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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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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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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春秋

方应东

闲暇之余,我漫步竹山县城,除了浏览日新月异的古城新貌外,总要到那些老街旧巷里走一走,看一看。尽管那古老的城墙已成残垣断壁,尽管那经年的老宅已风烛残年,尽管那陈年的瓦当上长满了青苔,尽管那深深的陋巷布满了风霜……可是这些对于我来说,它们俨然就像似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凝重地站立在我的面前,向我敞开心扉,讲述着那遥远而又鲜为人知的春秋往事……

我的家乡竹山,古为庸国,自春秋置县,秦汉为上庸,梁为新丰,晋为武陵,北周为孔阳,后为竹山县,至今已越两千五百年。然而,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县署之地,几经辗转,先方城山,后县河,再宝丰市,又房州,先后六次更迭,最后才“定都”在堵河以北的龙背山麓。

竹山县城古老而又悠久。明成化三年以前为旧城,后由知县杨春重修,墙体用黄土夯成,绕城一周有一千八百步(三里地),高则一丈二尺,设有四个城门,即:东曰“迎宾门”(在县公安局处),西曰“广泽门”(在原西关小五金处),南曰“迎恩门”(在现竹山宾馆处),北曰“观澜门”。四门城楼,飞檐翘角,城头高耸,环视四周。

如果四座城门取其一,就不妨细说一下古城的北门,听来也许别有一番情趣。古城的北门旧址大概在现在的广场北路,就是原来搬运公司门前的街中心位置,与大南门遥遥相对。从南到北,穿过街楼,经祖师观(旧址在县工会处)、玉皇楼(原城关完小办公处)到北门,形成了一条古城的中轴线,正好将古城从中分成东西两半。若沿此线向北延伸,就不难发现,这条中轴线正好跟龙背山脉在一个走向上,想来这可能就是古人所讲究的“龙脉”吧?当然,我无意去为“龙脉”追根溯源,寻求佐证。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这一点,就能够从中看到,古人在城池的设计上,是多么地殚思极虑,煞费苦心。

孟子曰:“为水有术,必观其澜。”遥想当年,若是站立北门城楼之上,耳闻城外涛声阵阵,眼观堵水波光粼粼,我们不能不说,古人当年为北门取其“观澜”二字,真可谓恰如其分,实至名归。

在封建王朝统治时期,随着江山轮换,朝代更迭,古城也经历了无数次战乱,屡毁屡建,生生不息,延续至今。据史料记载,从元代起,至成化十二年的一百三十二年间,朝廷为防止流民啸聚山林,聚众造反,都采取了“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的办法,荆襄山区便成了当时的封山禁地。

据嘉靖版《湖广图经志书》和《湖北通史.明清卷》记载,明成化八年,也就是公元一四七二年,竹山人口统计,共有一千三百零四户,六千三百四十八人。可以想像,当时在竹山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区区几千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始生态?也许我们生活在当今社会的人们是无法想象的。不过,我们可以从过去民间里“谈虎色变”的“一猪、二象、三老虎”的说法和流传甚广的野人撕活人的故事,就能从中窥出一斑。由于人口萎缩,百业凋零,从而导致城池年久失修,日趋颓废。成化元年至六年,处于荆襄山区腹地的郧阳(今十堰市),先后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流民起义。虽然流民起义被血腥镇压了下去,但是流民依然蜂拥而至,驱而复之。朝廷被迫于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堵”为“疏”,下旨解禁,设郧阳府,置各县,让民附籍。于是,各地流民络绎不绝地来到郧阳山中,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随着流民大量涌入,县署之地也随之扩大。竹山县城于成化十四年再度扩建,城墙一周达到五里。而主城外延则是从明正德五年开始的,当时知县朱绅基于防御需要,在通川陕大道的“广泽门”外筑月城(瓮城),后又在月城建火神庙,向西逐渐演变成西关市,即现在的西关街。因城东南的堵河之畔,有将军潭、南门河两处深水码头,得于舟楫之利,沿河也就逐渐形成了商贾云集的河街市,即后来的南关街。明隆庆元年,知县雍世哲鉴于此处人气兴旺,便将“迎恩门”从比较冷清的水西门改至城南,镌刻到现在的大南门的城头上。

崇祯七年至九年,张献忠在谷城诈降明廷,反反复复,祸及郧阳山中,三破竹山城,最后食尽城中粮食,焚城而去。嘉庆初年,郧襄白莲教起事,曹海阳、祁中耀从房竹发难,攻陷竹山城,知县刘大成弃城而逃,后因畏于朝廷严刑峻法,在逃亡途中,吊死在路边的歪脖子树上。典史吴国华(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被白莲教斩杀,古城里的城隍庙、县衙等多处被焚毁。

平息白莲教后,随清剿大军而来的安康县丞范继昌,继任竹山知县。为加强城防,他下令用石灰糯米汁坐浆,以巨石青砖砌墙,重修城池,并筑翼城至观音阁崖下,以绝北路;再沿堵河,由东往西,至火神庙侧筑翼城,以绝南路(由此可见南关城墙应该是建于嘉庆初年)。另新增小南门(上巷子上街头)和小西门(火神庙外侧),以方便城里百姓运柴取水。据记载,筑翼城的过程中,在城西侧处还挖出明洪武十六年烧制的古砖,上边刻有官吏和工匠的姓名,足见古城屡遭焚毁(崇祯五年,房、竹地震,山崩地裂。崇祯九年,张献忠焚城)。

县城重修后,城墙高已达一丈七尺五寸,阔七百二十五丈,并建雉堞八百二十五个。至此,竹山县城设施已近完善,规模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据县志所载,当时城内坊市达十二处之多,其中有:德政坊(县门街)、仁和坊(东门街)、永宁坊(后街)、真庆坊(新街)、广泽坊(西门街)、中立坊(南门十字大街)、武安坊(辕门街)、集贤坊(北门东街)、文献坊(北门西街)、文林坊(奎文阁右)、河街市(南关)、西关市等。

掩卷遐想,假如身处那个年代,伫立街头,举目四顾,你一定会为那青石铺路的坊街两旁、具有浓郁巴蜀建筑风格的两道檐、板凳挑构造的民居而陶醉;你更会为那遍布古城的斗拱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具有官式建筑风范的寺庙、会馆、书院所展示出来精湛的传统建筑艺术而叹为观止!

堵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她承载着古庸文明,养育了两岸苍生。古庸时期,人们以堵河支流霍河为分水岭,界定了河流的称谓。即,霍河以东因河水流入汉江时有一沙洲(韩家洲)正堵在入口处,故称之为堵水;霍河以西至上游的两河口,因地处古庸都城之地,则称之为庸水。

堵水和庸水交汇之处的竹山城,三面环水,背靠龙背山,北高南低,虎踞龙盘,虽然不敢说具有王者之气,但也不愧为人杰地灵的兴盛之地。由此可见,古人们在县署选址时所具有的慧眼和匠心。而因县城选址,以称黄土论斤两再定取舍,演绎出的轻土坝和轻土坪的故事,至今还在坊间广为流传。

过去,人们去北门坡,需经中立坊(南门十字大街),穿过街楼,再上一缓坡,俗称上北门坡。那个时候的北门坡,有东西两坊,东边叫文献坊,西边则叫集贤坊。我们单从这两个很文雅的坊名当中,就能直接感受到古城的文化元素无处不在。如果说古城里的文化元素只是一种符号的话,那么在这两坊方圆不到一华里的方寸之地,却会集了文庙、书院、学署、义学、兴贤馆、上书井等多达六处“传经布道”的圣殿,这就不能不说是对古庸文化底蕴的最好诠释。而在这些“圣殿”之中,现还仅存于老县中原址的文庙,当属古城里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建筑。文庙始建于明正统十三年,又于清道光二十一年重修。在我的印象里,文庙前有高大的石牌坊,牌坊两侧立有青狮白象,由于工艺精湛,栩栩如生,那威猛的样子,当时,像我们这些年幼的孩童路过此地时,都感到有几分畏惧。可见那时的庙堂之威严,学府之神圣。

一九七0年秋,我有幸来到竹山一中念初中。当我步入这座文化殿堂后,对文庙又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石牌坊、月拱池、月拱桥、大成殿,这些古建筑,集人文之大成,做工精美,气势恢宏,巧夺天工,让人印象深刻,至今难于忘怀。难怪匡裕从老师在他的《雪泥鸿爪》一书中,记述一九五七年刚到竹山一中任教时,“看到保存如此完整的系列文庙建筑,内心十分感动,分配到了这样一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县里工作,认为不错。”由此,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到人文魅力是多么的强大!

古时候的北门坡背靠林木茂盛、人迹罕至的龙背山,远离闹市的喧嚣,避免了堵河艄公号子的干扰,环境幽静,正是读书的好地方。我真为先贤们能选择此处,作为兴贤求学之地的良苦用心而折服;北门坡高居城池,俯视四周,此地兴学,包涵有“贤乃国之宝,儒为席上珍”之寓意,我又为先贤们尊师重教的良苦用心而感慨不已。

假如能穿越时空,我很想经过街楼,上北门坡,漫步在集贤、文献二坊之间,去亲历文庙里祭孔大典;拜读书院、学署里锦绣文章;倾听义学里朗朗的读书声;欣赏兴贤馆里贤人雅士们挥毫泼墨、吟诗作画的闲情逸致。

上庸古城不但文化底蕴深厚,而且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在这个不大的古城里,仔细数来,仅各种寺庙、会馆就达二十多处,其布局也大有讲究。如仁和坊(东门街),广泽坊(西门街)属古城东西两侧的关隘之地,因此军事元素就比较突出。故东门附近则建有城隍庙、龙神庙、刘将军庙。西门附近则有关帝庙、昭忠祠、武庙。城外演武厅前通川陕大道险隘之处,却建有二郎庙。而由牵引哮天犬,手拿三尖两刃枪的二郎杨戬镇守此处,其寓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县复员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工作时,一次去县公安局接洽安置事宜,当时就是在公安局大院里的城隍庙大殿里,向时任公安局长温伯寿同志汇报的工作。竹山城里的城隍庙,始建于唐代,后多次毁于战火,于清嘉庆初年,平定白莲教后,由时任知县范继昌重修。因唐代各郡县皆祭城隍(城为城池,隍为护城壕,后逐渐神化,供人们祭拜,意在保城池平安,求得心理上的慰藉),后唐清泰元年开始,封城隍为王,竹山的城隍被敕封为“显忠王”。

据史料记载,古城里的城隍庙,布局周正,气势恢宏。庙前两侧立有青狮白象,形象十分逼真。在我的记忆里,其工艺精湛,与北门坡文庙前的青狮白象不相上下。据古志所记载,城隍庙里边前有戏台,中有拜殿,后为正殿。殿与殿之间的两侧都设有月门,东有土地祠佐保障,西有龙神祠祈晴雨。正殿里,显忠王城隍爷金身泥塑神像端坐正中,左右两廊设列十二曹官,刑法森严,令人畏惧。从明清几次兵祸来看,张献忠、白莲教,凡攻入城中,首先焚毁的不是县衙,就是城隍庙,可见城隍当时在人们心目中的份量。

竹山城里的古县衙,座落在德政坊(县门街)的东边。测视方位,应该是与霍河口遥遥相对。虽然我不懂周易八卦,更不会风水,但从一个外行的角度观察,这种布局也似乎大有讲究。竹山县衙跟其它地方一样,无外乎坐北朝南,大门呈八字形,前有影壁一座。进衙门依次有头门、仪门、接着是大堂、二堂、三堂、四堂。衙门东侧前有衙神庙,后有米仓;西侧前为监狱,后为幕室、会客厅、书房。

以上,虽然概述了古县衙的全貌,但是令我感兴趣的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县衙门外左前方的奎文阁。奎文阁又称奎星阁、魁星阁、文昌阁。据古书记载,“魁星”是天上二十八宿之一,最初在汉代《孝经援神契》纬书中有“奎主文章”之说;东汉宋均注:“奎星屈曲相钩,似文字之划。”因而“奎星”逐渐演化成天上文官之首,古人把孔子比作天上的奎星,为主宰文运与文章兴衰之神加以奉之。

按理说,像奎文阁这样以敬奉万世之表孔圣人的地方,理应建在北门坡这个兴学之地,为何却偏偏建在了政治中心的县衙附近呢?掩卷静思,幡然醒悟,原来奎文阁与大梵寺隔街相对,一者寓意启迪民智,以德教化万方;二者意在设坛祈愿,泽福万民,两者相得益彰,从而尽显执政者教与化之恩泽。

奎文阁为执政者所需,建在德政坊的县衙前似乎有几分道理。而皇经堂、明伦寺、节孝祠、静佛庵、祖师观,这些都与宗教节孝有关,则建在古城的文化教育荟萃之地北门坡;武安坊(辕门街)的水西门外与堵河近在咫尺,故在此建杨泗庙,办庙会、祭水神、祈平安,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司马迁的《史记》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用这段话来形容当时的河街市、西关市里的众生相,那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河街市和西关市,前者是因舟楫之利而兴,后者是因通川陕大道而起。写到此,我的脑海里仿佛浮现出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画卷来——河里千帆竟发,市里商贾云集。见面时谈斤论两,寒暄时恭喜发财。这一幕幕,也许就是当年两市商贾们最真实的写照。如此一来,在河街市、西关市里建财神庙,设会馆,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一九七三年,县城东南的霍山中学(护佛寺旧址),在扩建运动场地时,发掘了以石器为主的文物,其中石刀的柄把部位均施钻孔工艺。刃部、尖部仍十分锋利,形器造型美观、工艺精湛。经中科院、湖北省博物馆有关专家鉴定,此处为新石器晚期遗址,属龙山文化。于是街头巷议中,有人便推测护佛寺的年代与龙山文化一样久远。然而,后来我从古志里才得知,原来修建护佛寺的起因与白莲教有关,年代并不算太遥远。清嘉庆初年,剿灭白莲教后,时任知县范继昌,因随大军征讨白莲教达八年之久,经历了无数次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由此,心里十分忌讳“白莲”二字。当听说河对岸的霍山坡顶上有座白莲寺时,遂下令将其拆除,并迁址至山下的霍河口(现在的国际绿松石城),然后大兴土木,建起了护佛寺,以供百姓祭之。

封建时代,人分三六九等,性别男尊女卑,城池也内外有别,主次分明。竹山城主城外的南关街有四个城门,用心品味,却没有一个城门有属于自己的名号。如果说是疏忽大意,那就是大错特错,因为我们从“迎恩门”由南门(竹山宾馆处)改至大南门,就可以看出古人对于城门的命名是非常在意的。由此,我们只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主城以外的城门属于非正统的了。那么没有名字,长期以来,人们是怎么称呼南关四个城门的呢?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就像寻常百姓称呼娃子他爹或者娃子他娘一样,以借喻而代之。如若不信,我可以由西往东排序,与你一一道来:南关的第一道城门,是下南门河的必经之路,由于跟南门坎上的大南门相对应,便被称之为南门;第二道城门在南关中间,因门内有一巷,且供有财神爷,人们也就以财神巷以代之,连城门二字也给省却了;第三道城门,即下巷子出口处,人们也省略了城门二字,直呼下巷子就心知肚明了;第四道城门,是沿南关街向东,经回子街,去将军潭处有一城门,人们便以小东门以代之。

既然前边说到了回子街,这里就不妨简述一下古城的回民历史。回子街,顾名思义就是当年回民们居住的地方。又因沿街民居大多为草房,也被称之为草房街。回子街地处古城边缘的东南角,前出小东门,与马家菜园相连;后接南关街,与上下巷子相通。据史料记载,竹山城的回民,最早是明代正德年间,由山西大槐树迁徙而来的。长期以来,由于封建统治者,对少数民族采取歧视政策,早期回民们只得在城外的河滩边居住下来。他们勤劳智慧,精耕细作,硬是把昔日的荒草滩变成了瓜果丰硕的蔬菜园。由于他们当中马姓居多,人们也就慢慢习惯地将那里称之为马家菜园了。回民们的到来,不但丰富了当地老百姓们的菜篮子,而且也带来了别具一格的“异域”小吃文化。他们心灵手巧,用那独特的制作工艺,演绎出的像芝麻饼子、糖炕炕这些香甜爽口的小吃,至今还在人们的心目中留有余香;大街上刘子贵的糖陀螺、东门上万里鹏的羊肉火烧、南关街口的饼子铺以及李家竹园、回子街、清真寺,这些人们记忆深处的人文标志,是那个时代古城回民生活轨迹的真实缩影,如今每每忆起,都会使人感到还是那么耳熟能详,回味无穷。

日月穿梭,斗转星移。诞生于农耕文明的竹山古城,从历史沧桑中走来,走过春秋,走过冬夏,一路踉踉跄跄,终于走进了改革开放这个伟大时代,正以坚实的步伐迈入到现代文明社会的历史进程之中,将她那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一条条宽阔的大道伸向远方;一栋栋现代化的高楼拔地而起;一座座大桥飞架南北;一幅幅新的蓝图正在绘就。由此,我想起乾隆时期赵翼一首脍炙人口、荡气回肠的诗来:“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写到这里,已经无需赘言,因为我所目睹的一切,足以向世人证明——如今的古城后来者们不也是各领风骚,才俊辈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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