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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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心红
鹩鸽大赛
那天是星期天。
在著名的鹩鸽之乡花城县体育中心，正在举办别开生面的首届鹩鸽学舌比赛。
上午9时，主持人风度翩翩地走上主席台，先是向成千上万的观众逐一介绍评委，然后宣布比赛规则，他说：“今天参赛的98只鹩鸽，是从全县数千只鹩鸽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为了寓教于乐，增强全县上下的向心力、凝聚力，也为了体现公正，赛出水平，按照赛前组委会发出的通知，各家鹩鸽应尽量避免各自原先的‘绝活’，以‘热爱家乡，建设花城’为主题，推陈出新，至少说出两句以上的短语，由此看出主人前段时间突击调教的功夫。”
这个规则还真的难倒了不少人。有的人鹩鸽因从没见过这样宏大的比赛场面，刚上台就把新学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只有玩弄主人原先调教的陈旧把戏，诸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唐诗，‘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官腔和‘哥俩好、五魁首，老虎杠子虫’的喝酒发拳令，等等，都冒了出来。
退休干部戚梦林是全县有名的鹩鸽调教高手，他今天参赛的鸟儿倒不怯场，可它根本不听主人的使唤，一上台就抖落出自己的“绝活”，在说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荤话之后，又来了一句“县兴我耻，县衰我荣”的反话，台上台下顿时一片混乱，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对它提出指南，可它满不在乎，又冷不丁地补上一句：“他妈的，我操！”，不少人都知道，这是老戚的口头禅。
比赛排在最后的是花城县某局局长、县鹩鸽养殖协会会长顾大鹏，他慢步上台，那鸟左顾右盼，很有派头，伴随着主人“说新的”出口，它便清脆嘹亮地吟到：“聚万众聪明才智、建和谐文明花城”，赢得全场一片喝彩声。这鸟确实字正腔圆，非同一般。
经评委亮牌，顾局长一举夺冠。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和亚军、季军得主一同架上鸟上台领奖。花城县副县长、县鹩鸽养殖协会名誉会长任全友为季军、亚军领奖后，又从礼仪小组托盘中拿起《荣誉证书》和鼓囊囊的红包给顾局长颁奖。这时鹩鸽扑翅大叫：“要廉洁，不要送礼吗！”一听就是地道的顾局长的乡音。任县长赶忙凑趣道：“大家听到了吗？这鹩鸽学舌，就足以证明我们的顾局长一向清正廉洁！”
顾局长笑盈盈地从任县长手中接过证书和红包，那人鸟共荣全挂在他的脸上。刹那间，鹩鸽又昂头展翅，怪声怪气地说‘你又破费了，下不为例噢！’还是顾局长的乡音。
这时，台上台下都出奇的寂静……
借鸟
花城县继举办首届“鹩哥大赛”之后，养鸟业的发展就更加突飞猛进。退休老工人方志超发挥余热，投资近百万元，办起了训鸟公司，县花鸟养殖协会名誉会长任全友，曾多次去他公司调研。
老方真不愧是养鸟大师，他养的鸟那可真能啊。有的会说方言，有的会讲普通话，有的会说歇后语，有的会背唐诗宋词。老方经常给鸟们修剪舌头，让它们能说会道。他还率领鸟们参加过县内外各种鸟语大赛，捧回了一个又一个奖杯！
老方养鸟出了名，自然就有人惦记他的鸟了。
我作为任会长的跟班秘书，见任会长病了，就去找老方，说是借鸟。老方问为啥？我说，会长不是病了嘛，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闷得很。你是知道的，会长对鸟特有感情，能不能借我一用，让它们去陪会长说说话，博会长开开心？老方说：“那可是高看我的鸟了，只要会长高兴，你掂哪只都行！”
我就掂跑了两只八哥。之所以掂八哥，是因为会长老家地处边远深山，乡音很重，八哥会说方言，只需稍加调教，它们就能使会长听到那地地道道的乡音了，会长的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当晚我就给老方打电话，说会长听了两只八哥的话，高兴的不得了，就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乡亲！
过了两天，我又去找老方，还是借鸟。我说，会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多亏了你那两只八哥。可现在去医院找会长汇报工作的人太多，一天到晚把会长累得够戗，光“研究研究”“考虑考虑”，嘴巴都说出茧子了。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鸟能代替会长说这些话，让鸟为会长排忧解难。
老方笑笑，当即就挑出了两只会说普通话的鹦鹉，并让我教它们说官话套话。结果只教了两遍，它们就能很流利地说“研究研究”、“考虑考虑”了。我喜不自禁，忙架着鸟笼，一路狂奔而去。当晚我又给老方打电话，说会长对鹦鹉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决定把它们留下来代劳了。
几天后，我再次去找老方，说会长住院的日子太单调了，想开展一些娱乐活动，可打牌下棋吧，怕影响不好；去歌舞厅跳舞唱歌吧，又怕别人说三道四……老方听明白了，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提出两只鹩哥，说它俩会背唐诗宋词，还会说歇后语，简单的歌曲也能哼上几句。
我高兴地差点蹦起来，说那就是它们了，等会长出了院，一定会来重谢你！
我又把两只鹩哥提跑了。晚上我打电话给老方说，会长听了鹩哥背的唐诗宋词，说的歇后语，夸奖它们真是神了！
老方笑笑，问我：那你啥时候能把几只鸟还给我呀？
我说，怎么？你还想让它们还回来？把它们留在会长身边，不比呆在你这儿幸福？你放心，会长是不会白拿你的鸟的，他说了，过几天就给你一笔钱，要买断这些鸟的生存权。
这话老方不爱听了。老方说：“冯秘书，你原来说的可是借鸟，而不是买鸟，这鸟是我一手一脚养出来的，它们就像我命根子，你给多少钱我也不会卖的！”
老方这样说话，我也不爱听了。我说人家会长买你的鸟那是瞧得起你，你倒不知好歹了！——我气不过就挂了电话。
会长出院没几天，就让我用小车把6只鸟给老方还回去了。我笑道：老方，会长现在又开始日理万机了，他让我把鸟还给你。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他特地批了一笔钱，让你给鸟们改善生活，请务必收下。说完，我就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他茶几上，转身走了。
老方遂仔细打量起这6只鸟来，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孩子。鸟们也都还记得老方，因为对它们来说，毕竟有养育之恩。有一只八哥还带头说了一句“您好”，其它几只鸟也都跟着附和起来，算是给老方请安！
可老方却发现它们都变了，原来教它们的那些人话，现在竟都不会说了。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胀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又破费了，下不为例啊”等等，它们随口就来。而那两只鹩哥干脆引亢高歌“真的好想你……”
老方知道，这些鸟已经变坏了，变腐败了。他赶忙取出一把剪刀来，要给它们的舌头动手术。他想，也许把它们的舌头修剪了，就能重新成为会说人话的好鸟了。恰在这个时候，我又给老方打来电话，问怎么样？鸟们变得更加可爱了吧？老方却气不打一处来：“可爱个屁，都变坏了，变腐败了！”我说，老方，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这些鸟可都是跟过会长的，还经过他精心调教的！过些时候，会长还要请它们回去陪他说说话，开开心！我仍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老方，你可不要胡来啊，一定要由着它们说，由着它们唱，不然……
老方没等我把话说完，鼻子只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几天，我特意去老方那里看那几只鸟，却发现它们都不见了。我问老方是怎么回事？他说那几只鸟见人就胡说八道，我怕把别的鸟带坏了，就把它们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