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堵河》的头像

《堵河》

内刊会员

小说
202107/26
分享

不准离婚

不 准 离 婚

毛达安

1

五十四岁生日后没几天,也就是在去年阳历九月十六,县委组织部下了文件,免去了我的县政管办副主任职务。按理说无官一身轻,我应该感觉很爽,但是我硬是高兴不起来。县委加强纪检,强化工作作风建设,专门下了个《关于加强改任职级干部上班纪律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我们“改非不改志,年长心更坚”,这就意味着我必须一如既往上班。这不,在政管办新“一把手”率班子集体研究下,我继续以“值周领导”的名义,每天按部就班坐在政务服务大厅临窗的值周柜台前。我找领导反映过,我说来服务大厅办事的人太多,成天都是闹哄哄的,我又不办具体业务,在大厅又有摄像头,无聊得很。领导说,你是老领导,在“四个意识”方面要做榜样,大厅纪律得加强,有领导值周和没领导值周情况是不一样的。

多年养成的政治觉悟,我不会给组织提啥过分要求,每天老老实实地在大厅坐班,听窗口人员与服务对象们嗡嗡地说话。好在座位临窗,多少可以消磨些时光,抬头就可看到青油油的南门山,看到清亮亮的堵河水,看到堵河两岸的马路车来车往,更能随时可以看到河堤广场,看“大妈们”随着“嘭嚓,嘭嘭嚓”的音乐节奏,举手投足、扭腰摆胯,精蹦蹦地跳广场舞。她们用大功率音箱播放广场舞曲,听得多了,“跑马的汉子威武雄壮,奔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雪莲姑娘雪莲花一样,定情的哥哥去了远方”、“看那春水流,流过小桥头”等,我自己都不晓得啥时候也都会唱了。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天气还是阴冷了些,来服务大厅办事的人也不多,河堤广场舞却一刻也没消停过。我以前以为就是一拨人,观察多了,才晓得跳广场舞的有很多批次,一拨走了,又一拨来,有时广场能同时三四拨人跳。我习惯性地将头抬着,注视着窗外河堤。自从闲下来,视力也好很多,隔着两三百米,我都能看得见。大妈们哪个肥哪个瘦,哪个美哪个丑,我都一目了然。当然,跳舞的人中也是不乏大爷的。

在一队队整齐的舞者中,一个穿紫色上衣黑色喇叭裤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节奏精准,舞步、手势自然而到位,尤其是随着她四肢规律地点横竖撇捺,浑圆的屁股抖起来,象柔拨湖面的涟漪般弧美,惹得窗玻璃也跟着一漾一漾的。

“师傅,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正专注地欣赏广场舞,一个声音陡然出现。我回过头来,见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妇女站在我的柜台前。她眼窝深陷,头发花白,看上去像衰草上蒙了一层霜,看不到她脸面大小,因为她脸的很大一部分都被她那和下巴平齐的头发给遮住了,露脸的部分黄中泛青,皱巴巴的,还漂浮着蚊子屎一样的老年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劈开的桃核,让我一下子冒出“饱经沧桑”这个词。

出于服务本能,我连忙显出十二分的关切,压低声音,和蔼可亲地问:“大姐,你说,要办啥事?”她没有马上回答,先是看了我一眼,接着扭头向左右瞄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别人注意她,才轻轻清了下喉咙。偌大的服务大厅,我是坐在最里边的位置的,只有正前方也就是大厅左侧的柜台一条龙式坐着窗口服务人员。

她喉咙又吭了一声,才开口说:“师傅,我们那口子说要跟我离婚,我想他要是来找你们,请你们千万莫批准。”

我一听,感到很奇怪,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谁来找部门工作人员,请求不准离婚啊,再说,离婚是两个人的事,你不同意离,他一个人也离不成,就算他铁了心非离不可,也得双双去找民政局或者他上法院起诉才行,况且我只不过是在大厅做纪检维持样子的,哪有什么权限处理离婚,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去处理这类事情吗?

我就对她说:“大姐,办离婚登记要两个人先协议好,夫妻双方一起带着协议书来13号窗口登记,那是民政局的婚姻登记窗口,你去那里找他们好了,办离婚手续他们首先会主持调解的。”她一听,急了,“他不跟我协议,他在家里连话都不跟我说,还会协议?”她说,“师傅,我进门时就问了,他们说你是这儿的领导,我才专门来找你的,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说罢,她又忽地将头扭向紧挨着我的27号环保局窗口。

她扭头时脸边的头发也跟着动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我发现她的右脸与耳朵交接的地方有一块小酒杯大小的胎记,我瞬间明白了她头发遮脸的用意。我看到27号窗口的小秦同志正看向我们,准确说,是被我们谈话的内容所吸引。看到我发现她在打野,小秦连忙收正身子,摆弄起她办公桌上的电脑来。

看到这位大姐有隐私顾虑的样子,同时也为了防止影响同事办公,我就起身走出柜台,将她带进身后的谈心室。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个啥情况,能帮到她,也是积善存德呢。

我用纸杯给她接了一杯开水,请她坐下,她起初不肯坐,我说:“不坐下详细谈,怎么帮得了你的忙?”她才勉强坐下来。

通过问询,我了解到,她叫明淑珍,丈夫叫邵华宝,溢水镇猪洞口住。她们原本是住在乡下的,儿子在国际绿松石城买了房子,小两口都在江苏打工,把孙子放家里让他们招呼,孙子上学时,她们就住城里来,孙子放假,她们就回乡下,过着两栖的生活。在乡下仍坚持种了几亩田地,只是因乡下和城里两头跑,就养不成鸡,喂不成猪。现在城里这样的老人还挺多呢。

我想我是有些教条的,遵循男不问前程,女不问年龄,现在我觉得非得问一下他们的年龄不可了,年龄和相貌往往并不能高度一致的。她告诉我说,她今年满五十八了,男人比她大两岁。我又问他几个孩子,她说还有一个女儿,以前在广西柳州打工,谈的女婿是四川的,去年结的婚,生孩子回了达州。

知道这些后,我好半天没做声。我想,真是幸福得一塌糊涂了,这不是过得挺好么?连孙子都上学了,城里乡下都有房子,又有田地,放着好日子不过,离个鸟婚啊!

想到这里,我就说:“你们家庭好叫人羡慕的噻!儿女双全,有房有地,不愁吃穿,干嘛离婚,我看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明大姐一听,连忙说:“咋不是呢?是他说要离,我是不离的。”真是让人费解,我声音陡然提高问:“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为啥要离?”她不好意思地说:“他跳广场舞,跟一个女人好上了。”

不知不觉,服务大厅的喇叭响了,是到了上午下班的时候了。送她出门时,我客气了一下:“他再要跟你闹的话,你再来找。”

2

送走明大姐,回身关门的时候,我看到有美女从换衣间走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27号服务窗口的工作人员小秦。她已从头到脚换了打扮,换下统一定制的工作服,妩媚十足的少妇韵味立马张扬出来。

相视一笑,我说:“小秦才走哇!”“主任没走,我咋敢先走?”小秦贫嘴回答。我们就一起往服务大厅外边走,一股非常好闻的桂花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烫染过的头发,氤氲着绯红色的光泽,打着波浪披散在肩上;不长不短刚好及腰的雪白羽绒短袄,配以米黄色羊毛内衫,形美着丰满的胸部和小蛮腰;酱紫色迷你皮裙紧裹,臀形更显饱满而流畅,黑色的长筒袜、高跟鞋,使得双腿更显修长。整个模样活色生香,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窈窕和婀娜美,让人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早春盛开的一朵桃花。

“主任,刚那人是你的熟人吗?”小秦问我。我笑了一下,回答说:“不认识呢。怎么?对她的事感兴趣?中午你请我吃饭,我就给你讲。”小秦听了,笑呵呵地说中午一个人在家,正好懒得做饭。于是,我就开车和她一道去南门,进了半山腰的一家农家乐。上坡时,我的车还熄了一次火。在车上,小秦问我喜欢吃啥,我说我喜欢吃懒豆腐,她就笑我,说:“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吃豆腐。”我也溜溜地说:“难道你不喜欢,你只喜欢吃火腿,咬锅巴?”说这话的时候,我才想起,我们这次聚餐多少带有暧昧的成分。妩媚动人的小秦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让我又回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小秦却丝毫不拘谨,趁着等饭菜的时光,她和我聊起明大姐的话题。

小秦说这个女人好像也住在她们小区。我一想,对了,那年小秦搬家时,我记得去绿松石城随了礼的。我说:“她和你同住一个小区,你应该知道些她家的事,不妨讲些给我,我好帮助她。”小秦笑着说那么大的小区,又不认识,也没说过话,现在都是进屋门一关,咋晓得嘛!她伸出右手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轻送到红唇边,呡了一小口。看到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我估计至少值两万块钱。我说:“你好幸福哦,老公好心疼你,给你买这么大钻石!”她骄傲地笑了,幸福得脸上升起红晕。这时,我进一步注意到小秦戴的耳环和项链也是价值不菲。她的老公是一家银行的副行长,不差钱。我不禁暗自惭愧起来,心中那点杂念顿时荡然无存。

小秦说,问题肯定出在那个女人身上。我问为什么。她给出了她的观点,说:食色是人的本性。要想留住自己的男人,最起码得做到两点,首先要做得一手好茶饭,让老公爱回家吃饭;其次得花些心思打扮自己,让老公感到自己的老婆才是最漂亮的。女为悦己者容,看那女人不修边幅的样子,哪个喜欢?做饭肯定也是难以下咽!我对小秦这个见识是很欣赏的,可是,她没能完全说服我,我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呢!她男人和别的女人跳舞。”小秦一本正经地说:“那就得上一个层次,陪老公玩,一起快乐一起忧伤。谁让她不打扮打扮陪她老公一起去跳舞呢?”听到小秦这么说,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我们抢着买单,小秦却不依,她说事先说好她请客的。我只好作罢,临走时,我对小秦说:“下次一定得我买单。”她呵呵笑着,“如果让你老人家买单,我就不来啦!”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正在抄写“两学一做”学习笔记,没想到明大姐还是早上那样,再一次来到我的柜台前,而且这次脸色显得更差。我有意识地朝27号窗口看去,小秦正冲我扮鬼脸,捂着嘴偷着乐呢。我忽然感到,有小秦在,我不再讨厌眼前的改非日子了。

我还没有开口,明大姐带着哭腔说:“师傅,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今晌午他回家收拾了一皮箱衣服走了。”我问:“又咋了?”看她欲言又止,我就说:“走,还是到里头去说。”

一进谈心室,我刚坐下,明大姐一下子跪在了我面前。我大吃一惊,连忙伸出双手,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把她提溜起来并推到椅子上坐下才松手。我说:“你这是何必?”她还没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接着又扯起袖口去擦。我本想先安慰她几句的,她这一跪一哭,让我很是恼火。本来我就不走运气,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老女人,新春时节,竟在我面前哭。

“哭什么哭,有事说事,不要把你夫妻的恩恩怨怨在我这里倒,我不是垃圾桶”,我冲她吼了一句,“快点说,我还有事要做。”她猛地一愣怔,极其委屈地望着我。

或许是她误解了我的意思,认为我拒绝帮他,或许是我的话刺激了她,打破了她一直努力维持的心态平衡,她扯起衣襟的下摆,在整个脸上用力擦了擦,再抬头注视我时,我竟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寒战。我看到了她满眼的怨气和不满。这个眼神,我以前在乡镇工作时见过不少,是即将爆发风雨的前兆。

我正要开口缓和这个气氛,暴风雨就已经开始了。“我知道,你们当官的是不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的,我是个没文化的老百姓,说话是不好听,你就不愿听?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我服了,我心想,我凭啥要充好人呢?你离不离婚,与我有半毛钱关系?法治社会呢,我又不是你的啥。这样想着,我真想起身离开。可我忽然想到了年前看过的《我不是潘金莲》的电影。她这种歇斯里底的泼妇劲儿,说实在的,我有些害怕,要是她跟剧中人一样没完没了,甚至将她的夫妻矛盾转化成她与我乃至与政府和社会的矛盾,那我就真脱不了干系了。

于是,我强压懊恼,陪着小心说:“大姐,误会我了呢。如果我没做到或做的不好的地方,请你多担待,你的事我是当自己的事办的,能力不及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你,不然我早上还会叫你有困难来找我吗?”

我问:“你干嘛不问他到哪儿去?”她说:“我问了,他说组团去武汉参加什么比赛,我认为他骗我。”我问:“是不是东湖之春广场舞比赛?”她说:“好像是的。”我就说:“这不就结了,这个赛事我是晓得的。”自从县里一家业余舞蹈队在韩国参加广场舞比赛获得大奖后,广场舞更加火爆了,加入舞蹈队的人越来越多,连好多小孩都成了小舞王了。我耐心地告诉她,说婚姻自由,也就是说既有结婚的自由,也有离婚的自由,他人是不好干涉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事我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最多只能帮助出出主意,看看夫妻关系能不能缓和。

她说:“只要你们管,肯定能缓和。那是个离了婚的女人,五十岁的样子。”这让我感觉她有些瞎扯淡,跳个舞能好上,60岁的老头子还有人相得中?而且女的还蛮年轻。我抬手向上捋了捋头发,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就建议她,说:“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要让你的孩子们管,他跳舞你也收拾一下去跳舞,陪他玩。”“什么?丑死个人了,你让我也去跳舞,我咋会去跳舞呢?我生来长得丑,也不会当妖婆子”,她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惊讶着说,“我有啥问题呢?我天天在家也没闲着。”我分辨说:“我的意思是说,你男的不和你说话,你应该让孩子们帮你管管。”她说:“两个娃子都让他爹给带坏了,和他爹一个鼻子窟窿出气,从来对我都不关心,再说,娃子们也各有各的事。”

我开始怀疑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为了尽快抽身,我向她要了她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电话号码,我要将这个情况给她的家人反映,让他们知道她来找过我,免得出啥问题。

回到前台座位上,小秦就跑来问:“啥情况?”我趁机说:“想知道吗?我请你吃饭时再慢慢说。”她嘴一撇说,“那就算啦。”

3

“看那春光早,喧闹了枝头,花瓣颜色好,阿妹更娇羞……”旋律放肆地盖过来,我朝广场乜了一眼,不想置评,只觉得烦死个人,一天到晚真是球事没得。

邵华宝去武汉了,这会儿估计还在路途上,打不打电话呢?必须得打。我掏出手机,找到刚存储的老邵的电话,狠狠地戳了拨出键一指头。

他竟关机了。这让我很不爽快,姥姥的,你的女人你不管,自己跑出去潇洒,还把破手机给关着,让她一天找我好几次,又不是啥漂亮女人,等我找到你,非骂死你不可。

吃过晚饭,我试着又拨了老邵的电话一次,仍然关机。找不到你,我找你儿子,我就给他儿子拨了电话。电话通了,我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到马达转动和类似搅拌机叮叮咚咚的声音,我说:“是小邵吗?你好,我姓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得处理一下。”只听得他说:“什么事你说。”我就说:“你妈妈来找我,说你爹要和她离婚,我想嘱咐……”我话还没说完,他竟给挂断了电话。“扯鸡巴蛋,还挂我的电话?”我不由地骂娘了,这些年,觉得不顺意的时候,我的脏话就会像屁一样忍不住往外冒,我想我是混堕落了。

我这个人,无论是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从来是“擤了鼻子脑壳空”,不愿拖泥带水。晚上躺在床上,我就想:小邵干嘛挂我电话,他知不知道他爹娘的事,他莫不是以为接到了诈骗电话?算了,明天再接着打。

第二天上班后,老邵仍关着机。我就再次拨了小邵的电话。还行,通了。我首先就问他为啥昨天把电话挂了,是不是以为骚扰电话。他说昨天他上夜班,也听不清我说啥。我就将他娘来找我说他爹要和他娘分手以及他爹可能有外遇的情况粗略地讲给他听。他听着,起初只“哦”了一声,接着竟“呵呵呵”地笑了。还轻描淡写地说:“咋可能的事呢?我爹妈都是很传统的人,可能他们在家争嘴吵了架,我妈心眼小,气不过,想找你们帮她出出气。”我听了觉得这小子说的可信,但又觉得他恐怕也不知其然。就对他说:“不会吧!你娘没给你打电话说这事?”他说:“昨下午打电话给我了,说我爹去武汉了。我还嘱咐了她的,让她把生活调节好,早晚督促娃子按时上下学,完成作业,注意安全。”我说:“好吧,有啥事再联系。”

大厅里,来办事的人进进出的。我不办具体业务,只是偶尔为办事的人指下方向。

一个妇女拉着个老大姐慢悠悠地来到我的面前。那妇女问我能不能帮忙,把她妈妈养老金的银行卡换成原来那种本本。

这母女俩提醒了我,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我何不给明大姐的女儿打电话说说她爹娘的事?我对自己这一想法很满意,把电话给她女儿打了过去。

手机听筒里传来歌声“我在仰望,月亮之上”,“上”字刚吐音,就切断了。个丫头片子,不接电话呀。我又拨过去,还是照旧。本不想再联系了,可猛然想到,估计看到是陌生电话她才拒绝的,我自己也常这样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

“小邵,你好!你叫我郑叔好了。我拔了两次电话给你,你都挂掉了,可见你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姑娘。我希望和你谈谈你父母的事,你母亲找我好几次了。可以的话务必电话给我。”我发出去一条短信。

人老了,有时候反应就是迟钝,发出去了自已读一遍,才发现这个未必能引起她的回应。小秦喊我:“郑主任,和谁聊,那么专心啊?”我这才猛然想起,加邵丫头的微信试试,很多人微信都是绑定了手机号的。我将她的号码一复制,帖到微信一搜索,嗬,一个叫“明月几时有”的网名出现了,图片还是真人头像。放大头像,她长得蛮好,大眼睛,长睫毛,高鼻子,瓜子脸,嫩白肤,扎马尾,很明媚地微笑着。嗬,成了。好,现在我就等你联系我好了,这叫主动变被动,呵呵。

我不时打开微信,除一两个工作群发通知艾特了所有人,使得我的微信显了红字提醒外,一直没人单独联系我。

晚上10点多,准备关机睡觉,这时意外发现邵家丫头联系我了。显示两条信息,一条是微信系统通知,一条为“郑叔好!”外加三朵玫瑰花和一个笑脸表情。我连忙回应:“丫头好!”还了两个可爱表情。

我们寒暄着,就慢慢聊开了。从聊天中,我得知她叫邵丽丽,今年二十七岁,职教中心毕业后,就在学校组织下,去南方一家电子厂做工,后来又去了广西柳州,去年生了个男孩,本来还是准备和老公一起去南方的,可公婆身体不好,不能帮助带孩子,才留守在四川婆家。我不无怜爱地说:“小妹辛苦了!”

从她的口中,我感觉她对她娘家有些怨言,聊屏如下:

明月几时有:我娘重男轻女。对哥哥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咋这么说!?你娘那么大年纪了呢!

明月几时有:真的。我把你当长辈,当知心朋友,告诉你个实情,不外言哦。

我:好呀!洗耳恭听。讲。

明月几时有:写字累,我语音吧。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用的普通话,略带一点娇,仍有竹山腔,我觉得蛮好听。“我娘怎么说呢?人也勤劳、善良,可她对我嫁到四川很不满,为阻止我远嫁,她竟然将洗衣粉水当农药喝”,她说,“去年我接她四川来玩,她居然说只当没生养我。过年时,我回娘家商量她,我说你在家一个孩儿也是带,两个孩儿也是带,帮我把你外孙女也带上呗,她硬是不答应,还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埋怨我嫁那么远,又生的是女子,养再好也是帮别人养的。”

我心想,她娘这也太那个了。于是我就激将她,也算替做父母的教训一下她。我说:“爱之切,恨之切。婚姻大事,谁让你不事先征询下她的意见?养个女儿嫁那么远,棉袄不贴身,寒她老人家的心呢!”我又问:“你爹啥反应?”她说:“我爹开明点,他是个老民办教师,后来转正的。”我说:“他们老两口没有共同语言吧?”她答:“也许是吧,从我记事起,他们好像已分床睡了。”

听到她说到夫妻分卧,我心里一紧,自从儿子出生后,我和老婆也是分开睡了,少了肌肤之亲不说,半夜醒来想那个,常常因分卧而又不了了之,久而久之,竟不怎么想了,夫妻情分好像越来越淡薄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又好奇地问她:“你爹该不会真的要和你娘离婚吧?”“都老了,年轻时都将就过来了,应该不会。不过,我不让我爹妈干涉我的婚姻,她们的自由我也不会干涉的。你还是问他们本人吧!”

这个鬼丫头,本来要让她管她爹娘的,绕了一大圈,到头来,仍然把问题踢给我了。她爹娘会不会离婚呢?看来,我必须亲自拜会一下她老爹,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

4

明大姐这几天没有再来找我,这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女人,越来越让我捉摸不定。但我还得按部就班地去上班。上班路过河堤广场的时候,我专门看了会儿广场舞。

“如今的小妹儿啊,姿色都不错,男人不要见了她,魂不守舍……”铿锵而嘹亮的乐曲声,陶醉了多少翩跹的身影,骚情了多少摇曳的晨昏。看着大妈们手舞足蹈摆动的裙裾,我竟不自觉地和唱起“做个好男人,不做花心大萝卜。人在外漂泊,要经得起诱惑……”直到上班时间到了,走到服务大厅自己的座位擦桌子时,还哼着这首歌。

小秦开玩笑说:“主任,这么开心啊?老实交代,昨晚又撩到哪个妹儿了?”我这才发现失了态,连忙自我解嘲,说:“哪儿呢?听河堤上唱,跟着瞎唱噻。”

“主任舞技肯定一流。啥时去PK一下。”

“好啊,如果你这位大美女约我,周末晚上就去。”

其实,我也是想到广场去找找线索,以便帮助解决下明大姐的问题。小秦还算不错,周五下班时,她果然约我晚饭后去河堤广场。我大脑里忽然出现与她轻歌曼舞的影像来,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老实说,有二十年我基本没再跳舞了,这与我老婆个子矮有关,也与我怕掉价有关。以前歌舞厅人员混杂,自从二十年前一次在舞厅,亲见有人因请个漂亮女人跳了支舞,结果被人狠揍一顿后,我就基本戒舞了。广场舞兴起后,老婆虽也恳请过我和她一起去学,被我一口回绝。早上读报,晚上读书的习惯,我不是轻易就能改了的。她说我不锻炼,显然不对。每天上下班往返的路程,我就走了两小时,不是一举两得?尽管前年公车改革时,我竞拍买了辆二手车,因路上车太多,我很少开它上下班。

西山高耸,夕阳西下,天边氤氲着火红的晚霞。柔媚的薄暮降临,河提广场四周的灯亮起来了,跳舞的人真多啊,大人小孩,热闹非凡。尽管河风还有春寒,可置身河堤广场,一点也不觉得冷。

小秦换了休闲装,连身上的肉看上去都很休闲。我正要提议和她跳一曲的时候,才发现小秦的老公也来了。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她老公和我打招呼,提议去广场东头跳交谊舞。我强作笑颜说:“我就不当‘灯泡’了,你们去吧。”

广场上遍地是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真是骚情四射。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邀我跳舞,我就和她跳了一曲“华尔兹”,才感到,这个女人的香水味太重了,让我好几次险些打喷嚏。

我转身准备离开,迎面碰到了一个戴着针织帽的女人。几乎同时,我们都认出了对方。这个姓明的女人,她的拘态与我的诧异成正比,她还真来跳舞了?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比她显年轻的男人。我正纳闷,她介绍说,“这是我家那位,早上才从武汉回来。”

原来这个人就是老邵。我定睛看去,他比我还高,梳大背头,浓眉大眼,天庭饱满,国字脸,穿着一件深色冲锋衣,比我更显洒脱,更显气质。若不是他女儿告诉过我,恐怕我会以为他是个大人物。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对于眼前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一对老两口,心里竟然充满了怨愤。老邵伸出手,我都没有礼节性地回敬他。

我一路疾走。路过交谊舞人群的时候,小秦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声对我说:“怎么不和他们老两口好好聊聊呢?”我没好气地说:“都和好了,还聊啥呀聊?”小秦呵呵笑着:“也许人家从来都没闹过离婚呢?”我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说:“管球她的,我再也不管这样的事了!”然后,又赶着离开。

小秦说:“您这样急匆匆地是要到哪里去啊?”

我扭头说:“还能到哪儿?我也把我的老婆拉来跳舞!”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