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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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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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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板

袁胜敏

迷迷糊糊中,冯兰珍被一阵声响惊醒。开始她以为是老鼠啃木柜,就没在意,接着睡自己的。可讨厌的声响并没有停止,仔细一分辨,咋地不像老鼠闹出的动静呢?

冯兰珍害怕,把头缩到了被子里。一会儿又把一只耳朵露在被子外,她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声音,来自哪儿。她的耳朵像村里的电工员检查线路一样,一路检查过去。经过反复甄别,她终于发现这种奇怪的声音来自门口。从沉稳而有规律的咯吱咯吱声中,冯兰珍体察到一般动物无法达到的力量和智慧。该死的程光财,他要是不出门打工,我现在至于这么害怕么?弄清了声音的方向,她开始埋怨自己的男人。

结婚后半年,程光财出了远门,丢下她和聋子婆婆。以前,在半夜里,冯兰珍也听到过两次骇人的声响,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来自窗户,像这种直接来源于门户的,还属于第一次。那些声音是啥样子的呢?她一直记忆犹新。第一次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是在男人走后的一个月。当时被咚咚咚的声音惊醒,仔细一听,声音来自窗户。因为窗户紧挨床的那一头,她听得很真切。她以为是啄木鸟之类的动物在窗棂上找食吃,就“去去,去去”地吓唬它,但那声音在经过短暂的停顿后,仍然顽固地持续。冯兰珍大惊失色,悄悄地跑到隔壁婆婆屋里,摇醒婆婆。聋子嗓门都大,婆婆一咋呼起来,那声音果真消失了。没想到的是,隔了一夜,那种声音又在窗户响起来。冯兰珍如法炮制,连床也没下,直接喊她婆婆。婆婆没有答应,肯定是没听到,但那声音却没有了。实际上,她并不想让她婆婆知道这事,婆婆如果咋呼起来,左邻右舍还不晓得是咋地想呢。自那以后,那种骇人的声响再没有出现过。

这一次情况不一样,必须叫醒婆婆。她拉亮了灯。

嗵地一声巨响,把正准备往厢房去的冯兰珍吓傻了。

门板像轰然坍塌的墙,扎扎实实地横在地上。冯兰珍看到她的男人程光财瘸着腿走过来。

冯兰珍既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怨愤。她嚷着,程光财,你是啥时候回来的?你这是做啥,做啥呢你?

程光财没理她女人,径直瘸着腿走向衣柜,打开柜门,像寻找什么东西一样,迅速瞅了几瞅。可能是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又瘸着腿往厢房方向去。

厢房的灯被程光财拉亮了。他的聋子老娘打着呼噜,睡得正香。拉灭了房间里的灯,他转身出来。

程光财坐在门板上,用手轻抚着脚背,嘴里嘘嘘地向脚吹着气。

冯兰珍气鼓鼓地走过来。接着出现这样的对话:

冯兰珍:找到了没?

程光财:哎哟,我的脚。

冯兰珍:提前也不打招呼,你像妖怪一样从天而降,还卸掉了自家门板,你到底要做啥?咋不砸死你?

程光财:砸死我?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砸死了我,你就可以跟人家在一起了。

冯兰珍:哦,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心里脏,你把人家想的都跟你一样脏。那既然这样,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找到你的证据没?今儿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以后你就睡你的门板,永远不要指望上我的床!

程光财:一定是在我刚才进里屋时跑掉了。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是哪个人,我晓得!

冯兰珍:你应该死在外面!咋不砸死你?咋不砸死你?

兰珍,你咋地这样咒你男人?是冯兰珍大伯子程光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着几个人。除了程光旺两口子,还有程光财的堂兄弟陈光明两口子。

冯兰珍心里窝着火,她想争辩,但不知从何说起。她的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们看到的事实是:程光财的脚背已经红肿,还遭到她女人的咒骂。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觉得程光财在外面累死累活维持这个家,还遭到女人的咒骂,这样的女人确实算不上一个好女人,至少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关于程光财为什么从千里之外悄无声息地摸回家,还卸掉了自家门板,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断定,程光财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不辞劳苦日夜兼程地回来抓现行的。

冯兰珍的大伯子、小叔子、妯娌们都不愿意把那些难以启齿的话挑明,他们分别说了几句偏离主题不咸不淡的话。程光旺最后说现在是半夜了,今天就这样了,有啥事等到了明天再说吧。然后他和程光财耳语了几句,大家都分别回家睡觉去了。

程光财想上床睡觉,但女人有言在先,他不好意思去,仍坐在门板上抚着自己的脚。过了半个时辰,冯兰珍在床上吭吭地发暗号,程光财知道有戏了,涎着脸皮歪到床上。冯兰珍包着被子,程光财从中揭开一个口子,拱了进去。

天刚亮,程光旺过来了。来的时候,程光财搂着冯兰珍睡得正香。程光旺在门口吭吭地咳嗽,然后喊程光财的小名。程光财穿了衣服,瘸着腿下床。

程光旺把程光财拉到门外说,这件事你打算咋办?

程光财似乎感到有些突兀,他说,太困了,没来得及想。

程光旺说,你的脚严重不严重?

程光财掂了掂脚说,肿了,大问题没有,但至少一两个月干不了重活儿了。

程光旺说,损失不小啊,我再问你,你昨晚到底看到了啥没?

程光财顿了一下说,没看到啥。

程光旺说,就你这脚,现在是连一头猪你也追不上了。没看到并不等于没有。程光旺又说,我们程家是大户,这口气还得出。

自从昨晚跟冯兰珍温存了以后,程光财的气已消了一大半,现在有些不愿提及此事。他说,脚是我自己砸的,我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门板装上去,不然不好看。

程光旺说,门板暂时还不能装,还有用场。他有些埋怨地说,你在外面不清楚情况……

程光财打断程光旺的话说,哥你不用说了,情况我都清楚。

程光旺说,那既然这样,你就得听我的,你等我一下。

程光旺走出晒场,一溜烟的功夫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他们的堂兄弟程光明。程光旺让程光财躺到门板上。程光财已经估计到他哥想干什么,他从小就听他哥的话,刚好他的一只脚站得有些累了,就顺势躺下了。

冯兰珍已经起床了。她站在门里,不知道程家兄弟要干什么,也不好插言。她看到她的男人躺在门板上,半闭着眼睛。程光旺和程光明抬着他的男人,像抬着一头猪,又像抬着一个急诊病人,往山上去,一会儿消失在晨雾里。

聋子婆婆早起的时候,看到大门像山洞一样敞着,路上来去的人贼一样向这里瞟一眼又迅疾扭头走自己的路。婆婆就问冯兰珍自家门板到哪里去了。冯兰珍兀自坐在里屋发呆,没有回答婆婆的话。婆婆问第二遍的时候,冯兰珍大声说,你小儿子回来了你不晓得?婆婆咹了一声,看看路上的人,再看看儿媳妇萎靡的样子,就猜出家里发生了事。

婆婆走到里屋,歪着脑袋,把耳朵朝向冯兰珍的脸。这样,婆婆一是听得清楚些了,二是可以防外人听到。冯兰珍就小声把昨晚到刚才发生的事,跟婆婆说了一遍。

婆婆说,难怪我昨晚听到一声闷响,我以为是做梦呢。婆婆又说,你当真不晓得他们干啥去了?

冯兰珍说,我哪儿晓得?

婆婆看到冯兰珍的脸好像有些红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几个混账东西,就是真的那样,也不能这么招摇啊?那你就在屋里,我去找他们。婆婆说完,一阵风样地出去了。

婆婆跟冯兰珍的娘家妈大一岁,都是五十刚出头,身体却比她娘家妈结实。才开始嫁过来的时候,冯兰珍觉得自己摊上这样一个聋子婆婆,真是命苦,后来,她逐渐改变了这个看法。别看婆婆耳朵不好使,心里可清楚得很呢。人情世故,家长里短,一样没落在别个婆婆后面。有时候,冯兰珍就想,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她的福气。但是现在,婆婆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冯兰珍听着觉得有些别扭,有些怨愤婆婆了。她一边嚓嚓地剁猪草,一边胡思乱想,有一下,还差点伤了手指。

对于眼前的阵势,沈明根还是第一次碰到。准确地说,是第一次看到。担架抬人他见过,以前呢,他看到村人得了急症或者是女人生娃时,会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抬在用被单子缠着竹竿的临时担架上。门板抬猪,他见过。门板抬猪,那是因为猪不听话,故而还要五花大绑。人呢,就不用绳子了。所以,老远看到用门板抬着一个人,他觉得是个稀奇事。就像是看一台好戏,他眯着眼歪着脑袋看对面山坡上的景致,甚至忘记了往嘴里扒饭。但是,戏台搭在别人家门前好看,搭在自己家门前就不一定好看了。很快呢,沈明根觉得这件稀奇事是与自己有关的麻烦,就觉得很不好看很不好玩了。

到跟前了,沈明根认出担架上的人是程光财。程光财装假没看到他,半闭着眼睛,头歪在另一个方向。抬门板的程光旺程光明两堂兄弟,把沈明根视若空气,径直把人抬着进屋。沈明根一时有些发懵,但他很快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应该阻止他们。他把碗放在大柴桌上,拽住门板说,你们这是做啥呢做啥呢?

程光旺说,你说做啥,你自个做了亏心事,还卖屁股打鼾假装迷糊?

沈明根说,我不晓得你说的是啥。

程光旺说,你先把手拿开。

沈明根说,你们不说清楚,我就不拿开。

程光旺说,你再不拿开,老子一脚踹烂你的卵蛋!

沈明根有些懵了,他松了手。

门板放下,程光财坐起了身。程光旺指着程光财说,你看我兄弟的脚,你看看!

沈明根说,他的脚咋了与我啥关系?

程光旺指着沈明根的鼻子说,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今天真是邪气了,一大早就莫名其妙地遭到讹诈和谩骂,沈明根的火气被挑起来了:他的脚关我球关系?不要仗着你们人多,人多也要讲理!

程光旺说:你还敢跟老子发脾气,那你说说,你昨天晚上八点至十点在哪儿做啥?

非要回答吗,你们也不是公安局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直说了,你跟冯兰珍到底是咋球回事?

哦,原来是这回事,沈明根明白了,怔了一下,他说,我跟她哪有啥事?

沈明根头脑里正把跟冯兰珍的交往与躺在门板上的程光财的脚联系起来时,屋里嗵的一声响把他的思绪拽到现实。

是程光旺把大柴桌上的热水瓶掼到了地上。接着,程光明把洗脸架上的两个塑料盆摞起来扔到了地上,跳起来踩。眼见踩碎了,程光明说,大哥,还有电视。

电视暂时给他留着,先就这样,我们把光财放在这里,让他们好好摆理,程光旺扭头对正在发怔的沈明根说,我兄弟的脚是因为你被砸的,这脚,你要负责治好,治好后再谈精神损失费。

沈明根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他说,你们不能走,要走也要带走门板和人。

堂兄弟俩没理沈明根,瞥了一眼程光财,兀自扬长而去。

沈明根问坐在门板上的程光财:到底是咋回事?程光财就把昨晚的情况跟沈明根说了个大概。沈明根听完,感到可气又可笑,他说哪有自个给自个泼脏水的?你们这样不讲证据地乱来,我要告你们!

程光财本来不想被程光旺他们抬着来的,但现在看来,沈明根这狗日的很横,横的人胆子都大,胆大的人啥事干不出来?也就进一步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所以程光财听了这话很恼火,他说你还敢告我们?那好,告状是你的自由,只要你告得响!反正我的脚你必须给我治好,不治好我就不走。

沈明根说,那好,我一个光棍,家里除了一个小电视,也没啥值钱东西了,你愿意呆你就呆。说完,也兀自扬长而去。

听到敲门的声音,村主任程洪洋正在村委会办公室呷着新茶吐着烟圈。

看是沈明根,程洪洋觉得很稀奇,因为他对沈明根印象很好,这人很勤快也很老实,但就是因为太老实了反而说不到女人,三十出头了还打光棍。这样的一个老实人除了开村民代表大会,平时是很少来村委会的。

你个狗日的倒是稀客,坐,程洪洋对沈明根努努嘴说。

沈明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说,程主任,我找你有事。

程洪洋说,我就晓得你狗日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啥事?

我,我要向你告状。

啥?告状?程洪洋觉得稀奇,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有啥皮扯?

告程光旺、程光财还有程光明弟兄仨。按照路上事先想好的说辞,沈明根把刚才发生的情况跟程洪洋汇报了一遍,当然,就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中间还夹杂着他作为叙述者的议论。

程洪洋边听边忍住笑,听完,他说,哦——,是这样,那你现在想咋样?

我要让他们给我道歉,还要赔偿我的损失。

程洪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掉说,明根啊,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呢?再说,你和冯兰珍的事,别说他们,连我也有所耳闻啊。

主任的立场和他提前预料的大相径庭,沈明根顿时急了,他连连说,不是的,这都是谣言,再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说我和人家有事,那也要有证据啊?

你们把门一关就把好事做了,哪个还能找到证据啊?程洪洋话一出口,觉得不是很合适,又补充说,这事是说不清的,你还没结婚,结过婚有过女人你就晓得了。以我看,道歉就算了,人家女人的名誉不比你重要?至于那几个盆子热水瓶又能值几个钱,也算了吧。

沈明根很失望,他说,那程光财还躺在我家里撒赖呢?

程光旺想了想说,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要搞个结果出来,现在有些不甘心,心里不好受,撒赖很正常。这样,要是明天下午他还没走,你再来找我。

沈明根觉得就不应该找程洪洋告状,程洪洋和程光财虽然只是远方叔侄关系,但毕竟是一个家族的,他不袒护本家人难道会照顾外姓人?早知这样,还不如直接去乡上找派出所。

程洪洋就是这个村的人精,好像通过别人的脸就能看出别人的心思,他看着苦着脸站起来的沈明根说,还有,明根啊,不要想着到乡上甚至县上告状,他们是不会管你这样的小事的,即使管最后还不是要打到原地解决?到那时,就不是这个解决法了。

沈明根一惊,他连说,我咋会呢?

程洪洋又说,话又说回来,把影响搞大,人家女人娃子照样有,日子照样幸福美满和和美美,而你呢,你一个单身汉名誉搞坏了,哪个瞎眼的女人还跟你啊,是不?

程洪洋还说,明根啊,这事吧,别人不好说,包括我们干部都不好张口,最好是你们自己和平解决。这样最好。

程洪洋旁征博引言之凿凿还夹棍带棒,沈明根唯唯诺诺连声答复:就按主任说的做,就按主任说的做……

出了村委会,沈明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就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心里觉得今天的事太憋屈了,自己只跟冯兰珍有过几次交往,咋地就遭此横祸呢?

他们的第一次交往是在他家对面的山坡上。中午的时候,他感到疲惫不堪。他站直身子扭扭腰,发现坡地上抢收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冯兰珍,她正撅起屁股捆麦个。

忽然落起了雨点。冯兰珍挑着麦子迎面走过来。被雨水濡湿的乳白色衬衣紧贴她的身子,还原了她的秀美身材。走近时,沈明根看到她胸前的尤物像鸟雀一样跳跃。冯兰珍也看到了他,但她与他不是很熟,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自己的路。走近时,她胸前颤动的两颗黑豆让沈明根一阵眩晕。他正在发愣,她已经过去了。他忽然喊:嘿,雨越下越大,麦子打湿了会越来越重的,你挑得了吗?她头也没回地答道:我家不远。他说:好像也不近吧。她没做声。他赶上去说,这哪是你们女人干的活路,我来。女人没做声,停下了脚步。沈明根躬下身子,把肩膀挪到扦担上。离她家不远时,她让他停下,她说她自己挑到家。他也要忙着收自己家的麦子,就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两个月后,冯兰珍的聋子婆婆上门请沈明根帮她们家收包谷,他爽快地答应了。上午,开始的时候,婆媳俩都拱到包谷林里扳包谷,沈明根负责挑运。快到中午的时候,聋子婆婆回家做饭,沈明根帮着冯兰珍扳包谷。在并排的包谷垄,沈明根没话找话,问,咋地没请你大伯子程光旺帮忙?冯兰珍说,他们两口子都在乡上做太阳能生意,只有晚上才回来,没空。沈明根感叹,不是没空,是他们都看不上农活了。冯兰珍附和说,这些人都变修了。一时无话,沈明根连续挑了两担包谷,就回家吃饭。下午的情况,基本也是这样,开始是沈明根只负责挑运,然后是聋子婆婆回家做晚饭,沈明根既扳又挑。

想来想去,就这两次正面交往,沈明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竟然遭此厄运。

有人大声寡气地喊沈明根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是冯兰珍的聋子婆婆。聋子婆婆说,我儿子在你屋里,你咋地跑出来了?沈明根没好气地说,他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管我啥事?聋子婆婆说,我不跟你说,我找说理的地方去。说完,扭头走了。

沈明根猜测冯兰珍的聋子婆婆也是找村主任去了。他想好男不跟女斗,主任又跟他们是本家,如果跟上去,自己讨不着便宜。就想着接下来怎么办。主任的话还在耳畔回荡,派出所肯定是去不得的。毫无战果,回家也不对。思来想去,觉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个思路是错的。必须要变换思路。他想起了一个人。

在沈明根家对面的山坡上,他碰到了冯兰珍。

冯兰珍既惊讶又害羞,她说,我正要找你,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沈明根心里焦躁,没注意冯兰珍的脸色,以为她是要到他家里找麻烦,因此没好气地说,我还能到哪儿去?事情都是你引起的,我要找你摆个道理!

冯兰珍正色说,我晓得你受了委屈,对不起,老程家的人都有些神经过敏,我替他们给你道歉。

听这话,沈明根的态度缓和了,他说他们乱来都不是你的意思?

冯兰珍说,我咋会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呢?你好好想想,是不?再说,出了这样的事,我比你压力还大,晓得不?

沈明根想起了他那次帮冯兰珍挑麦子的情景,心里又泛起一丝波澜,他说我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莫名其妙,我就帮你干过两次活路,咋就引来是非?

冯兰珍说,开始我也想不通,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些谣言表面上都还有点道理。

沈明根说,我不明白那些无球聊的人还有啥道理?

冯兰珍说,就说帮我挑麦子那次,挑又没挑到家里,你前脚刚走,我就看到程光明从门前晒场过去。他肯定是看到我们换肩膀,心里胡思乱想了。

沈明根说,这都他妈的啥人?难怪他砸我家家具比你大伯子还积极!

冯兰珍说,这件事都怪我,我要让你挑到家里,光明正大地跟婆婆说,可能他们反而不会乱猜了。再说第二次……

第二次就不要说了,沈明根打断她的话:这些人心里都脏,男女都不能在一起干活儿?那些大男人自个不愿意干农活,把土地都甩给女人,女人不请工匠,还不累死?

冯兰珍说,你还没结婚,有些事你还不很明白。

沈明根一惊,他说今天我是第二次听到别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冯兰珍脸一红,还有哪个说过这样的话?

算了,不说了,沈明根说,我看不能再跟你说啥话了,让人看见,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有说找我啥事呢?

我是来接程光财回去的。

沈明根想着自己受到的侮辱还没得到解决,但想着程光财赖在家里确实不像回事,弄走总归是好事,因此他吧唧了一下嘴巴,想说什么,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

看沈明根的神情,冯兰珍又说,其实,我们这地方哪个留守妇女没个绯闻?所以,有一会儿我又想,发生这样的事没啥稀奇的,我无所谓。

听了这话,沈明根感到很震惊,但又觉得有些道理。

冯兰珍好像看出了沈明根的心思,她说,不用把我的话像翻烙饼样地想,等你有了自个的女人,你就明白了,你先回去,我到我家地里看看。

看到冯兰珍进屋,程光财在门板上翻了个身,扭过头去。

冯兰珍说,你好大面子啊,还害得我亲自来接你!

程光财嗡声嗡气地说,我不回去!

冯兰珍说,不要再丢人现眼了,你是打算在人家屋里过年咋的?

程光财骨子里是怕老婆的。他最终还是被冯兰珍搀着回家了。临走时,程光财还对沈明根扬言:你娃子记着,门板留下,这事还没完!

聋子婆婆、程光旺都在家。

看了程光财一眼,程光旺说,妈亲自跑了一趟村委会,侄儿洪洋已经给我打了电话,对于这件事,他总的思路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让我们自个处理这件事。现在,没有旁人,连程光明都没让他参加,有啥话可以直说。

众人都不做声。程光旺看着冯兰珍说,兰珍到厨房去做晚饭吧,我们商量点事。

看到冯兰珍离开,程光旺接着说,洪洋不会害我们,至少不会包庇沈明根那狗日的,他的话我们还是要听的,再说他的话也有道理,这样的事,就是你百分之百猜对了,没抓住现行还是不行,连法律都不支持。

程光财说,那还需要啥证据,刚才,她和那狗日的一前一后回屋,我看像是在一起商量好的。

程光财的话刚说完,众人就听到嘭地一声,只见冯兰珍甩开厨房门,手里拿着水瓢,直奔这边而来。程光旺赶忙说,妈,快拦住她!

冯兰珍嘴里骂着程光财,大意是说程光财没用,就会鸡巴瞎猜疑,如有本事就不要出门打工,好好守着自个女人等等。

如此污言秽语竟然出自平时斯斯文文的冯兰珍之口,众人皆大惊。程光旺让他妈把冯兰珍搀到厨房。

程光旺小声对程光财说,长话短说,但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接下来,要当紧解决几个问题:原先说的精神损失费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狗日的沈明根也要精神损失费呢?这样的事哪个算得清楚?那就先说第一个问题,关于你的脚……

程光财插话说,我的脚没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程光旺说,这样也好,那脚的问题就不用再讨论了。二是门板问题,门板不但对房屋起着安全防护的作用,也是一个人家的门面,这不,你瞅瞅,现在房屋少扇门板,多难看?

程光财说,门板还在狗日的沈明根家里,咋办?

程光旺说,我们自个把门板扛回来肯定没面子。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去几个人让那狗日的把门板扛回来。他要不扛的话,我们就把他的两扇门板都卸了,扛回来改装,这样面子就挣回来了。第三,对于兰珍,要加以约束。

程光财说,咋个约束法?

程光旺说,我晓得以前你挣的钱都由你女人管理,现在呢,情况不一样了,你们又没娃儿,万一她跟那个狗日的卷钱跑了,你找哪个说理去?所以,为了防止人财两空,我看还是你把财政大权揽过来为好。

程光财说,哥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她不一定听我的,工作难做啊。

程光旺说,你可以哄可以套可以蒙,就看你的本事了。

本来复杂的家庭会议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程光财要留程光旺吃完饭,程光旺不肯,径直走了。

坐在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程光财感到肚子饿了。来到厨房,没有看到冯兰珍。程光财问他妈冯兰珍到哪儿去了,他妈说回娘屋去了。他打开厨房后门,看到外面黑洞洞的。他妈大声寡气地说,不用看,走有一会儿了,就是追也追不上,何况你的脚也不方便。程光财又拿起手机翻开电话薄,搜出他老丈母的号码,想打过去问下情况,又怕老丈母收拾他,只好作罢。

听到像啄木鸟找食样的敲门声,正在看电视的沈明根感到很奇怪。打开门,沈明根吓了一跳,急忙说,躲都躲不过来,你还敢到我这里来?

冯兰珍身子一侧,进了屋,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不是也这样敲过我家的窗子?

沈明根一愣,苦笑:我啥时候敲过你家窗子?再说,村里单身汉多了去了,包括你的小叔子程光明敲没敲过都说不定。

冯兰珍一脸坏笑:别人你不要管,你要是没敲可划不来,人家都说你敲过的。

沈明根说,都哪些人家说过啊?

冯兰珍说,都没明着说,都是旁敲侧击地说。

沈明根佯装气愤地说,他们这是毁我、冤枉我!

你冤枉,我不冤枉?我为他们老程家累死累活,他们是咋样对我的?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商量着咋地整我。我心里有冲天怨气,向哪个发泄去?

他们都疯了!沈明根说。

顿了一下,冯兰珍说,我现在只想问你,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我?

那次帮冯兰珍挑麦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沈明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波澜。他说,说不喜欢是假,但喜欢没有罪啊。贼偷东西有罪,贼惦记东西有罪没?

没想到你还油嘴滑舌,以前咋地没发现呢?

挑包谷又累又热,哪个还顾得说玩笑话啊?

那既然喜欢,你现在就去把门插上。

沈明根感到自己的心砰砰在跳,他说,这样对我们不好吧?

冯兰珍佯装生气地说,那我现在就走!

沈明根的腿好像不听他的嘴使唤似的,自顾冲到门口,向门外瞅了瞅,看看没人,迅速插上门栓。回过头时,冯兰珍已经睡在她家的门板上了。她张开腿,头枕着双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大的“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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