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锦簇

袁胜敏

1

几年以前，丈夫就发现她不对劲。那时候，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女人曾经是那么爱他，什么时候情况开始发生变化，丈夫并不确定。一个明显的特征是，女人上厕所比以前勤。相伴而生的是，她在那方面已由原来的主动变为现在的被动。丈夫多次求解，均答曰：疼。结合两个变化分析，原因均指向一个可怕的方向。丈夫一想起这些心里就难受。

小城很小，如果来场车祸，当事双方说不定就是微信朋友圈里的好友，尽管大多数是自从加了好友就从来不给你点赞或从来不发朋友圈或天天不管不顾发无聊朋友圈的那类好友。丈夫的微信通讯录里有近千好友，他是幼儿园园长，大多数好友是学生家长。闲散的时候，丈夫会翻开通讯录，查找他想找的人。有几个嫌疑人进入丈夫的视野。一个是遥远而陌生的名字，丈夫细想起来，是在一次同学婚宴上，这个小伙子和丈夫坐一席，双方聊起来才知道对方是各自配偶同学的丈夫，于是就加微信，从此再无联系。一个是某保险公司经理，女人曾经干过兼职保险，请经理吃饭，互相加上的，从此也是无联系。一个是女人的顶头上司，是女人接客吃饭时加上的，开始的时候彼此还为对方朋友圈点赞，后来就中断了联系。丈夫反复排查这三个人，觉得都有嫌疑，又不能肯定或排除某一个人。

丈夫有多次去正面接触三个嫌疑人的冲动，但每次都被理智所战胜。于是，他打算从女人身上找突破口。这一次，女人又极不情愿地接受丈夫的进入。草草了事后，女人翻身刷抖音。丈夫看着像柏林墙一样冰冷的脊背说，你要拿出上厕所一样勤便和主动的精神才行。女人说，还没有抖音有趣。丈夫咕哝，那你继续刷，我找个小妹聊聊。仿佛被蛇咬了一口，女人一激灵翻过身说，你莫不是家常便饭，都敢当我面勾勾搭搭了？丈夫说，谁与谁勾搭还不一定。女人眨巴着眼睛说，啥意思啊？丈夫说，没意思。女人说，我是真的不舒服，这一说我还真的想上厕所。

女人一出卧室门，丈夫就迅疾扒拉她的微信聊天记录，除了几个群聊猩红一片外，私聊的都显示已读。丈夫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厕所方向就传来冲水的声音，他乖乖地把手机放到原处。丈夫看着寡白的天花板说，你应该到医院去看看。女人说，哪有空，又要上班又要给你做饭。她这么一说，丈夫还真觉得是自己有些不称职了，现在找个在家不做饭的男人比找个不做饭的女人还难，幼师们在办公室比赛炫耀各自男人勤劳善良体贴入微，丈夫见得多了。丈夫一瞬间自责自怨，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他阴阳怪气地说，除了这，就没干点别的？女人又哧溜一下翻身过来说，少扯淡，从明天起，咱们轮换做饭！丈夫脖子一硬，做就做。起身到书房去看书。

过不了一会儿，女人推开书房门说，明天上午单位有事可能要晚下班，中午你做饭。刚才的话，丈夫已经忘了，现在女人认真起来，他有些后悔。丈夫丢下书说，我能不能把我刚才说的话收回来？女人说，你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在女人堆里树立威信？丈夫陪着笑脸说，她们怎能跟你比，你是我的媳妇儿，她们只是我的职工而已。女人剜了他一眼说，那可不一定。

2

下班前两个小时，女人跟机关办公室主任撒了个谎，请准假后直奔县医院。先抽血，又等了半个小时做B超，医生告诉她这两项检查报告明天可拿到。女人看看手机，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就在街上逛了一圈，顺便买了点菜，等下班时间过了才散步回家。

一进门，女人就看到丈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跑到厨房一看，锅盆碗灶原封不动空空如也，都龇牙咧嘴地对着她嘲笑。女人一回头，丈夫就像土地老儿一样忽然站在她面前，他搓着手说，我到厨房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儿做起，要不我给你下点儿白菜面条？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是园长嘛，不是无所不能嘛。丈夫摊开双手说，园长不是厨师长嘛。女人说，不行，我们要谈判。丈夫陪着笑脸说，谈啥判，我们也不是敌人！女人说，你可以不做饭，但要掏钱买服务。丈夫说，我的工资卡你管着在，我哪儿有钱？女人说，园长就没点儿别的收入，那请美女下属哪来的钱？丈夫红着脸说，我啥时候请人家吃过饭？女人说，看把你急得，不管咋说，一顿25，每天50，这是最低价。在自己家里吃饭还要交钱，丈夫被逗得哭笑不得，他说，那好吧。当场给女人转了1000块红包。

第二天下午，女人到医院去拿检查报告。女医生拿着单子对她说，你的肾出了点问题，最近有没有感到不适？女人说，确实不适，尤其跑厕所勤。医生说，这就对了，你的肾有肿瘤，不治就会坏死。女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拿着单子径直往门外走，女医生在后面说着什么，她都没听清。

进了家门，女人就一头扎到床上，想着想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听到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女人把头埋在被子里。丈夫走到床前，对着像瘪气球一样的被窝说，这是怎么了？瘪气球蠕动了一下。丈夫揭开被子一角，女人红肿的双眼吓了他一跳。他坐到床边说，发生了什么事？女人忽然哭出声。丈夫说，就是跟人家吃了两顿饭，也不至于把你伤害成这样，再说，有些事我还没问你……女人像刚离开水的鲤鱼一样忽然坐起来，我都要死了，你还有闲心扯这些！丈夫不置可否，坐着不动。女人从包里拿出单子，丈夫接过看了，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女人说，肾坏死，我完了。丈夫一把将女人搂到怀里，你不要害怕，医生说了怎么治吗？女人说，我当时太着急了，没顾得问医生。

丈夫吻了一下女人的额头说，是我太粗心了，没照顾好你，还疑神疑鬼。女人偎依在丈夫怀里，喃喃地说，我也不好，我还怀疑你，还把你的零花钱搜刮干净，就是为了防止你为别的女人花钱。丈夫说，不怪你，都是疾病惹的祸。然后他们就狂吻，女人主动帮丈夫宽衣解带。丈夫说，这样不行，你疼。女人说，管它呢，死了拉倒。

3

女人到单位请了半天假，然后和丈夫手拉着手去了医院。女医生告诉他们，保守治疗就是消炎消肿，但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要根治还是要手术，也就是要换肾。女人的两腿忽然发软，丈夫感到一条鱼从身上滑落。他躬身揽住她的腰说，没事，一定会治好的。女医生说，治肯定能治，关键是要找到匹配的肾源啊。丈夫说，那什么时候能找到肾源？女医生说，那倒不一定，具体你们要问主治医生。

他们找到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告诉他们，要先交费，等找到肾源，要提前几天消炎，才能动手术。女人木讷着不说话，丈夫说，那让我们回去想想吧。

回到家，女人忽然说，你是不是不想给我治？丈夫愣了一下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不想治？女人说，那很难说，我死了你就可以跟你的幼师在一起了。丈夫说，你这是什么话？女人说，那你还想什么想？丈夫说，这么重要的事，我们肯定要好好合计，包括筹钱、请假等准备工作都要做好了才行。女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做声。过一会儿她又说，我明天就去请假，争取请三个月。丈夫说，别急，可以先跟领导说一声，然后等找到肾源再请假，以免浪费假期。女人哦了一声，说，我们还存有几万块钱，然后问各自的父母借点吧。丈夫勾了一下女人的鼻子说，你好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两天，他们筹齐了钱，就到县医院去缴费，然后回家静等肾源消息。接下来的几天，丈夫每次下班，女人都把饭做好等着他。丈夫在感激中欣然接受等候的美食，后来就感觉哪里不对，问女人，你是不是请假了？女人说，是的，请了半年。丈夫愣了下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女人说，不是要给你惊喜嘛。丈夫说，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女人说，那有何难，把单子拿给领导看，然后到人社局履行手续就是嘛。丈夫悻悻地说，那好吧。

等了一个星期，医院还没打来电话，小两口急了。女人催促丈夫问问情况，丈夫给主治医生打电话，对方说还没有找到。丈夫问，是不是一般人一个肾就可以正常生活啊？对方说，是啊，影响不是很大。挂了电话，女人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丈夫说，我是怕他们把死人的肾给你。女人仿佛忽然从被窝里掉进冰窟窿，浑身一激灵。

过了一个星期，女人又催丈夫问情况，丈夫磨磨蹭蹭地跟对方打电话。对方嗯嗯啊啊地回答，意思是仍没有找到肾源。其实这期间，女人自己也到医院去过好几次，并向主治医生和其他专家一一咨询手术的相关情况。这一次，女人是彻底急了，她跑到医院，跟主治医生说她要申请退费，到别家医院治疗。主治医生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告诉她说，肾源找到了，不过对方需要先进行消炎和办理相关手续，需要一段时间。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忙问对方是谁在哪儿多大岁数是男是女。医生摆摆手说，这有规定，绝对不能透露对方信息，再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只负责做手术啊。

女人一进门，丈夫就说，你到医院去找了医生？女人愣了下说，你怎么知道？丈夫说，医生给我打电话了，退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言语一声？女人忽然尖叫起来，跟你商量，商量什么？你看你前前后后的办事效率，就是一个字：拖！丈夫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变脸惊住了，他抹了一下脸说，那好吧，我们就静等肾源消息。

4

丈夫很享受女人做的美食，顿顿大快朵颐，身体渐渐发福。最初的时候，女人很欣赏他的这个样子，但后来就不高兴了。她说，怎么我得重病了，你还有这么好的胃口？丈夫看了她一眼说，知道你会这么说，正因为你凤体欠安，我才要保重身体，好为接下来伺候你做准备啊。女人瞥了一下嘴说，听起来倒是个好理由，但还是不充分。

丈夫不管不顾，仍然胡吃海塞。医院一直没消息，女人越来越浮躁不安。这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丈夫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声音嘈杂。几个女的对丈夫说，晚上要给他庆生，好好陪他喝几杯。丈夫大声说，谢谢你们，我已经戒酒了。等丈夫挂了电话，女人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丈夫说，不是怕你怀疑嘛。女人说，都明目张胆调笑了，还像怕的样子吗？丈夫哭笑不得，和你解释不通，那我问你，今晚的庆生到底搞不搞？女人脱口而出，那就搞呗。

庆生的地点选在一个酒店。除了丈夫，一大桌都是清一色的女人。丈夫挨个向媳妇儿介绍各位幼师，女人以园长夫人的身份挨个向她们颔首致意。丈夫向大家致歉声明，我们全家都戒酒了，请大家互相喝一点。她们都喝红酒，刚开始的时候，觥筹交错井然有序，过了一会儿场面就有些混乱了。有个叫程丹的非要让丈夫吃块肉她喝杯酒。丈夫说，那多不好意思？程丹说，那你喝酒啊。丈夫说，那我还是吃肉。程丹跑下桌，亲自给丈夫夹了两块红烧肉。丈夫说，怎么是两块？程丹说，好事成双，我再喝一杯。丈夫脸一热，筷子就不知不觉把肉送到嘴里了。程丹这样一带头，大家都这样陪他喝。丈夫看着女人猪肝色的脸说，还有我媳妇儿你们没喝。女人不得已收回沉着的脸说，这样喝要不得，我不像你们园长，像猪一样能吃，万一要这样，我吃块白菜。幼师们齐声说，谢谢院长夫人赏脸。

他们很晚才回家。丈夫打着饱嗝呵欠连天。女人忽然大声说，睡个屁啊，好事成双，你跟人家睡去！这段时间，丈夫习惯了女人的大喊大叫，他笑着说，好事成双哪儿是专指男女之事？女人说，还笑，你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吃成啥样了？丈夫说，那你要我咋样，绝食？女人忽然把声音降低八度说，也难怪，花团锦簇，有多好的心情就有多好的胃口。

女人咕哝完，自个洗洗上床了。丈夫随后到了，女人一脚把他蹬到床帮上。丈夫笑着说，又咋了？女人说，老实交代，你曾经说跟一个女的在外面饮酒作乐，这个人是不是程丹？丈夫一愣，不是的。女人说，这说明你不止一个。丈夫又改口，是的。女人说，连自己都搞不明白有多少个了，你简直不可救药了！丈夫被女人奇怪的推理逗笑了，你看你，我有那个本事吗？我连你一个都对付不了。女人说，你怎么没那个本事，你是园长，在你那一亩三分地想干什么不行？丈夫脸色一沉，这话可不能乱说，照你这个逻辑，那你的顶头上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人又蹬了丈夫一脚说，你赶快滚到书房去修身养性！

丈夫在书房心不在焉地看书，看了一个小时，一个短篇小说还没看完。他又起身到卧室，女人的小鼾声立刻停住了。他掀起被子一角，悄悄拱进去。女人翻了个身。丈夫把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说，我知道你醒了，跟你商量个事。女人说，有啥事不能明天说？丈夫说，我刚才想了好半天，身体原因会导致心情不好，你不如出去转一转。女人说，转一转不要钱啊，我们的钱都用在找肾源了。丈夫喃喃地说，不要紧，以后会找补回来的。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让我离开，好去撩别个女人。丈夫笑笑说，你真的想多了，你要相信我。女人说，我不信，你让我去我偏不去。

5

过了一天，女人忽然对丈夫说，既然你让我转一转，我就去。丈夫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他说，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是不是约了别人？女人的脸瞬间红了，她抢白说，还能跟谁一起出去，我都快成了一个废人了！丈夫嘟哝着，其实约个女伴还真的不错。他又劝她多玩一段时间。她说，能玩多长时间，万一肾源找到了怎么办？他说，肾源找到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你随时都可以赶回来嘛。

丈夫给女人一笔钱，女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如果是问幼师借的，我可不要。丈夫说，都这个时候了，能伸出援助之手的都不是坏人，就别管那么多了。女人呼哧一下夺过钱。

女人去了南方的某个海滨城市。她离开的那天晚上，丈夫在微信里说，我们语音吧。女人说，好啊。丈夫又说，我们视频吧。女人停顿了下说，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丈夫说，我跟你说着玩儿的，还是语音吧。

他们就语音聊天。互相叮嘱问候了，双方都觉得没什么话说，语音进入短暂的休眠期。丈夫首先打破沉默，他说，如果你把病治好了，我希望你找一个意中人过。电话那头的女人仿佛不小心被电流击遍全身，瞬间失去知觉哑然无声。一个尖叫声忽然传进丈夫的耳朵，张XX，我马上飞回去杀了你！丈夫急忙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怎么反应这么强烈呢？女人呜呜地哭着，程丹哪点儿比我好，你个陈世美，我的身体不是为了这个家才这样吗？呜呜……丈夫连连道歉，是我不对，就当我放屁了行不，别生气……女人仍然哭泣，不过声音已变小，小得就像消退的潮水浑浊无力。丈夫趁机安慰女人，女人仍是啜泣。丈夫还要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语音，“滴”的一声就像车祸前的紧急刹车般刺耳。

第二天晚上，丈夫又发出语音邀请，连发两次对方都没有接听，第三次的时候，接通了，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再次传到他的耳朵：你不是让我跟别人好吗，还死皮赖脸地找我干什么？丈夫笑笑说，你不还是我媳妇儿吗，就那么等不急？电话那头说，你这是公开挑衅！丈夫继续笑笑说，对于你来说，没有比治病更要紧的事，生啥气呢？……丈夫还没表达完整，手机又出现“滴”的一声。

随后几天，双方都没再联系。十天后，女人忽然接到主治医生的电话，对方告诉她，肾源到了。女人说，好，我在南方，马上回来。女人又问是谁提供的，主治医生说，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我不知道，你只管治病，打听这干什么呢？女人连声说，不是的医生，我只是想好好报答别人。对方说，还是别问了，赶快回来。

打开门的一刹那，女人就被丈夫的变化惊住了。丈夫瘦了，或者说憔悴了。但女人假装没瞧见丈夫，她说，肾源到了你不知道？丈夫说，知道啊。女人说，知道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丈夫说，我打你会接吗？女人板着脸说，等做完手术，我们就离婚。丈夫像大风灌牛耳一样无动于衷，他答非所问地说，你说得对，现在最关键的是做手术。

6

女人的手术很成功。冲出疾病的牢笼，女人眼里的一切都是花好月圆。在医院的这段时间，丈夫表现得很好。手术前两天，丈夫告诉她，他已经让副园长处理日常事务，自己隔三差五去幼儿园看看就行，现在的主要精力就是照顾好媳妇儿。丈夫不会做饭，每天到各大餐馆去订女人喜欢吃的菜，晚上在病房的陪床上睡。手术后两天，陆陆续续有女人的同事过来看望，第三天，她的顶头上司也过来了。丈夫看见，一把握住他的手，像抱着一棵树摇来摇去。上司走后，女人托着丈夫的下巴说，瘦点儿，其实更帅。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女人基本痊愈。回到家里的那个晚上，丈夫忽然对女人说，现在，我们可以分开了。女人呆呆地看着他，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记心思了？丈夫说，没啊，是真的。女人说，看来你真的和你的幼师有一腿！丈夫淡淡地说，就是你有我也不会有。女人拿眼剜丈夫，现在我刚从地狱里回来，你就胡闹，我真的想一脚踢死你！丈夫抹了一把脸说，我看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今晚我睡书房。女人彻底被激怒了，她指着丈夫的鼻子说，你这个疯子，最好明天就在我面前消失！说完嘭地一声关上卧室门。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出了门。女人听到关门声，以为丈夫上班去了，并不在意。昨天夜里，女人一宿没睡好。有那么一会儿，她看到在一片姹紫嫣红的院子里，他的丈夫正和一群女人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走近一看，却是另外一个她似曾相识的男人。她想走近些看仔细是谁，却忽然被潮水推向风口浪尖，又卷入水底。女人感到一阵窒息和难受，这时候，她醒了，再也无法入眠。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女人拿着手机刷抖音，她像拉幕布一样刷地一下从手机屏幕上方拉到下方，最后一个停住的抖音里，一个女的从被窝里拱出来，又唱又跳，搔首弄姿。女人忽然觉得人世间像她一样无聊的女人有太多太多。她关掉抖音，回到微信界面。丈夫的微信头像红了：这段时间太累了，我也想出去转转。我给你卡里打了十万块钱，够你保养身体的了。分开的事，你要早做决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女人鼻子一酸，眼泪出来了。

7

一连两天，没有丈夫的消息。女人到幼儿园打听情况，那个副园长告诉她，园长已经在一个月前把工作全权委托给他了，自己请了假。女人想问，那程丹呢？但终归忍住没问。这时候，女人的微信语音铃声响了，她看看来人，迟疑了一会儿，把手机直接放到手提包里。

电话铃声催命一样响起，女人不耐烦地掏出手机。是主治医生打过来的，他说，你丈夫在医院里，过来吧。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女人瞬间思维短路，她感到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街上的车辆如鱼穿梭不知所往，行人奔丧一样面无表情川流不息。女人像脚踩风火轮，向医院狂奔。

主治医生在医院大厅门口等着女人。女人感到自己的推测不幸被击中，但她仍然老远就问，他得的是什么病？医生告诉她，他的病与你有关。医生拿出一个单据，这是你丈夫的捐赠协议书，开始我也不同意他这么做，你知道，这有很大的风险，但因为确实找不到肾源，最终还是依了他。为了和你的肾匹配，他迅速增肥、果断戒酒，当然，还有很多这段时间你不理解的现象，现在看了这个单子，什么都明白了。他做手术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现在亟需你的照顾。我是瞒着他给你打电话的。

女人捂住眼睛，不说话，泉涌的液体却出卖她的伪装，在指缝间闪闪烁烁。主治医生看不到她的脸，他说，对了，肾源的费用已经退回，让你丈夫领走了。女人抹着鼻涕连声回答，哦哦，我知道。她想问问丈夫是什么时候跟主治医生密谈好的，但主治医生已经走远了。

女人像魂魄一样向病房方向拐去。透过病房门玻璃，女人看到躺在床上的丈夫，他好像睡着了，床边没有一束花。女人拐到走廊，找到通讯录，删掉了一个微信好友，给丈夫发微信：你在哪儿？

仅仅二十分钟的时间，女人感觉等了一生。丈夫终于回了信息：云南。

女人：到那儿干嘛？

丈夫：因为这里有一片油菜花，我喜欢花团锦簇的感觉（龇牙表情）。

女人：（哭表情）嗯嗯，即使你拥有整个花海，我也为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