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进屋,大有就被这房子的风景吸引住了。
房子坐落在县城堵河公园旁,户型好,房子也大。大有站在四楼凉台上,一眼就望到了堵河,奔腾不息的堵河,像飞机刚从天空飞过留下的一条白带。再往远处看,是一丛丛翠绿的山,一座连着一座,与堵河水融为一体,交相辉映,绿色的山、清澈的水,便构成堵河的美,像一幅镶在天边的画。
大有对堵河并不陌生。他从小生活在新洲乡,那里处于堵河的中游,那时候,他经常和大人们一起在堵河寻奇石。堵河原叫“陡河”,因其水流落差大,形陡而名,河水常年冲刷,这里便形成了很多天然奇石。记得有一种叫做油光青的石头,深受玩石客们的喜爱,他还寻了好几块有少女图案一样的油光青和猪腰子一般的汉江红。后来出门后,他很少回家,现在再看到堵河,在他眼里就成了另一道风景。
大有吸了一支烟,又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风景。前面那个堵河广场,各色鲜花、绿茵,与依依流淌的堵河水争辉斗艳,人们悠闲地跳着广场舞,逛着,聊着,笑着。他对着窗外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他在心里说,我要是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可就有福了。
歇过一阵子,大有开始干活。活是亲戚给他介绍的,亲戚开了一家装修公司,揽的活多。大有以前在山东干过多年装修活儿,有经验。回来没多久,亲戚就给他派了一个大活儿。亲戚给了他一张装修图纸,他要做的活儿就是按照图纸上的装修设计,分步骤、分阶段地施工。亲戚说了,材料用金贵的,高档的。亲戚说,你不要心疼钱,你只管把装修的活儿做细做精做出格调做出品味,只要房主满意,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大有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房主。这次装修的活儿马虎不得,丝毫不能马虎。房屋装修是个细活儿,工序要一道道地来。水电工最先进屋,铺管道,排电线。水电工把线路安好,把管道埋好,接着粉刷师傅进来了。粉刷师傅把墙壁涂得白乎乎地,一层层地涂,涂得油光光、粉扑扑的。这时,轮到大有干活了。大有做的是木工活。他搬来木工机械,让搬运工把材料搬进屋。粉刷师傅斜了大有一眼,嘴里说着:你慌个鸟,我这墙壁还没干,你就急成这样?
大有给粉刷工递了支烟,笑了笑说,等我木工活干完,你还得搞几道工序,总共要把这墙壁里里外外刷九层,要平、要光,要润手。
哪有这金贵的房主呀?粉刷师傅显然是来气了,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是哪个大领导的房子啊?
领导才不得这么露富,准是哪个王八蛋祖坟冒烟,发了横财,才这么耗费。
两个人这样议论着,亲戚进屋了。亲戚说:你们瞎猜个鸟?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新房,她马上要结婚了。亲戚说,这个女娃子是很讲究的,女孩子结婚可是一生的大事,新房当然要装得精致金贵!
大有为这个女孩子感到骄傲。这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女孩子。这么大的房子,坐在屋里,能看山看水看风景,多美好啊!大有想,这个女孩子一定是个很有情调、很温馨、很浪漫的女孩儿。而且,长的肯定很漂亮,应该是长发飘飘的那种。肯定还有纤细顺溜的腰,浑圆饱满的屁股。当然,她肯定爱笑,浪漫的女孩子特爱笑。
现在,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子。一头飘然轻逸的秀发,映衬着她娇小清新的脸庞;细溜柔顺的柳条腰,衬着她高挑的身姿,圆溜溜的屁股让男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冲动。某个细雨霏霏的日子,他和她在雨中漫步,他牵着她的手,鸟儿从空中飞过,她幸福地笑着,脸上漾起一缕缕甜蜜。他说,这辈子我都不会抛弃你,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事,我都不在乎。她说,将来我要买一套高档房子,我们住在一起,一辈子。说着,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大有眼里有些发涩。他觉得自己不该离开她。要是自己不离开她,说不准现在也住上了这样的房子。大有看了一阵子亮堂堂的新房,心里涌出一股酸楚。大有有点忌妒起这个女房主的男人。这个男人马上要和这个新房的女主人结婚了,马上可以住上这么高贵的暖巢,他可真有福气呀!
想归想,忌妒归忌妒,大有还是十分眷念自己的老家。大有的老家在堵河边上。大有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将他和弟弟大为拉扯大。初中毕业后,大有就没再跨过校门,跟着村里的打工队进了城,学木工,后来在山东一家建筑施工队里干活。弟弟大为心高气傲,争强好胜,读书的时候,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母亲养鸡喂猪,供他读完了高中,并顺利考取了大学。家里能卖的东西卖光了,母亲再也拿不出钱供他上大学。大为就对母亲说:家里没钱供我读书了,我出门去,不混个人样儿再也不回来。
大有知道,弟弟这话是带有情绪的。弟弟想读书,想上大学,可是家里穷,他没这个命。大为临走的时候,还和大有谈了很长时间的话。大为说,哥,我想上大学,真的很想。上了大学,就能改变家里的命运。可是……大为的眼里噙着泪花。大有劝着弟弟,你不要伤心了,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母亲操劳一辈子,能把我们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人生的路还漫长,上不了大学,你同样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大为默不作声地点着头。他镇定地对大有说,哥,我这次出去,一定要混出名堂来,混不出人样儿,我是不会回来的。我们不能一辈子蹲在穷山窝里。我们要有自己的暖巢。等咱有了钱,就进城买套房子,买一套大房子。
大有知道,心强好胜的弟弟是不想再回穷山窝了。那里没有他向往的暖巢。他心中的暖巢在城里,是那种气派的楼房。就像自己装修的这个女主人的房子一样,豪华、气派、高贵的新房。
2
大有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女孩子那里。大有是在发廊认识她的,那天夜里,工友约大有去发廊玩,大有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大有进去的时候,一个女孩定定地看着他。工友被一个小姐拉着去了里屋,大有坐在发廊里,女孩也坐在那里。女孩没有拉他进去,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他。大有有些不知所措,想起身离开。这时,女孩说话了,女孩说:来了为什么要走?女孩的话很轻柔,听起来很温软,大有心里有一阵痒痒的感觉。他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迎住了他的目光。女孩起身了,大有悻悻地,看到女孩走出了屋子,便跟在女孩的身后。女孩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屋子。屋子装扮得很有情调,粉红色的灯光下,陈列着一张床,床边放着一张玻璃桌,桌上放着一瓶红酒。女孩打开红酒,倒了两杯,递给大有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慢慢地饮着,然后,女孩走进浴室,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响。大有的心里乱乱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着女孩来到了这里。他只是与工友出来玩玩,只是好奇,并不想找小姐。大有心里紧张起来,他想逃出屋子。女孩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朦胧的身姿十分诱人。大有心潮澎湃。女孩冷冷地说:脱吧!不知怎地,大有听到那个“脱”字,突然一下子吓跑了。
本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不曾想,他会再次遇见她。后来他才知道她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于无奈。她本来在城里一个打字店当打字员,但挣钱实在太少。她有一个患了癌症的弟弟,她要救他,哪怕没有一丝希望,她也要努力。为了筹到钱,她做了兼职小姐。她说只要能把弟弟的病治好,她不在乎名节。他同情她,和她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时间一长,他们就好上了。可是后来,情况变了。大有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他母亲病重了,需要一大笔钱治疗。他回到了家里,照料母亲。他没有再到山东去,他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就这样和她隔绝了关系。
现在想起来,大有觉得有负于她。他如果给她一个电话,或者回去,他都可以和她在一起的,但不知为什么,大有没有与她联系。他现在只想拼命地挣钱,挣大把大把的票子,等有了钱,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有了自己的暖巢,就去找她……
3
大为自从出了门,就再没和家里联系,也没回来过。大有知道,弟弟是个要强的人,没上成大学,他始终憋着一股气,似乎和家里人较劲。村子里在外挣钱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发迹的没几个。在外闯荡,要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暖巢也并非易事。前天,也就是在大有进城装修房子的头天晚上,大有听二憨说大为要回来。二憨说大为可了不得,发了,发了,有钱得很。听说他在城里有了房子,找了个白嫩嫩的女人,浑身香死人。
大有听二憨说得神乎其神,问二憨是不是真的。二憨说,我还能骗你?不信你打电话问问,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回来。大有没问大为,也没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二憨不止一次告诉过他,说大为在外潇洒得很,找了好多女人,隔三差五地换,都是些打工妹,都蛮嫩。
大有开始忙装修。裁木板、粘面板、扣线条,一道道的工序进行着。二憨说大为在城里有了新房,他心里兴奋极了。以前他心里忌妒着这个房子的主人,甚至厌恶这个女主人的男人。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弟弟也在城里有了房子,说不准过几天弟弟回来,还会让自己亲自为他的新房装修,能住上这样高贵的房子,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那样的话,受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就可以进城住楼房了。想到这里,他就有了精神,他拿眼细细地审视着这个房子,每个房间,每个角落,他都细细地审视,墙面、墙角、门窗,他都要反复地用手抚摸,那种光润的感觉从他的手传入他的心里……这时,他又站在了窗台边,重复着目光,眼前的山水美景又铺展开来,铺陈在他的心里。此刻,他无法形容眼前是一幅什么样的美景,反正是太美妙了,太出神入画了,太让人目不暇接了。
他坐在窗台上,点了一支烟,抽几口,吐出一圈烟雾,窗外的空气立刻就把那圈烟雾吞噬了。他心里想,等母亲住进城里后,自己再到山东去,找她。
他开始装修卧房,这个卧房很宽大。房屋中间是床的位置,大有在靠门的墙边装了一组衣柜,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利用。按照图纸的显示,卧房这样装修就可以了。可大有琢磨着,这样装修浪费了卧房的空间,不划算,要利用起来,充分利用起来。卧房看似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其实远远不是这样。一个家庭,什么最重要?肯定是生活空间最重要。夫妻二人,有夫妻二人的空间。那么这个卧房就是两个人空间的归宿,最美好的归宿。两个人一天到晚忙着,白天可能都见不到面,只有晚上能在一起,在卧房的时间要占到一天一夜的一半。这多么重要啊?如果是一大家人,夫妻的私密空间也只剩下卧房了。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行的举止,都可以在卧房进行。这么说,卧房就不只是一张床的问题,还有很多方面的因素要考虑。
他觉得,要把卧房装出情调来。感觉得出来,这个女主人是懂情调的女子,卧房要装扮得诗情画意,这才符合她的身份。大有构思了一下装修设计,他打算把床头墙壁涂成粉红色,粉红是浪漫色,是可以让人遐思遐想的颜色,他把墙壁装扮成这种情调,就可以让女主人在这个卧房里和她的男人缠绵,温存。大有虽然只上过初中,但他喜爱读书,在外打工时经常看小说,他的一些想法就不自觉地融入到了装修行业中。
他还打算在卧房空闲的地方安装一个酒柜,里面放点红酒,或者白兰地,在暗色灯光下,女主人和她男人对饮几杯,然后男人抱起女主人,把女人扔到床上,女主人脸上泛着红晕,那是一件多么热血沸腾的事情呀!
大有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回村的前天晚上,他还去过她的卧房。那里就有红酒,当时,他们饮着酒,她有些微醉,一张甜甜的脸红扑扑的,大有把她抱在怀里,吻她的唇,吻她的颈,接着又吻她的肩,然后用嘴唇咬着她的连衣裙,轻轻一拉,她的连衣裙就滑落下来,大有就抱着她酥软的身子,扔在床上……
4
装修客厅背景墙时,大有犹豫了。按照图纸上的设计方案,这里有一个三角形的造型,他觉得不妥。也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和他男人商量过没有,背景墙的装修十分重要,这就像人的脸一样。别人一进屋,第一眼就会看到背景墙。这里要是杂乱无章,缺乏层次感,这房屋装修就失败了。他记得以前装修的时候,好几次都是在背景墙这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一次也是给一个女孩子装修,女孩子嘴唇涂得紫红紫红的,香水味很重,大有站在她身边,熏得有些受不了。听装修的同伴说,这是个鸡。舍不得花钱,让安块艺术玻璃,她不同意,让做个简易造型,她舍不得,把背景墙改了又改,最后改得五花八门。弄得像她的脸一样,脏兮兮地。还有一次是帮一位领导装修,也让他受了不少罪。领导可能是耍威风耍习惯了,经常用批评同志的口吻责备装修工人。大有实在受不了,就说不搞了。那个领导又死活不让他走,结果背景墙倒是按他意愿装修好了。可另一个人不同意。另一个人是个女孩子,看起来像领导的女儿。年轻的女孩子在领导面前撒着娇,你看这背景墙,这里应该换成金黄色的艺术玻璃才有格调嘛!还有这里,颜色太深了。领导安排大有一切按小女生的指示办,这下女孩子才高兴地在领导的那张老脸上响亮地咂了一口,留下一个红红的印记。
在装修中,这些小改动还不算可气。可气的是主人意见不统一,让装修工左右为难。记得有一次,年轻的夫妻为背景墙装修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男的说要装个小造型,女的喜欢简洁,坚决不要。为背景墙颜色的事,小两口也争得不可开交。结果意见不统一,装修工作只好停下来。小两口互不相让,大不了不装修了,结婚都住旧房子,难不成现在住不下去了?想想也是,都结婚了,旧房子住得好好的,买了新房,反而为装修的事徒添烦恼,何苦呢?新房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烦恼呢?大有觉得这不应该,真不应该。
当然,不应该的事情多得是,装修时间长了,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金屋藏娇就不必说了,有钱人怎么玩都不过分。大有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房子装修好了,竟然死活不肯去住。有个年轻人,新房装修好了,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不想老人呆了不到三天,死活不在这里住,执意要回乡下。儿子不解,住城里,就医方便,哪点不如乡下?我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啊?老人说,城里的房子不通透,不少人不就是因为住城里的房子,才煤气中毒而死吗?要是乡下的瓦房,那点煤气算什么?大有还给一个生意人装过房子,这个生意人把母亲接进城里后,成天忙于生意,老太一个人无聊,不住了,悄悄去了养老院。大有想,要是大为真有了新房,母亲会住吗?
这么恍恍惚惚地想了一阵子,他的思绪又回到装修上。这个三角形造型的设计方案必须得改一改。大有看着图纸,心里这么说。在家装中,三角形是最忌讳的造型,房屋装修不能太尖锐,三角形,三个角,当然不好。他打算把这里改成圆形,或者圆柱形,都可以,都比三角形好。反正女主人也没回来,他也用不着和主人商量,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办,如果主人不满意,到时再改也行。背景墙装修,他吃过太多亏了,也早有经验了,不能再在这个环节吃亏。不妥的地方,主动改进一下,主人肯定高兴。主人一高兴,没准还会给他加工钱,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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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看到自己装修一新的暖巢,大有特别有成就感。他满屋子转了转,十分满意。他想,这女主人肯定会喜欢的,一定会喜欢的。他又站在凉台看风景,正看得入神,亲戚叫住了他。亲戚说,房主已经回来了,在楼下,马上要来看新房。
大有心里有一种亢奋的力量。现在终于可以看到这个高贵的房主了。她会不会是自己心中想象的样子呢?大有急切地奔向窗台边,朝楼下看。果然,一个长发女子正朝小区走来。大有看了一眼,他一阵惊喜一阵兴奋,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露出惊诧的神色。怎么可能?他的心里直打鼓。她还是那个样子:一头飘然轻逸的秀发,映衬着她娇小清新的脸庞;细溜柔顺的柳条腰,衬着她高挑的身姿,圆溜溜的屁股让男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冲动。
让他更惊诧的是,女人后面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大有的弟弟——大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