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额上已是眉云展开,却又迈步走向院子里。

来,儿,这是你幺婶一点心意,不多。说着,幺婶上来就一把攥住儿的手,咂嘴说道:几年没见,儿越发长得漂亮了!然后又虚话夸了几句。接着便把刚刚揣在兜里的钱,掏了出来大方的点数一番,便拉住儿的手,把钱轻拍在儿手心。又用手用力把她的手攒合上,着实攥了攥。又说道:钱不多,多少是你幺婶自己心意。莫怕,这钱干净着呢,没病毒!

儿此时有些无所适从,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边推托边望着她妈和山娃的爹山娃见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冲着儿笑说道:拿着吧,本来没办婚礼,就不该儿依着收下了钱。

山娃在一旁看着儿将钱装了起来,内心有些不自转身走进屋内,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不断叹气。

不一会儿就开始吃午饭,几个年轻一点的本家亲戚过来要山娃与萍儿一起当他们的面喝杯交杯酒。见此情景,萍儿先站起身,主动端起酒杯,挽起了山娃的手。在一片哄笑声中,一对新人碰杯后一饮而尽。看着萍儿开心的样子,山娃忽然舒畅了起来。

吃罢饭,忽听有人提议全家福。此时山娃的堂兄向东早已准备好了手机,催促着众人拍照,山娃只得从着照相。

来,笑一笑。向东示意山娃他们都摘掉口罩看向自己看着他们各个都表情肃穆,不由得皱眉说到:大喜的事,笑一笑吗?

山娃苦撑着笑了笑,向东也只好如此便拍了下来。

山娃最后送走萍儿妈回到堂屋时,感到气氛有点异常,他看到他妈眼里隐约闪烁着泪花。然而他并未理睬这些,就像爹妈未曾理睬他一样。山娃爹靠墙坐在椅子上,顺手取下墙上挂着的旱烟袋。

沉默了许久,妈才对萍儿说:这样办,你该不多心吧?萍儿微笑着回答妈的话:没什么啊,我不喜欢太热闹了,这样多好呀。

这时山娃的爹已将烟锅填满点着,不一会儿屋里便有了层淡淡的烟云正丝丝悠悠地飘荡着。山娃眯缝着眼睛长长吁了口气。

爹抬头看了看山娃,又无奈地低下头去叹了口气。那趟上海就不该让海军跟山娃一起去。爹说。

茶已煮开,咕噜咕噜往外溢着。电视刚播完有关肺炎疫情的新闻,正在插播广告,马上应该是天气预报了。

要不是该死的瘟神爷,本来可以热热闹闹地把萍儿娶进屋的。是我们对不起萍儿啊!妈说。

这半晌,萍儿眼睛只是盯着电视屏幕,时不时瞅两眼山娃,对父母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在意。

山娃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茶,看着电视,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说。

夜似乎很深了,屋外呼呼得刮着风,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明早还要给人家送还桌椅,都早点去睡吧。妈说罢,给山娃爹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回到自己房屋里。

茶又煮开了,山娃端下茶壶,茶已煮淡了,随手连水带叶地倒在脚旁装煤球的破烂脏污的搪瓷脸盆里。

你先去睡吧,我还坐一会儿。山娃催促着萍儿。

也不早了,你也洗洗睡吧。萍儿怕山娃待久了冻着,去里屋拿出一件袄子给山娃披上。

山娃站起身,陪萍儿一起走进布置一新的婚房,迟疑了一下,对萍儿说:你先睡,我再坐会儿。山娃没有再往下说,转身走出了房门。

山娃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突然,一个人影从栅栏门前晃了一下,接着,院墙外萍儿家的狗叫了两声又没了动静。山娃摸到栅栏门跟前,黑影正好站在那里,吓了山娃一大跳。

哪个?山娃低声问道。

是我,黑虎!

是你?咋半夜了还过来?

刚从河坎子李铁匠家里出来,正准备回去的。黑虎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吱吱呜呜的。

有啥事儿?

没啥大事,就是想找你说个事,看你家灯都熄了,算了,不破坏你俩的新婚喜事。黑虎说完,转身往村上走去。山娃窜出栅栏门赶上去,硬是要黑虎把话说清楚。黑虎这才把来意向山娃说明。山娃听后没有做声,转身回去。

山娃没有了睡意,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好半天,他才回到床上。

后半夜的时候,山娃摸黑下了床,穿上昨天准备结婚用的新袄和新鞋,抓起一个包悄悄溜出了大门。

山娃摸黑往村外走。风刮得厉害,山娃越发觉得寒风刺骨。冷风飕飕的,天上的群星像一双双奇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山娃。山娃在一阵狗叫声冲出了院子,奔上了去镇上的路。

天亮好一阵子了,萍儿还在被窝里睡大觉。正当她昏昏沉睡的时候,山娃妈敲门喊他俩起床。

爹,妈,不好啦!萍儿急匆匆地穿好衣服,跑出新房跟父母说:山娃不见了!

听说山娃不见了,山娃爹“噌”地一下站起,一边披袄子,一边说道:快点,叫向东他们赶快过来。

山娃妈匆忙去叫人,萍儿进房屋去查看丢了啥东西没。

山娃妈进到向东家院子里的时候,向东正在自家猪圈里往外挖猪粪。向东问有什么事?山娃妈低声说:不得了了,山娃八成是跑了。你幺叔让我来叫你赶快去帮着找人!

老天爷,咋会出现这事儿——你换换鞋,快点儿去。看着向东鞋上的猪粪,向东妈催促着。

山娃妈走后,向东匆忙找来干净的布鞋换上,然后开始洗手。他边洗手边说:一开始我就说萍儿和山娃不般配,又是二婚,担心会出事儿,可是你们非要给他做媒,看看,出事了不?

见向东说自己,向东妈不由得嚷道:你嘟囔个啥呀?山娃他们一家子少帮我们没有?当这个媒人还不是为了补人家的情?

向东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穿上鞋匆匆走开了。见儿子出了门,然后也跟了上去。山娃妈是她的表姐,因为亲戚关系,山娃父母好多地方都对她们关照,现在表姐家有事了,她不能不上前。

萍儿正在洗脸,向东来了,之后他妈也进了门。山娃爹安排他们道:向东马上走,先到镇上派出所报案,就说需要派出所赶快出人帮助到县城汽车站找人,越快越好。我到村上和附近再看看。路上要是遇到了山娃,一定要把他给我揪回来。然后咒骂着,两人一起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爹,等等我,我也去。见公公和向东两人跑出了门,萍儿顾不得把脸洗完,跑进房屋加了一件袄子跟着也追了出去。

三人走后,向东妈给山娃妈说了一声:姐,莫着急,应该没事的,到处都是关卡,看他娃子往哪儿跑!说毕,一脸忧愁地出了山娃的家门。

山娃的爹和向东没走出院子多远,见萍儿从后面追了上来,就停下脚步等她。

你咋也跟来啦?有我们俩去找就行了的。你看你……山娃爹见萍儿一身新娘妆跑出来,不悦地说道。

山娃没跑,我晓得他去了哪里。萍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跟他们说。

你晓得?昨晚山娃咋跟你说的?公公不解地催问儿媳。

爹,不是,不是的……

那,先到村口去问问。他们继续往前找。

沿路拉满了红色横幅,院墙上和公路电线杆上都贴着红纸写的宣传标语,内容都是疫情防控。家家户户大门关得紧紧的,户与户之间都用树棒隔离了起来。走了一路,萍儿他们只看见几个村干部沿路在喊话。一人拿个扩音器,一人提个铜锣,还有一人拉个音箱,一路走,一路喊话:疫情期间,不出门,不串门,在家好好蹲守!……“哐!”出门害己又害人,不如不出门!……“哐!”大家要戴口罩、清洗手、多通风!……“哐!”大家莫信谣、莫传谣、莫造谣!……“哐!”“哐!”

村上已经在各个路口设置了哨卡,想闯卡很难。他们来到出村的卡口上,想找黑虎先问问情况。还没走近,卡口上有人就看见一老一少,女的还穿着婚礼旗袍装,也没戴口罩,大老远就把他们拦截了下来。卡口上没看见黑虎,山娃爹跟值守的另外一名村干部说明特殊原因后,只同意最多放两人过去。山娃爹叫向东先回去,他和萍儿去镇上问问。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山娃爹和萍儿终于来到了镇政府。山娃爹跟政府值班人员说明来意,政府人员说早上是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但早就走了。

山娃爹和萍儿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沿街关门闭户没有一家店铺开门,沿路也没见几个人影。他一边咒骂病毒肺炎这个东西不是个东西害的家家户户躲瘟神似的,一边咒骂山娃这个没良心的不是个东西,把刚娶进门的媳妇一人丢在家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跑了。

快到晌午时候,山娃爹和萍儿才走回到村口的卡点前。

老远就听见有人说:快看,他们回来啦!

山娃不想理睬卡点的任何人,跟萍儿一起闷着头往前走。等走到近处,抬头看见一个人很像山娃:戴着口罩穿着红马甲站在村口的卡点上,袖子上戴着“疫情防控”四个字的红袖头,正在和黑虎争吵着。听内容好像几次提到了萍儿、海军什么的。

山娃爹揉了揉眼睛,走近再细看了一遍。

果真是他!

山娃爹惊愕之余,吼问道:山娃子,你个狗日的东西,害得老子跑了十几里的路,你在这儿干啥子?

山娃见爹猛然喊他,和黑虎一起停了争吵,来到爹和萍儿面前。

往哪儿跑?咋了?山娃不解爹是啥意思。

叔,你莫怪山娃,他是给村上争了光呢!此时,在场的镇政府联系李家湾村的石书记给山娃爹递过来一支烟,接着说:是他一早去镇上要求当志愿疫情防控劝导员呢!

山娃爹见此情景,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山娃叫他爹和萍儿先回家,给妈说我好好的,没到哪去,晚上回来再说。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山娃值完班回到了家里。

一家子吃罢饭。萍儿给每人泡了一杯茶。山娃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今天的新闻,大部分内容报道的都是有关境内外新冠肺炎的信息。看完新闻联播,山娃又换台到本县的电视频道。

县电视台新闻联播正在播放一条今日新闻:新郎官新婚夜抗疫情。画面里山娃正在村口值守。这时电视里传出了山娃的同期声:疫情防控是大事,结婚是小事,我志愿来当值守劝导员,为社会做一点贡献,共同来抗击疫情。

不知是先前晚饭时多喝了两杯还是天冷的缘故,山娃脸越发红了起来,浑身发燥得很。他站起身,正准备出去上茅斯,手机响了。

是山娃吗,快去李家河坎子看看,有人举报说黑虎在李铁匠屋里聚众赌博!我一会儿跟派出所的一起过来,你先过去给我盯住他们!这个时候了,竟敢还有人顶风违纪!手机是镇上石书记打过来的。

山娃跟屋里的父母及萍儿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们先睡,莫等我。说着,他披上红马甲,戴上口罩和红袖头,拿起手电筒,就走出了大门,向李家河坎子方向走去。

夜已很深了,天上繁星点点,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山娃隐隐约约听到呜呜的警笛声从李家河坎子方向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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