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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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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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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娘屋回的母亲

范本庆

开年以来,母亲的脸上渐渐地少了笑容,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呈现出明显的沧桑和辛酸,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材看上去就像未发青的枣树。

母亲年满74岁,身体一直很差,感冒咳嗽、头痛脑热不断,可她很少害大病,从我记事起,就没听说过她到乡卫生院和县医院治过病,治那些小病她总是去村里的卫生所。母亲在土木房里住习惯了,始终不愿意住楼房。我们兄弟三人都有了楼房时才分家,母亲哪家也不去,执意留守三间一厦的土木老屋,坚持要自己起火。我们顺者为孝,便依了她,兄弟三个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每家轮流赡养一年。去年,轮到我家时,我就感觉到母亲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儿。今年轮到三弟家,母亲的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阴历五月初,妻子下老屋去看望母亲,母亲说她走不动路了。妻子扯起她裤脚一看,发现她的两脚和双腿都肿了。听妻子说了情况后,我就与已从外地回来的三弟商量,决定送母亲去县里大医院检查治疗。母亲很不情愿,她说晕车,坐不了车去,又说肿病不会坏事的,买点药吃了会好的,她还有其他理由,反正不去。没办法,我们只好又依了她,到乡卫生院买了消肿药。一开始这消肿药还起作用,可后来就无效了。三消两肿折腾过后的母亲倒床了。倒床后的母亲渐渐地不思茶饭,但她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还在关心在外打工、学习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们。母亲说,她好想他们。阴历五月二十一日清早,没再消肿的母亲停止了呼吸,紧闭了双眼。在床前送终的只有三弟、妻子和她的大孙子,我却飞奔在从新屋到老屋的路上。此时此刻,最伤心的就属我了,因母亲走之前的这个晚上我没有陪伴着她,这个遗憾让我一辈子愧疚。第二天下午,是母亲安葬的日子。众位乡亲头顶似火的骄阳为母亲送葬,个个汗流浃背。路上有一远房亲戚问我:“咋没看到你母亲的娘屋人来戴孝呢?”我眼泪汪汪地回答道:“我母亲没有娘屋回,哪有娘屋人来哦,她这一辈子都没回过娘屋。”

土改时期,我的外公曾经是工作队员,从很远的地方派到挡鱼河搞土改。因工作扎实被提升为挡鱼河农会主席,工作结束后便在这里安了家,外婆是当地人。外公与外婆只生了一个独生女,想生个儿子未能如愿,算命先生说他们夫妻只有一个女儿的命。外公外婆为了养老就在当地招了女婿上门,这个上门女婿就是我的父亲。在贫困年代的艰难岁月里,母亲生育了我们兄弟三个,我是长子。为拉好这娃娃滩,父亲在生产队挣工分没日没夜地做,母亲拖累着三个娃子起早摸黑作难时,求得照顾在队里养猪厂喂猪。靠挣工分吃饭,拉娃娃滩的家庭,每月分的口粮都不够吃,饱一顿饥一顿的总是母亲。我在家门口读初中能走读,吃住在家。后来升了高中,隔家20多里再也不能走读了,母亲更加省吃俭用,把省的零花钱给我买学习用品,每个星期把他们嘴里克扣下来的麦面给我做一个火烧馍让我拿到学校。

我高中毕业正备高考的那年夏季,也正值土地到户的第一年,在生产队做活的父亲突然病了,而且是重病。家里的危机来了,地要耕种,两个弟弟读书尚不能理家事,父亲还得治病,在这关键而无奈之际,我狠心放弃了高考离校回家,心怀遗憾地走向了社会。

父亲的病治愈了,高考早结束了。父亲和母亲劝我去复读参加高考,我理解当父母的心意,但我还是放弃了,我清楚在这般状况之下,条件已不允许我再有读书的机会,更何况尚有两个弟弟在读书。不甘沉沦的我,不甘于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碌碌无为,企望把无缘大学的遗憾弥补回来,于是报读了文学与新闻大学函授。利用干农活的空闲时间开始了自学。三年后结业,我因小有成绩被乡政府聘为宣传干事。

1996年4月,我有幸被推荐到省报参加为期20天的新闻培训,不幸的是父亲旧病复发。得到消息时,培训基本结束,我来不及参加结业典礼就往回赶。到家了发觉父亲已到弥留之际。抱着父亲骨瘦如柴的身子我失声痛哭,伤心的是自己已无法挽救父亲的生命。父亲走了,母亲比我更伤心,那时,家里太穷了,没有钱安葬父亲,承蒙乡里乡亲的随礼支援才让父亲入土为安。那年,我们兄弟三人均未成家,瘦小身材的母亲难挑家庭重担。父亲下葬第7天,母亲才告诉我,在我去省城培训的前两天,父亲就已病倒了,她和父亲为了不耽误我去培训,商量好了把我瞒着。这近20天里,是母亲侍候着,熬更守夜,人瘦成了皮包骨。我没有责怪母亲瞒我,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是为了我,那次过后,我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母爱。

父亲不在了,母亲更忙了,她要操心的是我们兄弟三个成家立业的大事。成家立业需要挣钱,在母亲的安排下,我们兄弟三人外出打工,她一人留守家里,喂牲口做农活。从此,我们兄弟你东我西常年在外,直到过年时回来,母亲一人在家,都把家务做得井然有序。家里的条件也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兄弟三人都在当地买了楼房,也都在当地娶了媳妇。母亲主持让我们兄弟三人和和气气地分了家,却不愿住任何一个儿子的楼房,执意留守她的土木老屋。

母亲这一生没有回过娘屋。外公在世时没向任何人说过他的家乡在哪里,母亲所见过的唯一娘屋亲人就是外公外婆。从我懂事起就知道,母亲没提起过她有娘屋亲人,每逢过年过节看到别人高兴地回娘屋时,她都会暗暗流着眼泪,母亲那种难言无奈的表情在我的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母亲独守寂寞的意志也许就是在这种煎熬中炼成的,也许她把这看着是一种享受吧。她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从贫穷走上现在的幸福日子,历经岁月的磨砺,始终不忘勤劳持家,把好的家风留给了我们。

我的母亲,她这一生真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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