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百川，我的荷塘月色

柳文成

或许是前世的约定，或许是后天的修成，一个人的一生总会邂逅许多美丽的风景。

第一次走进大百川，完全是一种偶然。大百川就在城南深河乡境内，也许密藏深山的缘故，我不仅没有到过，而且也没听说过。有一次周末，和朋友相聚上庸，早饭过后，大家提议去郊游，因为城边的山水大家都早已熟识，所以采纳了深河乡一位朋友的建议，出发去大百川。

上庸到深河的景致也是可圈可点的，对远乡的客人来说，也足以引起阵阵惊叹：不要说耀眼的白鹭在碧如翡翠的湖面上盘旋，单是蜿蜒虬曲的山峦和绿如丝带的湖湾也大可以让人沉醉和流连。但我们没有流连，这些景致已经刻写在我们的记忆中，而对大百川的遐想却掩藏了我们的记忆，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大百川也许别有一番气象。

汽车过了深河乡集镇，转了几道湾，就到了霍河流域。到了霍河流域也就是进入了大百川森林公园腹地了，因为规划中的大百川森林公园不限于大百川一沟之地，而是包含了圣水湖流域的青龙村和霍河上游的秦家村等行政村和自然村。霍河也是堵河的重要支流，但其景象与堵河干流圣水湖迥然不同：如果说深河乡集镇门前的圣水湖是一个温婉娴淑的处子的话，那么霍河就是奔腾不羁的少年。霍河的上游尚没有受到水坝回流的影响，无拘无束地沿着它自己开辟的路欢快地奔淌，白色的水花在朝阳的照射下宛如奔腾的雪浪。河滩上，满是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早已被流水洗涮得一尘不染，在晨晖中发出玄幻般的光芒。

霍河的两岸原有许多斑驳的农田，长防林工程建设以来，农田早已匿迹，代之而起的则是茂密的竹林和高低错落的天然林。翠绿的竹林犹如林海中的绿岛，而霍河则如在海上炫舞翻飞的长龙。野生的油柿兀自在枝头挂着，山雀兀自在林中鸣叫，无人看管的黄牛吃饱了，伫立河滩，向着游人安祥地凝望。

沿着霍河岸边的公路，行驶约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了麻柳滩。麻柳是一种神奇的树。麻柳有两大神奇的特性，一是喜水、二是有极强的生命力。麻柳总是生长在水边，无论是水边湿地，抑或是河边滩头，都是麻柳立足之所。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若依此说，麻柳无疑是个智者。麻柳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每当山洪暴发的时节，咆哮的河水卷起桀骜不驯的砾石将麻柳低垂的枝杈毫不留情地折断，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卷入浑浊的洪流中。这是一个悲壮的景象，然而对于麻柳来说，这不是灾难，也没有伤痛，这是一个壮举，是一次繁衍重生的机遇，在这惊天动地的碰撞中，麻柳又将获得凤凰涅槃般的新生——那些伤痕累累的枝杈，无论被洪水带到哪里，无论是在没有土壤的河滩，还是在近水的一道石缝，只要能停下来，它就能赶在下一次洪水袭来之前扎根，生长，昂头向上，在屈指可数的岁月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麻柳也是一种美的树。麻柳的躯干极其肥硕，而且通身布满馒头状的疖包，让人感到怪异而美丽。事实上，麻柳的疖包不仅是向人们展示它外形的美丽，而是在向人们诉说生命的秘密。麻柳的疖包就象骆驼的驼峰，里面贮存着大量的生命之水。即使遭遇干旱，麻柳也会用这生命之水来浇灌枝条，滋润绿叶，让肥硕的身躯和华盖般的树冠营养不绝，生生不息。

在麻柳滩，我们将车辆锚停，东折进入一道十里峡谷，这就是大百川森林公园的核心之地——大百川。初入大百川，你会觉得十分狭窄和十分荒凉，谷底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小路上满布着驴友们的脚印和螺马的蹄痕。路边的溪流全然没有霍河那样汪洋恣睢的张狂，含敛得似有若无，细如一线，声如怨妇，有时甚至羞涩地藏匿在草丛之中，无声无息。峡谷中杂树夹道，秀枝入云，荫天蔽日，寒蝉无声；而青雾上浮，牵手岫云，更兼日光穿林，幻影摇动，使大百川山色平添了几分空灵和玄幻。

大百川峡谷曾纪是盛名远播的茶麻古道，也是川盐贸易北出秦川的必由之路。颓败的驿站石墙，打杵的铁钻在石阶上捣出深刻印痕，还有盐背子们传下来的粗犷的山歌，仍然在静静地地诉说十里百川的昔日繁华。

穿过十里长峡，我们来到一处村落，眼前的景象已豁然开朗，十几户人家散居在各个角落，在翠绿的竹林中若隐若现，成群的家禽在竹林中觅食，并不鸣叫；看家犬在屋檐下卧着，也不狂吠，并不理睬远来的游人；村外的梯田一层一层摞着，在阳光下发出绛紫的光芒。

我们在一户农家住下来。吃完饭，大家都很兴奋，在院落里闲坐闲聊，看落日的余晖把东边的山峦照得灿烂透亮，看月出东山将园中桂影投上土垒的院墙，看屋顶的炊烟袅娜向上，隐没在月夜的苍穹之中。

入夜，我躺在床上，没有感到疲劳，而这一天远足所勾起的思绪正爬满心头：今天的人们向往城市，但城市的生活又常使人疲倦，而疲倦的市民又在寻觅逃避城市，终究还要回归森林、山峦——没人能说清这是人类进化还是退化，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必然！

一个人在城市生活久了，难免生出许多红尘之累，诸如花花绿绿的霓虹让人徒生许多眼雾，诸如嘈嘈杂杂的人语让人陡长许多耳垢，诸如荣华富贵的热望让人平添许多心结，还有铁马人浪卷起扬尘，还有雾霾，还有尘暴......这些东西总会在不经意间包围着城市生活的人们，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积下身的负累和心的疲惫，让人陡生厌倦，从而开始了每个人的寻觅之旅，寻找属于自己的身的洗涤和心的熨帖，于是，梭罗有了他的瓦尔登湖，陶令公有了他的桃花源，沈从文有了他的边城，朱自清有了他的荷塘月色......

今天，我们来到大百川。我不住地叩问自己：我们来了，我们来干什么？我们不仅是为了欣赏景色，而是像朱自清一样只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荷塘月色。我们将心托付一弯新月，将身托付一片森林，让月光化解心头的躁动，让林中雾霭洗去满身的尘埃，于是我们的心变得明彻，我们的身变得轻灵，我们的智慧变得通透——我们终于在大百川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山水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永远明亮的月光和永远宁静的荷塘。

大百川——我的荷塘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