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龙和
一
在县信访局上班的董春明,刚进办公室,手机响了。“春明啊,快回来吧,你爸被黑熊叔打趴下了,气病了!”电话是他母亲从老家打来的。
董春明是个孝子,一听父亲被人欺负气病了,异常气愤,恨不得飞到老家抓起黑熊叔的领子“啪啪”扇两耳光才能消气。他向局领导请假后,开车就向二十公里外的乡下老家田家坝镇董家湾驶去。“还得了啦,在法治社会的今天,还敢光天化日欺负人,真是无法无天!”董春明越想越气,脚不由得猛踩油门。
窗外的堵河似一条绸带蜿蜒盘旋在山间,一路的好景色,董春明无心去欣赏,脑子里乱哄哄的,本来不爱抽烟的他,点着一支,一口一口地吸着,苦思冥想着解决问题的良策……
到了老家,董春明把车停在村头公路边,下车步行。因修水电站,董春明老家田家坝镇董家湾属首期淹没区,整村90%的户需要外迁。刚到村头,原来十几户的老院子,现在已是十室九空,一支烟还未抽完,便到了家里,见到了躺在床上的父亲。
父亲见春明回来, 委屈得像个孩子,眼睛努力地眨了眨,老泪纵横, 拉住儿子的手说:“你黑熊叔,不算人呀,十几年前就一直欺负咱,咱家和他家的地挨着,地里都栽满了桔子树,镇上扩修公路的时候,他偏要占咱家的桔子树,等把咱大大小小几十棵桔子树全给撂倒了,说建电站,路又不修了。那时候,他是组长,我怕他找茬,你们小,怕受屈,我就忍了。前天,来个买树的,我想咱家屋后公路边那颗桂花树搬迁后总是要淹没的,给1000块钱我就把卖了。卖后你说怎么着?黑熊蹿出来硬说是他栽的,要钱!还恶人先告状,说咱欺负他,从小到大我欺负过谁呀!啊?”父亲激动得一阵咳嗽,接着又说:“栽的那棵桂花树,是我盖这房子时从九华山你大华叔地里移栽过来的,这咋成了他栽的树了呢?这不是装孬讹人吗?昨天,村上的刘书记来了,转一圈,怕得罪人,啥事没办,就走了。黑熊就是个赖皮!现如今还想踩着我的头上拉屎,儿啊,我咽不下这口气呀!”父亲脸上的肌肉夸张地动了一下,似难受状。
在场的家门邻居也为父亲抱不平,指责黑熊的不是,怂恿董春明给他当派出所所长的同学打电话,以“黑熊把你父亲打成脑震荡”为由,叫人把黑熊抓走关两天,让他吃官司。
董春明看到年迈的父亲身心受到伤害,不禁心有愧疚,心生自责。看到父亲两滴眼泪滑下来,他心里更像倒了五味瓶。“那钱我就是撕了,也不能给他!官司就是打到北京,这回也不能让他!”父亲吃力地坐起来,下决心似的,像给董春明鼓劲,又像是告诉他,这官司一定能打赢。
二
董春明带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屋后那棵桂花树坑旁,仔细观察着事发现场。咱家房屋距离这棵桂花树有二十多米,之间是黑熊叔他祖上的一间不到20平方的老屋,现在是黑熊叔家的牛栏,牛栏前后都是自家的地头边子,约定俗成应归董春明家所有。因房前屋后无法种东西,就补栽了几棵树。其中那棵桂花树就栽在黑熊叔牛栏后三米处,紧邻公路。
董春明对这块地似有记忆,他蹲在树坑边上苦思良久。他脑海里想起一年前邻湾发生的一起流血事件。
祸起一棵桂花树。
距离董家湾不到五里地有个撬船湾,住着十来户人家,也属电站移民区。村民葛矮子和邻居葛柱子,都是本家堂兄弟。葛柱子当年建新房时,在两家房屋地界上,移栽了一棵桂花树。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几十年后就碗口般粗了。树越大,两家的仇气就越深,只要一见面,两位老人就会气哼哼地争论树的归属问题。怪就怪惹祸的移民工作队员。电站移民开始实物登记时,由于工作疏忽大意,没有问清这棵桂花树的主人,工作队就糊里马的登记在了葛矮子名下。俩老人也多次向村、镇干部反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接待干部不耐烦了,不是用“回去吧,我们会派人调查解决的”话来打发,就是用“我现在很忙,你去找谁谁谁吧”搪塞。这种家长里短的小事,虽清官难断,但如因事小或怕麻烦不用心解决, 小事就会酿成大悲剧……在一个流火七月天,两位耄耋老人,一个手拿镰刀,一个肩扛锄头,在去那棵桂花树下纳凉的途中,因桂花树权属问题又发生争执,他们由舌战升级为对骂,最后演变为械斗。结果,葛矮子儿子看见自己的父亲被堂叔葛柱子欺负,拿起一把薅锄直奔葛柱子背心就是一锄头佬子,血溅黄土,一残一伤一拘留……
三
亲情和责任促使董春明必须慎重、妥善地处理好此事。仅凭父亲一面之词就确定桂花树权属难免有感情用事、简单武断之嫌。他决定亲自找黑熊叔了解、了结此事。
董春明只身来到黑熊叔门前,见大门虚掩,就推门进去。只见正在悠闲抽烟的黑熊从椅子上惊恐地跳起来,胆怯地向后连退了几步。“熊叔在家呢,请抽烟!”董春明掏出一支烟,脸上努力地堆出一丝笑纹,以缓解尴尬局面和彼此紧张的气氛。
黑熊本想摸铁锨把的手抖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迎了出来。
彼此寒暄两句,便转入正题。黑熊滔滔不绝地诉苦道:“天地良心啊,那棵桂花树是你家盖好房子后,我见有一棵桂花树苗子丢在地边上,就在牛栏后路边上亲手刨坑栽上。几十年了都没事儿,谁知前天,你老头一声不吭给我卖了……”
“我要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黑熊看我怀疑的眼光,口发毒誓。
董春明一边吸着烟,一边脑海里努力还原着那棵桂花树的真相:二十几年前,盖房子时,父亲从九华山大华叔家移栽一棵桂花树,因建房也没选好栽的地方,就随手把树苗丢在屋后地边上,准备建好房再栽上。屋盖起来了,黑熊见有一棵桂花树苗子,以为是父亲不要了,就信手栽到自家牛栏后公路边上。自己亲手栽的树,他又是组长,就想当然的认定那桂花树是属于他的了。
两家同栽一棵树,说出去鬼才相信!董春明不由对自己的推理也产生怀疑。还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解释吗?
董春明见黑熊叔也一副被冤屈的样子,又想到躺在床上委屈的父亲那期盼的眼神,心里矛盾极了!如处理不当,两家定会结下仇敌,邻湾的流血事件势必就会重演。怎么办呢?
他转身握住黑熊叔的手,动情地说:“叔,啥也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您和俺爸都这把年纪了,生气伤身费神,不值得。关于这棵树,你们说得都在理,但现在谁输谁赢都不是啥光彩的事了,这样吧,1000块树钱一家一半。钱我出,可你们绝不要对外宣扬,此事就此结束,你看行不?”
黑熊点头默许。他不好意思地接过500块钱,瓮声瓮气地说:“要不是你婶子,这钱我就不要了!”
董春明如释重负,快步回到家,对父亲讲:“我对黑熊叔发了一通彪,给你争赢了。他说记错了,保证今后不再说树钱的事了。他还说马上移民都搬迁走了,见面的机会都少了,今后啊谁也不要再提桂花树的事了!”
父亲听后,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一下子从床上滑下来,忙招呼老伴:“抓紧弄几个小菜,俺爷俩喝两盅!”
看着饱经风霜的老父亲转忧为喜,董春明感到心里甜甜的,酸酸的,同时也感到家乡很美,家乡的天空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