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堵河》的头像

《堵河》

内刊会员

诗歌
202012/28
分享

纸灯笼(组诗)

¨ 张泽雄

 

我爱过的

我爱过的,都已缄口

仿佛平原的一阵穿堂风

坍塌的瓦屋,没有受孕的瘪谷

几蓬荒草、杂碎……

记忆吐出的残骸,依稀

被龙尾山的一角鳞片割伤

谁在禾场挑灯,谁在熬更值夜

谁在承受——

赤脚走在田埂

一担稻草的重量

宽恕了一副稚嫩的肩膀

我看见年轻的父亲母亲们

正躬身挑担爬坡

汉北河堤上的垒土和芦花

是平原加高的海拔

我妄想

用秦巴山麓的一块石头

将无法停止的往昔

安抚、填满。铺天盖地的稻花

从视野里消失

只有田野深陷其中

深入时间的裂隙,除了感恩

我们还有多久

可以荒废。我在月光里

磨亮了利刃,你却——

把整晚的浪花劫走

 

纸灯笼

亮瓦变灰。

栅栏是它水中的倒影

透过薄棉纸,我们在嬉戏中

打捞沿途的月色。那一笼烛火

那一截弄丢的光阴

穿过纸人竹马

我们在一面镜子里

练习成长

你满手的音符提在灯笼里

那些远遁的夜晚

我始终未能,找到你的藏身之所

拾起一地的斑驳装入瓶中

你遗失的指针,何时停止转动

哪根手指

是定格在墙壁上的投影

从记忆的水边回来

你裸露在薄纸里的笑靥

又一次,将整个童年

星辰般升起……

 

野葡萄

那时只知道叫乌龟爪子。

从刺树林子钻出来,你用袖子

擦去了我的一次粗心。

转身,一个小小的羞涩

像一朵野花

长久地开在了你的背影里

我的童年,因此

一直弥漫着野葡萄般酸甜的气息

比如数星星

比如和天河的水车一起唉声叹气

童年美丽,如飞机尾后

那道缥缈的拖烟……

很多年后的一个秋天

一根粗壮如树的老葡萄藤

绕在你家的院墙上

满怀敌意。那一串依然圆满如睛

闪烁,而惊慌

我不谙世事的童年

是一株植物

一生与我为敌!

 

布谷,布谷

一直在提醒

出门的人

未有回心转意

还是,平原土屋窗外

那一只。纯纯的

依然一口老腔老调

不急不缓。山中小城

这么多年了

我们收起平舌音

与花鼓戏腔

在另一只空袖子里

找自己的手

身体穷尽

敲鼓扎花的人

也未能衣锦还乡

佝偻在尘埃里

白日嘈杂,夜深人静

我打开的书页

准点落满:布谷——

布谷的睡眠

 

野荷塘

平原漏掉的

一个停顿、一个水洼

夹在水稻里

不起眼的一小块归宿

独自抽芽展叶

在别人的季节里出入

无人读你

更无人在意

伞下,小白刁、鳑鲏、麻姑啷

虾蟹、泥鳅、鱽鳅、鳝

以及水蚂蝗

它们在阴凉的水里

渺小地游弋

没有多余

没有动荡不安

秋天,时间压在手上

稻子归仓

枯荷折断水墨的倒影

我手里的莲蓬垂下

一脸锈色

 

与泽云诗

你隔着天空,等星辰

我在等,云字头上的那阵雨

我看见,路边一蓬荒草

遮掩的黄土堆,你牵过的

那头小水牛

正在安慰烧纸的人。不必是

带露的栀子、含笑的莲

不必漫过田畴、山岭

夹在灰烬中的紫丁

再次占卜出

那块积雨云的去向

传说中的绳索收走了

可尘世间的绝路,被你铺满

我们原本同一个屋檐

一场大水,生生把我们分开

栖居、谋生,繁衍子嗣

用同一个姓氏

打扫他乡屋檐的尘埃

那时,不谙世事

无数夏夜,我们在竹床上:

数星星、偷听牛郎织女

你却傻傻的

只因没有跨过自己初夜的门坎

多想,我们再一起河里下网

田边寻鳝,一起扑丁丁、捉知了

一起惹邻家小妹……

 

火车

第一次见着火车

它庞大的,不在我的梦里了

一座座移动的

绿皮房子,在搬运蚂蚁与米粒

沿途,不停地上下、进出

来了又走

走了又来。不知疲倦和劳累

彼此陌生,却又像一个大家庭

相遇在同一屋檐下,避雨、扯谈

取暖。时间短暂

半小时、一天、两天……

生命中的过客

多是擦身而去,一瞬而已

第一次坐火车远行

从武昌到十堰,我们十同学

在这个荒凉的小城

放下行李。我们上了另一趟火车

这是个移民城市

与火车上的面孔差不多

陌生,而充满温暖

接站的人举着牌牌、摇动小旗

像一阵浪堵在出口

慌乱、兴奋中

欣华那串掉在地沟里的钥匙

成了我们最幸福的回忆

然后,我们娶妻生子

像一棵草芥,守着日出日落

看小城繁荣挺拔

只是这列火车时间过于漫长

仿佛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只是中途,质平、杏学换乘

去了襄阳、广州

只有西庆,他下去后没再上来

我们都以为他只是换乘

守在十堰的方亮、世军、欣华

方成、立华、平安和我

一直在等他回来

 

两只黑天鹅

两只黑天鹅。墨水洗过的羽毛

像是携带了书卷气

将空洞的湖面弄得文绉绉的

野风、清漪、草尖上滚落的光

纸质的流云

黑羽毛一样的华丽与迟缓

仿佛叠在一起。它们靠的那么近

乍一看就是一只

另一个是它的倒影

始终,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如果一只没有了,另一只是不也会

终此一生?曲颈的弧度

优雅如一轮明月;蹼掌轻拨

它们双双如桨叶般划出

这是镜头捕捉的某个瞬间

岸边的树荫、青草、卵石、足印

天空也在加入

再细看,它们的确是两只

它们互为倒影

在湖水里,彼此嬉戏照应;彼此

安慰,彼此沉浸于倒影里的

喜悦和幸福

 

致父亲

一世的生长

难道就为一个比喻

这么老了

仍然在牵肠挂肚

那些在风中起伏的褐根

它收集到的水份与养料

它须髯匝地,像一场接力

是时间把它们加速

一根发丝如何变硬、变粗

变成另一棵树

树荫下,有一串低语

一直在空中等待

交到我手中的只剩下了叮咛

隔着南音

将天门的平舌音卷起

仿佛大海就在平原的隔壁

我们再次交换了满耳的风声

电波与磁场

都在不明真相。

一棵老榕,它最发育的根系

打探到了所有的秘密

 

原谅

一首诗来袭——

实质上是一两个莫名其妙的词

想在黑暗中接头

我的关键是怎么

许以他们暗语和天气,怎么再用

几个安分的句子

让他们彼此破译、领悟

可策兰

写在晚脸上的词

就是要把它们分开

“漫游在夜间”

像河水里投进一把抑郁的斧子

我正读到年长的奥登

用诗歌再次宽恕

“而诗歌是种魔术:只因人皆生于原罪

你们或可读它

来驱除心中的异教徒

一首诗来袭

其实并不知道怎么把握

就像有一些词

注定了是要越狱、出轨的

——如果不想抛弃

我们只能选择原谅

然后接着使用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