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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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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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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桶

¨ 李基朝

 

早晨,薄雾缭绕远山隐没在乳白色的雾霭里。湍急的河水从大木厂院落前蜿蜒而过。入秋了河水有些浸骨。杨树国一大早在河滩里洗一个老旧的木扁桶,这木扁桶很有些年岁。两尺五寸来高,口面宽大概一尺四、五寸,椭圆形木底木盖,盖子分两块,一块钉牢在桶面上,还有半块背面钉了两根木条长出两寸作谱,装粮食或其它用途将半块活动的盖子同半块固定的盖子合拢就可以了。活动的半块在椭圆部分的边上安装一个铁镣子,又在木桶的椭圆口沿上安装一个扣子,双方镣子扣子扣在一起可以上锁。老鼠不知啥时候在桶沿两块盖面交接处啃一个豁。木桶外面打了两道箍,上面一道篾箍,竹子划成筷子粗细、三股篾条比成桶的大小拧成麻花筋蛮冽冽套上去。下面一道铁丝箍也一样三股筋勉强套上,铁箍上了一层红色铁锈有点老朽像是无力支撑。那道篾箍看不出篾的原始色彩,桶的四周内壁和盖面被虫蛀成针尖大细碎的小孔,桶底的内外边缘缝隙滋生很多棉虫。扁桶黝黑的分辩不出用什么材质木料箍制而成。

木扁桶很有股陈腐木质辣味。杨树国用苞谷壳子一点一点清洗木桶里外,洗下来灰黑色浊水污染一大片水域。木扁桶仍杨树国咋样认真的搓擦始终黑不溜秋冲鼻子的木质气味始终存在。他没顾打湿的袖子裤腿还有浸手的冷水,一遍遍清洗又一遍遍闻木桶的气味。河沿上一棵婆娑的歪脖子柳树上两个丫雀子正站在上下两个树枝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说着只有它们才能清楚明白鸟语,头一点尾巴梢,往起一翘,再头一低尾巴又一翘。上面树枝上的一只飞下来落到下面一只一起,肩并肩挨着还帮它疏理身上光洁的羽毛,下面那只倏飞起来落在树顶端接着那只又跟上来继续挨一起,细小的枝条突然落下两只鸟并且它们还不安分的活动,树枝显得力不从心一起一伏颠簸晃动,鸟站立不稳 ,一只飞回这一只不离不弃跟在一起那个亲热劲,令,在树下洗扁桶的杨树国心里不是滋味,你们恩爱也就罢了还非得在我面前显摆,你们以为我娶不上媳妇?他双手鞠起一捧水忽撒向那只丫雀子方向,它们双双比翼飞往大院子上空。

杨树国来到大木厂这家张姓富户人家当伙计已经二十来天。条件是:一年两斗麦子三斗苞谷、四块洋钱两套衣服说实话他没想这些。

提到家杨树国心里有无限的酸楚和悲催涌出:父亲四十多岁精壮壮一条汉子前年得脱节伤寒一病不起把家里三亩薄田四间老宅一并变卖,给他治病油盐罐粘尽还是没治好撇下他们娘母子俩独自享福去了。恰过年,母亲让他到房县八宝山找舅舅投奔舅舅,舅舅上过学喝了不少墨水。来到房县,这里正在轰轰烈烈闹革命,上面来了一支正规军队领导穷苦百姓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政权。舅舅是读书人思想活泛很快加入红军组织然后他介绍杨树国也参加红军,他到部队后虽说没有文化,但诚实机警做事麻利、肯吃苦,几次单独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受到大队长器重。

杨树国一边认真的清洗木扁桶角角落落的缝隙。一边回忆自己在部队那段光辉岁月。部队能培养人能锻炼人真没说错。

“哎,姓杨的,你咋跑到河里了,我找你几处,喊你回家吃早饭呢!”主人家姑娘冬梅找到河边。

冬梅生的窈窕俊俏瓜子脸浓眉大眼白里透红,一把粗壮的麻花辫子打起腰间一会儿在丰满毕现的胸前妖娆滚动,一会儿又在浑圆结实的背后灵巧荡悠。杨树国每每看到想到主人家冬梅心里总会涌现无穷的向往。听到她百灵般清脆嗓音他就会陡生无穷的力量。美丽一切他只能压在心间不能有丝毫的流露,必定他与她是主仆关系剃头挑子一头热。

“你洗这老古董做啥?还洗那么干净”,

“做蜂笼呗,昨天在地里不知谁家蜂子分笼了,我撒了几把泥巴面子它们落下,你们家没有现存的蜂笼,我让人家收走了。”

“看不出你顾家心还细噢!”

“蜂笼必须要干净、糖蜂子是神虫,它一生生命短暂但它十分勤劳。蜂糖是百草药一家一户少不了它。”

“那也用不上那么大一个扁桶,能装下一个人了。”

杨树国嘿嘿的笑着“没有合适的吗。”

冬梅来到他面前帮他把扁桶从水里抬起放到河岸上沥水。

冬梅弟弟也找到这里,说他起来没看见娘没看见爹也没看姐姐,急的四处寻找。

昨日后响冬梅爹接到信,金家沟幺姑的老婆子过世了,他到金家沟。早晨还没亮,后沟刘家儿媳妇生孩子难产,娃子横在肚子里不能下来,刘家来人接冬梅娘过去接生。冬梅娘在大木厂方圆十几里是有名的捡生婆、小儿科吃香的很。临走时她嘱咐冬梅别到处跑,看护好弟弟,其实她不放心的是冬梅,一个大俩子家。

“姐,我饿了。”弟弟拉着姐姐的手奋力往回拽。

“饭熟了我们就回来。”冬梅要给杨树国帮忙抬扁桶,他没让她抬,水沥沥的。他一只手拿着半块桶盖,一只手伸到桶里勾着那半块固定的桶盖轻轻一提就走回了家。

冬梅走回家打开厨屋门,把吃饭的小方桌挪出来用抹布擦擦灰尘,四菜一汤端上了桌了。一个春芽干炒肥腊肉,一个四季豆炒瘦肉,一盘洋芋丝参红辣椒丝一盘糖醋大蒜个、一个红洋茄子鸡蛋汤青青白白红红绿绿咸淡搭配适中。冬梅还把她爹喝的,黄酒伏汁也搬出来,她说她也想喝酒,三个人他们两个坐对面。

杨树国来她们家这么久还是第二次吃饭有这么多菜还有酒。第一次是来她家那天晚上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不知道啥酒一股红署味,和主人家两人喝互相不熟悉也没气氛,他草草喝了几盅,主人家像公堂问案一样,把他家庭及他个人来路去脉问了一个清清楚楚。当然他没把他参加红军说出来。冬梅给他倒了一碗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黄酒很开心的样子。“姐”弟弟问她。“今日过啥节啊?”姐回答他“啥节也不是”。“不是啥节咋炒这多好菜?”弟弟一方面充满好奇的问,一方面筷子雨点似在菜碗里捻肉。“娘回来,我给她说,姐,今天炒肉可好吃。”冬梅对她弟弟脸一寒眼睛一轮“只要你敢说,我以后再也不领你玩了。”弟弟连忙改口“不说、不说”。

两人各喝了一大口黄酒。冬梅让他多吃菜,把肉往他面前碗里捻“出门在外学会心疼自己。我只知道你姓杨,不知道叫啥名字,属哈,那里人?”冬梅一边问一边又笑自己嘴多。杨树国说:“我叫杨树国小名叫根娃子。属蛇,挡鱼河人。”“你属蛇,我属兔,我还大你两岁,你应该叫我姐姐。我娘说蛇缠兔辈辈富,可惜。”冬梅摆摆头没往下说,心里很不落忍的样子。接着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口酒,这次没邀请他一起喝,她心里似乎有满复委屈要找她信得过的人诉说:“我们在这里独门独户,虽说有几亩田地收几担稞家里还算富足。这年代不太平,爹娘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稳当靠山把我许给彪古寺一个胡姓保长的儿子。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老子牛高马大一脸横肉凶巴巴的,一对色迷迷眼睛,仗着自己兄弟多自己是保长在当地欺男霸月横行乡里。儿子矮蛋蛋子,长个鸡胸说话说不明亮打不起阳气,眼一瞄,是个短命相。他们上门来提我死活不同意,爹娘作主说嫁过去能当家一手遮天。你说他们表面上是替我终身考虑,实际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打算,他们不考虑我的感受,深深的把我往火坑推。你说我咋办?”“冬梅直视着他征询他的意见,那目光有一丝火热与信任。他万分的不希望她嫁走,不然他呆在这里也就没有实际意义。她正处在气愤无奈时,他结结巴巴也没表明一个什么态度,拿不定主意。”两个人是平等的遇事互商互量共同承担。当家理计是男人的责任,为什么要婆养汉?她一口菜没吃把一碗酒喝干又给自己满上。

杨树国说“男人、男人是下田出力的人独挡一面。养女人、养女人是娶进来养的,没有能力使她足够享福,但不能让她跟自己受苦。冬梅哧的笑了起来。

“你像一个爷们,有担当。”两人劝了酒又吃了菜,弟弟有菜不吃饭,吃了不少菜下桌子跑出去玩了。

“你家啥情况?你成家没?”

杨树国一笑“我要成了家,我能跑这远出来给人当伙计?”他对自己的身世仍有所保留。他给她爹说得又重复说一遍“五月间,父亲害了大半年病没治好,死了。家里就剩下老娘,几亩地租给别人种,几间房子,妈让我出来投奔舅舅,谁知舅舅被国民党拉了征兵不知去向,我没了亲戚,只有暂时找一个落脚点,就找到你们这里。”杨树国编白话脸一点不红。“也怪可怜的,出门在外得有依靠,有一个主心骨,你以后就把我当你姐姐有事给我说。”冬梅性情中人。杨树国这可反应快连忙站起双手作揖姐,姐叫了两声姐嘴巴抹了蜜一样受用。

男大女大近距离接触。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能清晰感觉出来。冬梅身上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特有的香气和她嘴里喷出的黄酒甜丝丝气味直接分散到杨树国鼻腔内,他偷偷的无需任何成本快乐接纳。人生第一次只有自己才明白从心底爱慕喜欢的姑娘坐一起说话吃饭,他显得拘泥心跳,分明有许多话想表达一激动亢奋又说不上来,下身总像有一个小虫 在悠悠蠕动莫名沸腾全身,他希望这美好时光能静止在这一幸福时刻,他甚至想到她的外出父母不要回来,只留下他们两个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一顿饭的时间吃的比吃年饭时间还长。两人好像一见如顾相见恨晚。她不吃菜总往他碗里捻,嘴里不断叮嘱,身子骨是你自己的,要学会爱惜自己,今后靠他养家糊口,蛮冽冽满股满力干,年轻吃得住,积下劳伤,年老儿女要不孝日子可就惨了。

太阳照到大门口,屋里亮堂堂的,弥漫的雾很快被阳光融化。两人酒席也散了。冬梅喝了两大碗伏汁黄酒劲发威弄的她满脸绯红更加妩媚深动好看。她站起来说要给杨树国拿一根擦汗的手巾头好晕站起来一个趔趄又坐下。杨树国连忙站起来不让她动身,自己把碗筷收进厨屋,没吃完的菜放到碗柜里,碗筷查在锅里添上水把饭桌收拾干净,地下一扫。冬梅看到他忙完这一切而自己不敢动只有笑只是笑眼神柔情神往迷离。

他扶着她来到她整洁漂亮芬芳的闺房睡下,出来关上房门又扣上大门。下地干活了,主人走时交待这两天他需要完成的农活。自打他进这家门主人很少随他一起下地干活,除非下种收割一人忙不过来,他才突击两天。

晌午过。冬梅娘才从后沟回来,横骑着毛驴,打着只有殷实人家才有的暗红色油纸伞,挂着一个花包袱,俏支支的一点看不出半老徐娘颠儿颠儿来到大门前跳下地一双窝头似小脚走路稳稳实实。

弟弟老远看见他娘回来欢喜的迎上去,早忘了姐给他交待的吃饭的事,他还是一五一十说了。他娘有些惊慌有些气。冬梅酒还没醒,她娘进房屋使劲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醒了,看着娘凶神恶煞明白一切,“你个鬼俩子,你存心祸害你娘老子。带信让胡家看日子报期把你嫁出去”冬梅气鼓鼓的还嘴“不”。“不,陕西骡子不拉车,由不了你那些。”

胡家提冬梅她就不同意,死活看不上那一家人。去年冬准备动客,赶上闹革命。胡保长闻风跑脱了,几次都没逮住。冬梅巴不得把他捉住好黄这桩婚事。今年春部队接到上级文件要开拨新的地区,红三军一走,地方民团反政府武装又跳出来纠集人马疯狂反扑,大肆捕杀进步人士和部队留下的革命火种。胡保长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这年夏秋雨水好,年景好,苞谷收了十几担,绿豆也收好几斗。他问主人收下绿豆装到哪?主人看到他房屋洗得干净的扁桶说装到那里。杨树国说我用它做蜂笼呢,他没有坚持。

冬梅娘精怪为防止她继续和杨树国在一起,每每有人请她外出,她总会将冬梅带着:一可以教这方面知识以后她用得上。二不给他们单独相见创造机会。

杨树国只要半天没看见冬梅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他心里就急躁。虽然知道她许配的有人家,并且人家家势声望与他天壤之别,尘归尘、土归土两码事。他有个自卑,有时想着觉得可笑。她也没直接表明对他有直接好感。好多个晚上他失眠,心里矛盾纠结。

每次和娘外出冬梅都被迫不情愿,虽然只是半天一天,甚至一晚上时间。她不喜欢娘的霸道和无情。越是阻隔越是渴望。

紧张的庄稼、消停的买卖。秋庄稼总算全部收回来。这段时间,杨树国像憋足了劲的牛犊子不知道啥叫累。这天傍晚落日的晚霞映红了大木厂诺大一个村庄。冬梅和她娘下半日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杨在门前场子上清理庄稼里剩下的秸杆垃圾。什么时候房檐上跑出一张盆子口大八卦蛛网,她没看到它是如何织的。一个“新姑娘 ”(一种会飞的漂亮昆虫人们叫新姑娘)误入歧途撞上这张网。它拼命挣扎,奋力蠕动翅膀被粘牢。这时一个指顶大的黑家伙从暗影里爬了出来,挺着大肚子张牙舞爪靠近了“新姑娘”并没有立即迎上去而在观察它的“尤物”是否还有逃脱挣扎还击能力,“新姑娘”形单力薄遭遇如此打击只是动弹了几下便气若游丝。强盗蜘蛛便不管不顾扑上去,钳子般的几双爪子搂紧了“新姑娘”一张臭嘴在它的头上、脸上啄起来。杨树国很有点生气,你还想得美呢。顺手在阶沿上抄起一根竹棒把那厮打了下来,落地的蜘蛛丢下“新姑娘”转身要跑杨树国一脚踩上去,你个矮蛋蛋子。

一转眼便到八月中秋。矮蛋蛋子妈和矮蛋蛋子上门来接冬梅过去过中秋冬梅娘极力怂恿冬梅跟着快快上路,好像冬梅这就出嫁一样少一个心病,少一个负担。杨树国看着冬梅磨磨蹭蹭嘟着嘴一句话不说,他心里很不好受。

玩了一天歇了两夜冬梅气鼓鼓跑回来,瞎眼狗,两个老不死的他们想把我和矮蛋蛋子窝憋一起生米做成熟饭。她要给杨树国说,再则她想证实一下外界传言,这不是一件小事。

冬梅娘和爹都没算着她会回来这么快,两人都出去了。冬梅找到杨树国开门见山就问:“唉,我问你你要说实话。”杨树国停下手中锄头愣怔怔看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长时间了我心里咋想的,你心里咋想的,没有明说我们心里都清楚听他老头子说,有一个留下来年轻红军从八宝山跑到大木厂躲下了,他们正在四处打听搜查。“杨树国猛然紧张起来,脸悠的红到耳根。“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我心里要有个底。”他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是的,我是一名红军战士。”他让她去看一样东西,他们来到他的睡处,他掀开自己的被褥露出一个蓝色包袱,抻开包袱一套米灰色衣服和帽子、红色领章和五角星帽微赫然在目,还有一纸用毛笔写的公文上面加盖红色印章。“本来我要随大部队一起走的,领导们考虑我是竹山人让我留下来回到当地开展地方运动,竹山留下几人,部队一走,地方民团又纠集起来大肆捕杀,他们说:“宁可错杀、不可不杀。我舅舅留下被他们逮杀了,竹山也杀了几个,我看见你长得好,我就扯个白落到你家。”

“哦,你还是有目的呀”一笑“你们红军是受大家拥护的,你也是好样的。大木厂也不太平人多嘴杂,你要小心少与外面人接触我们要想办法尽快逃到你们挡鱼河。”

自打冬梅中秋节从婆家跑回来后胡家看出了问题。冬梅爹娘带信让胡家来商量他们的婚期,再早不再迟。九月初胡保长为儿子婚事亲自上亲家门。晚上,冬梅娘炒了一桌子菜烫了酒,特别喊杨树国上桌子,冬梅没打照面。这种气氛他也不想去,只是上桌子捻点菜退出来,没机会看保长是副啥尊容。胡保长到是把他从上到下认真的审视一遍。他走后胡保长对冬梅爹说:“老表,你这个伙计怕没这么简单,看那年龄机灵神情长像都不像帮人做伙计的。小心他小子弄的你们下不了台。”就这样双方父母没通过年轻人同意擅自决定他们百年大事:老期腊月初八,

双方共同料理属于自己应当经办的大大小小小事务。

冬梅娘走到哪还是把冬梅带到哪,杨树国表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日出他作日落他息安排他的秋播生产。实际上他想了很多逃脱的办法,大木厂再不能呆了,总有不三不四的人近来到她们家来认识他,他担心身遭不测媳妇没混到反而丢了吃饭的家伙。从大木厂到金家店渡船口五十多里路。两人必须晚上跑冬梅又是小脚彪古寺又是她婆家地界稍有疏忽不敢想象。杨树国躺在床上整夜睡不着把木板床翻腾的格格吱吱。突然看到墙角他洗的木扁桶,哎,有了。他心里豁然敞亮。

砍竹子遇结巴活该有事。冬梅晚上上厕所长虫把她腿咬了。冬梅一喊叫她娘掌灯出来看,腿肚上两个牙印开始出血肿起来。杨树国也跑出来连扶带抱把她扶进屋。她爹不在家,人忙无智,杨树国把冬梅受伤的腿放在板凳上,他蹲下去抚摸着伤口勾下头准备用嘴去吸,她娘连忙阻止“嗨……嗨,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一个大儿娃子家家的。”意思很清楚,不让他碰。“婶啊,啥时候了再不把毒吸出来再往上肿就控制不住了。”他让冬梅扯三根头发一拧绑在腿弯里,他用嘴死劲咂那伤口,吐了两口紫血,只到见水为止。冬梅见自己被长虫咬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难道这一生只有和她不相爱的人组合在一起别无选择?对杨树国哭的抽抽噎噎。他的心也乱,真是遇上麻烦,天大的事只有他一人扛。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在地边上扯了一大把长虫草见肿消拿回去放在石板上用斧子捣烂给冬梅送去缚上。

时间一天天往腊月初八靠近。半个月,一个月,冬梅的嫁妆准备好了。冬梅不能跟娘外出,杨树国才有机会同她见面。他把他计划说给。她选好月圆的夜晚,他让她准备好换洗衣服说走就走。

还好交到十月天气晴了起来一天天阳光明媚。月亮从月牙儿总算熬到月圆。他把木扁桶挪了出来,找一节结实的布绳子拴在扁桶的镣子上。十六晚上月亮如一面光洁的盘子亮晃晃照常升起来,给大木厂辽阔的田野村庄撒下一片清辉。杨树国房屋没有点灯他假装早早睡下,冬梅房屋也没有点灯静悄悄的。农村人夜晚都睡得早,白熬油划不来。一更天大木厂慢慢静下。她爹娘房屋有鼾声传出来。杨树国悄悄打开门学一声猫叫把扁桶搬出还有他的包袱。冬梅也背一个包袱溜出来。杨树国上前扶住冬梅走近扁桶,把她抱起轻轻放进扁桶,让她弓着腰坐下去,包袱放在怀里,盖上盖子用绳子拴牢,双手一托上了肩。

月明星稀。他只顾赶路,天明必须赶到渡船口过河才能彻底脱险。大木厂一只狗叫引来一片狗叫。睡梦中谁也不管急促的狗叫声是为啥。杨树国只能走捷径走小路。这段路他比较熟悉借着月光上黑沟垭子过罗汉垭又上中阳坡垭子一口气走了三十里,月亮才开始偏西。他想继续往前走,每向前走一里就多一份安全感。

冬梅说她在扁桶里闭得难受。杨树国汗褂子汗湿风吹干,再汗湿再吹干。他把扁桶慢慢放下来,解开绳子把冬梅抚起,用自己汗湿的前襟给冬梅擦把汗,乘势在她粉嘟嘟的脸上啄了一口,冬梅羞涩的扭了下身子在他额头上点一指头,“你就等不及了。好,慰劳你今晚一路辛苦劳累让你再亲一口。”冬梅这次把嘴撮上前,“以后我的身子都是你的,让你亲一辈子。”听着她莺声燕语杨树国浑身稣软特别幸福。这次他没亲,赶路要紧。冬梅又坐回扁桶。上青峰垭子十里路杨树国速度下来,月亮在云层里穿行羊肠小路隐隐乎乎。

乡村十月半后。家家都在蔸子火烤着。何况正在黎明水凉三分,冬梅在扁桶内不能活动固定在一个状态下腿脚发麻浑身打抖。对于一个自己新到的陌生地方感到可笑好奇,是骡子是马一生注定没有回旋余地。别的不考虑单就他那一身力气、机敏、八做八行对人实诚足可以托负一个女人一辈子。杨树国心里也在盘算他一直以来对她隐瞒自己家庭十分贫穷的部分。纸总是包不住火,火烧眉毛他不得不坦白。高一脚,低一脚爬坡过坎跨沟涉险,他一步步走得稳妥,他不让她在桶内受到惊吓。一百多斤只要扛她跟他一生再加这重也不在话下。杨树国扛着扁桶虽说不重但不好拿捏,脑壳始终偏着,眼睛始终注意脚下的每一步路,嘴里拌了几拌才开口“哎,梅子啊!”他跟桶内的她说话:“你不怕你跟我会上当,假若我一贫如洗是个穷鬼,你不就亏大了。”“不亏,嫁的汉子身靠身,挑柴卖碳也甘心,跟着你往岩屋住窝棚有你住的也有我住的,有你吃得也有我吃的,我不怕。”杨树国嘿嘿的笑。

不知不觉到了虎以沟,下金家店还有五里就到渡船口。东方开始发白,羊肠路变得明显清晰。冬梅说她下来走一段,杨树国不让她下来“你是小脚,长虫咬的还没好利索,马上就到了。”

到金家店渡船口,天完全放亮。杨树国轻轻放下木扁桶拿掉盖子,让她站起来,他一把把冬梅从扁桶内抱出。冬梅腿也麻了,脚也木了,腰弓的也伸不直了。刺骨的堵河晨风毫无遮拦的肆掠一切。他面对面紧紧的搂着她给她传递暖流,抚慰她身体暂且不适。灼热的情感迅速滋润使她渐渐恢复体能,灿烂的笑靥盈满脸庞。他们把两个包袱合并在一起,丢掉木扁桶上了渡船。

小响午杨树国和冬梅到了挡鱼河箩筐岩杨树国的家。

说是家。杨树国某方面很大程度对冬梅有欺骗行为。因为他明白给父亲治病积攒几十年老本,田产房屋都便宜卖了。真正一贫如洗。他走后母亲请人搭了一个简易的四面透风透亮的窝棚。

来到这样一个家,冬梅没有嫌弃。爱情高于一切。

再说大木厂冬梅娘家,早晨起来不见杨树国吃饭下地,他的房门虚掩着,喊冬梅也不见,她的换洗衣服花包袱都不见。他们顺小路一直问到渡口,发现河滩上木扁桶,知道他们已过河。冬梅娘在家掉几天泪,想起就骂杨树国。

杨树国妈见儿子领回一个周正、俊俏贤淑能干的儿媳妇万分高兴,想着自己没能力连儿媳妇一个像样的房屋置办不起而惭愧。没有明媒正娶,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隆重的结婚仪式,只有一间风雨飘摇的窝棚。冬梅没有要求这些,只要人勤劳肯干什么可以创下。只要感情深厚能够忽略物质富有,晚上麻油灯一吹,衣裳一脱双双哧溜粗麻布匹的被洞里还不一样温暖一样快乐。

冬梅从娘家偷跑时带上几块洋钱全部拿出,他们把卖出的几亩地又买回来,又买回两间瓦房,日子稳定下来。冬梅跟娘学的接生小儿科到这里都用上再加上热情好客和睦邻里不计较,方圆邻里都喜欢。三年家里添丁,五年又添丁都是姑娘,姑娘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欢欢喜喜,两人和和气气商商量量,男在外精打细算春种秋收。冬梅在家婆媳两人喂猪喂鸡纺线换布照料孩子,日子红红火火、井井有条。

岁月晃几晃,人生跟着晃几晃。转眼杨树国冬梅都过了天命之年。杨树国头发全部花白,背开始佝偻,双腿有时疼的站不起来。母亲过世,姑娘先后出嫁。人生几十年不经混。每年伏天杨树国总会把他的红军衣服、领章、帽微和公文拿出来见见阳光,抚摸当年自己短时间光辉峥嵘岁月。每次他都想:当初咋不蛮冽冽随大军一起走,不至于混到今天这个怂样。假若当年不是偶然见到她一时贪恋美色也不知道今天会是啥样。总之娶她不亏。

那年冬天不知啥原因,人都没在家屋里猛然起火,一把大火烧尽一切,他们赶回来一片火海哭天无路。大火把两人刚强底气烧尽。一切又回到从前窝棚。天灾人祸饥寒冷暖只能自己承受消融那个时代都穷。杨树国受不起致命打击没两年撇下冬梅提前走了。

冬梅是我表太,她女儿和我家是邻居,我还在穿开裆裤她已奔古稀之人,和我母亲过得好,经常来我家玩,记得抱了我很多,也记得有人问她,你一个大家闺秀咋嫁给贫穷的杨树国?她说:那就是命着魔犯傻意气用事,不管不顾。不过,不亏,晓得心疼人,一辈子对我没说过重话,冲着用扁桶将我扛五十多里山路让我感激一辈子。

八十四岁那年秋天一个日子冬梅无病无痛驾鹤西去。走时身边没人。闻听此讯紧邻两个生产小组全部放下手中农活自发行动起来捐资捐物出力跑路停在屋里热闹两天送其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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