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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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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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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迷

范本庆

余望水是个戏迷,准确的说是河南豫剧戏迷。这位生长在鄂西北偏乡僻壤的穷小子怎会与豫剧沾上边的,也只有他自已清楚。乡里乡亲的爷奶叔婶们坐一块儿陈谷子烂芝麻闲聊,末了将要散伙时,冷不丁余望水来了,大伙们顿时有了精气神。“唉,望水今日忙啥哩?给我们唱一段豫剧听听如何?”每回老早搭腔的总是望水的家门余大爷。

“咋不行!”余望水瞧这些闲着无事的老人们,闲聊也是没精打采,便高兴应允。他知道他们都喜欢听戏看戏。近几年,少了剧团戏班子下来,年轻人玩电脑、掐手机、看电视跟老年人坐不到一块去,过年过节,没啥文化活动,家家关门闭户,受不了寂寞的属那些老年人。余望水记得那年冬,村里来了戏班,是河南的,唱的戏是豫剧《打金枝》,坐在场前一大片都是爱看戏的老年人,他就挤在老年人中间。一场戏看下来,村里一些老年人开始瞧得起余望水了。“你们说,我唱哪一段好?”余望水毫不谦虚。“随便哪段是戏都行,快唱吧。”余望水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来:当官难,那个难当官/徐九斤我做了一个受气的官/一个窝囊官/我自幼攻书为作官/文章满腹我得意洋洋进京去考大官/又谁知……这是豫剧《徐九斤升官记》的唱段,余望水唱得太像了。老人们把手掌拍得哗哗响。一段唱完了似乎都过瘾了。他们就问起望水是咋学会的。望水说,我只是豫剧一个普通戏迷,全靠听和记啊。

在村子里,余望水一家是余家高门大户中的穷家小户。兄弟仨他是老大。为让俩弟都读点书,他只好放弃高考,免得考上了花钱。土地到户那年,老父怕他闲着,硬是把队上那头大黄犍牛买下,让他当牛倌。望水没有抱怨,牛倌当的称职。家里却不知道,望水心里有个小九九。他瞒着父母私下报读大学函授。为消除寂寞,还买了台小收音机。每天放牛,背着一个大包,在那山扒里,牛吃草,他看教材。困了就放响收音机,听起豫剧《朝阳沟》、《穆桂英挂帅》什么的。日落西山,望水就赶着牛回家。

三年过去了,余望水学完了选修的函授,也学会了豫剧老生、红脸、花脸唱腔,日渐成了豫剧迷。那是一日放牛,望水在山上只顾学唱《卷席筒》小苍娃唱段时,没料到大黄犍牛掉岩下了。牛没了,望水没营生了。乡亲们见了他又气又喜,说他压根儿不是放牛的料,哪有书呆子能放好牛的,要学唱戏还差不多。

三十岁那年春,余望水当家借债盖起新瓦房。某日夜晚,一家人围在火炉边议论家事,大家动员望水出去打工挣钱,毕竟是人过三十无少年,得想办法娶个老婆成家了。望水那晚思虑了很久,认为打工、挣钱、娶老婆都是正经事。那年代,外出打工时兴的是去河南煤矿。唉,有了,何不去河南,再说,我还喜欢豫剧哩。次日,望水打点行李,只身一人走了,一夜大半天的时间,就到了河南,很快在一家乡办煤矿干上了运输工。

余望水所在的那家煤矿,相隔大集镇两里地,集镇上差不多晚上有戏班唱戏,可热闹。余望水为在此打工有些暗喜。每逢歇夜班时,他都去赶场。他觉得现场看戏比听收音机唱戏强多了。有时歇白班,他又去赶集,常听到一些当地大人或小孩子哼几句豫剧、曲剧、坠子什么的,他羡慕极了,有时一听就忘了返矿上班的事。那年代在煤矿打工是一种不小的浪潮。要挣钱去煤矿成为打工仔的口头禅。因此,一些煤矿人多为患。余望水打工的那家煤矿也不例外。干活一两周,他还看出一种不公正现象。那就是当地人欺负外地人时有发生。余望水真正抱怨不该盲目而来的时候,是在一回结账的时候。他因压班不够而被拒于结账大门之外。他说身体不中不想干不能再干,没人理他,他说在几百米深的井下干活他害怕,没人理他。如果这样没完没了地唠叨,还会有人修理他。记得开支后的某日下午,他见到一些工友在镇上买这买那给家里寄钱,个个是趾高气扬。想着自已,没结到工钱还被喝令去上班,心里很不是滋味。班上不了,这里我不干了!在集镇上,他看到的是异地别样的风景,还有那时不时悦耳动听的民间豫剧腔调。眼见时光不早了,他却还在集镇上转悠。他听得镇上人说,这晚集镇上有大剧团演出,是豫剧名家刘忠河在此演《打金枝》,他觉得是听到一件大喜事。这回,他回矿很晚,晚上他失眠了,不是因看戏,是想着回家之事。第二天上午,带班的工头找上门来,操的是地道河南口音,问他为何不下井上班。余望水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不上班的理由,说到底就是要回家。工头说,想回没那么容易,你压班不够开支没门,回家有钱么?余望水说,办法我自已找,反正班我不上了。工头走后,他的灵感来了。想起昨晚看《打金枝》戏的兴奋劲儿,心中顿生一种灵感,他要给矿长写封信,把自已自学大学函授的水平拿出来去感动矿长,感动了矿长,就会给他开支,他就能高兴地回老家了。想事间,他找出纸和笔,一气呵成千余字的长信。他在信中诉说了自已的命运、谈了人生的理想,他说自已是湖北人,却自小喜欢河南、喜欢中原,自小就想学唱豫剧,现已是豫剧戏迷,云云。他把写好的信小心胆颤地送到矿长手上。矿长看完信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乎消除了余望水不勤于上班的怒气。之后问他怎成为豫剧戏迷,是不是骗人。他说,不信你可以考验我,如若不是戏迷我甘心不要分文工资,没钱我沿路乞讨回乡。矿长说,你是豫剧戏迷,自小想学唱,现在你唱一段豫剧我听,若像,我表态给你开支回家。余望水说,你是矿长,说话要算话呵,矿长说,那是当然。

余望水就在矿长的办公室里,给这位地道河南人的矿长即兴唱了豫剧《包龙图》选段。没预想到喜得矿长几次鼓掌,禁不住连声叫好。当日,矿长把余望水叫到矿财务室,亲自给他开支了所压的全部工资,还特多付两百元,让其乘车路上喝水。余望水怀揣工资,眼泪汪汪地向矿长致谢。矿长说,我也是豫剧戏迷,若不因这个,按矿上管理规矩,我是不会为你破例的。

那年国庆节,乡上要举办文艺晚会庆祝活动,不知是谁推荐了余望水。负责晚会活动的乡宣传领导提前亲自上门拜访他。“听说你会唱豫剧、还有京剧,真是人才呵,”那位领导开门见山。余望水说,“我只是戏迷,不是演员,那种大场合我哪敢献丑呀。”“怕啥呢,文艺活动望大众参与,你不是唱得还好,咋会有人想起你?你有这个才艺,这也是个机会,想起了明日去政府参加彩排吧。”领导走后,望水思前想后作了去参加的决定。

那回国庆文艺晚会举办得很隆重,观众围满了以前从未满过的场地。乡上还请来了电视台记者现场直播。余望水是位农民演出者,被安排第一个上台。戏台上没有伴奏的乐队,只有一架麦克风立在台子中央。余望水要演唱的是河南豫剧,也没有录音配音,只能靠清唱。余望水凭着多年戏迷的老练,把人们都熟悉的豫剧《朝阳沟》选段唱得声色并茂。台下数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高喊道:“余望水你简直就是一个河南头呵。”

余望水近四十岁那年结婚成家,媳妇是位小他十余岁的黄花大闺女。这样的喜事在乡村还算稀奇。有人说他是慢人自有慢人福。有人说他是因会唱戏而喜获戏迷之爱。听人说,那场晚会,他现在的媳妇就在其中,这些是与不是,也没人去吃罢萝卜操淡心。反正,他的媳妇很爱他,给了他幸福的家庭。

也就那次后,余望水会唱豫剧的名声在乡村有了耳闻。逢年过节或农闲时节,有余望水在此,就有人鼓叨他唱一两段豫剧、曲剧或坠子的。不管忙与不忙,有没有兴趣,他都没推脱过。人们听着都很享受。乡亲们说,余望水唱的这些古老传统的腔调,那也是一种乡土文化的体现。余望水说,只要你们想听、爱听、愿听、我就愿唱,我还能编写剧本歌词让你们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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