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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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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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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家!

陆龙和

1

自从接了那个电话后,勇娃就有些心不在焉。村书记王顺子叫他务必回去一趟,十万火急。不回去还真不行,勇娃决定天一亮就去火车站。

从苦桃河来到这个南方城市,五年没回去了,一说回,勇娃心里就静不下来。尤其是这次回家,因为带着一份特殊的使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昨天晚上一夜没合眼,想了一夜。刚开始没打算用整夜的时间想这个问题,可是想着想着就收不住了。从简易的木板床上站起身,来到工棚外,坐在一堆钢管上,点燃一根烟,狠命咂了一口,然后吐出一股股浓烟。他仰望夜空,点点繁星坠落空中,是那么遥不可及。夜已深,他又回到了板床上,但仍是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等天明,勇娃就起床了。他想反正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早点起床,消消停停地去火车站。

清晨的南方城市,雾气缭绕,潮湿的空气散发着一丝丝冷气。勇娃走在去火车站的大街上,晨风袭来让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是初夏,白天还是很暖和的,温度节节攀升,可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勇娃被回家的情绪搞得心神恍惚,一早去火车站的路上,竟然忽视了南方城市的温差,忘了套件衣服。可他不想返回去再拿了,冷就冷吧。

2

想起马上就可以见到阔别五年多的媳妇秀儿,还能见到儿子和母亲,勇娃顿时来了精神。他活了四十多岁,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归心似箭。

接到王顺子的电话后,勇娃和工友们在一起曾经多次讨论过关于这个问题。他家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了,而且还分到了易迁安置房。勇娃不相信顺子的话,他压根没想到自家能成为贫困户。说心里话,这个贫困户的帽子他压根就不想戴,他怕丢人。就好比是男人那方面不行一个样,在女人面前总是低人一等。

那天,勇娃挂了顺子的电话,想给媳妇秀儿打个电话进一步核实一下,可犹豫再三还是没打。

顺子是苦桃河的村书记,和勇娃年纪差不多,也是四十来岁。勇娃与顺子住在同一个院子,从小就势不两立。一见面两人说不了几句就亮出了拳头,对打一顿,谁也不让谁。后来两家的大人们商量后,决定各家约束各家的儿子。以后,他俩见了面就谁也不准挑衅谁,话也不说,真的形同陌路了。再后来,顺子家里条件好,书读的多些,大专毕业后在村上入了党,不到三年又当上了村支书。而一同长大的勇娃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工了。

勇娃转念一想,还是给顺子打电话核实一下。在打电话前,勇娃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了。他想,如果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就不用他亲自回去了。他给人家带班,这里的工地离不开他呀,去年才接手的一个大活儿,现在是工地用人和工程能否赚钱的关键时机啊!

勇娃犹豫地拨通了顺子的电话。

勇娃:听说咱家的那三间老屋要拆?

顺子:噢,必须拆!我和李书记都上你家几趟了。

勇娃:哪个李书记?你不是一把手吗,哪儿冒出来个李书记?

顺子:县里派驻我们村的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姓李,名强。

勇娃:不管什么李书记王书记,我问你,我那三大间旧房子你们打算赔我多少钱?

顺子:就你那三间茅草棚还想挖个金娃子?赔啥钱啊?政府给你新盖了一套楼房呢。

勇娃:那才多大面积?还没有我家猪圈大吧!

顺子:你家一共四口人,人平25平米,你家分的是100平米的楼房呢。

勇娃:听我女人说搬新家必须拆旧屋?我家旧房子不许你们拆,我还要给我老妈放棺材,还要码粮食堆柴火,再说了,搬球那远,种地咋办?勇娃故意把嗓门提高:说啥也不能拆,也不搬。远离了祖宗留下的土地,让我们吃啥,喝啥?

顺子:咋会没吃没喝呢?原来的土地还是你的,山林树扒也是你的,地里全部点上了茶叶,头几年由合作社负责经营管理,每年给你分红和租金。

勇娃:搬到青石板上了,咋过生活?

顺子苦口婆心地给勇娃解释了半天。最后,勇娃在电话那头呵呵一笑,转而又严肃认真地说:好吧,我就不扯那些经了,问你一个事,听说我这几年没回来,我家被人包了?啥意思?

顺子说了句村上来人了,有事要出去,就挂了电话。这一挂不打紧,让勇娃云山雾罩,越想越急,彻夜不眠,最后决定亲自回去弄个究竟。

3

勇娃下火车,转班车,一天一夜才到老家县城。刚走出车站,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不远处拉客上车。等背影一转身,他定睛一看,喊客的人正是同村的三宝。

三宝一边喊一边朝出站口这边贼一样瞅着,看有没有去苦桃河的坐车人。当勇娃眼神和三宝瞬间对视的时候,三宝用眼斜视了一下后就迅速扭过头去接着喊客。

勇娃没多想,径直走到三宝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三宝回头一看,立马就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是你?你咋这个时候回来啦?

我还要问你呢,你咋跑起通村客运来了?

混口饭吃呗,这几年就靠它养活呢。不像你小子,一跑好几年,家里人啊畜生啊,啥都不用操心,越来越潇洒呢!

勇娃坐在回苦桃河的车里,听三宝一路说着村里的一些稀奇事儿。三宝说,王大柱家的女儿被城里一个大老板包养了,男的比女的快大下二十岁呢!勇娃问,就是跟咱一个组的那个王大柱?三宝说,嗯,是他。勇娃说那王大柱也不管?三宝说管不住,人家大老板在外面给买的房子,王大柱连他女儿在哪儿住都不知道,人家保密的呢!

三宝回了一下头,又告诉勇娃,你隔壁院子的那个张石头开沙场也挣钱了,在城里买了两三套楼房呢,还包了一个二奶,送给了她一套房。他还开玩笑地问勇娃,你在外面没找吧?勇娃憨憨一笑说:没找,还是家里的那个“原奶”。

三宝接过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等我有了钱,也包一个。

勇娃半开玩笑地说:等下辈子吧,看你娃子那德性,哪个女人看得上你?!

你可莫逼我,到时包一个让你瞧瞧。

说毕,两人都呵呵地笑起来。车上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车子一进入苦桃河,勇娃摇下了车窗玻璃。村子四周群山环绕,前些年响应国家号召,修筑村村通公路的时候,打通了一条出村的水泥路。公路外,自西向东,还有一条美丽的清水河贯穿全村,因河岸两边长满苦桃树而得名苦桃河,四周环绕的山脉与苦桃河相互映衬在一起,可谓山清水秀,风景独美。如今,实施精准扶贫以来,公路两旁全部种上了茶叶,如条条玉带盘山而上。此时,不远处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徽派安置房呈现在勇娃的眼前。

勇娃问三宝,那就是村上建设的搬迁安置点吧?三宝嗯了一声,他突然又冒出一句说,你家就要搬了,你这次回来是搬家的吧?

勇娃看着窗外,随口回答三宝,也算是吧。接着又问三宝,这几年我没在家,咱家咋样了?

此时,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险些撞向了路边防护栏上。

等把车子方向盘打正后,三宝才说:你走这几年,你家变化可大啦,不说别的,就连你媳妇秀儿就比你走时漂亮多了。车上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当着一车子的人面,勇娃不好细问,顿时心里像揣了一块石头,沉甸甸起来。他不再欣赏窗外的美景,咚地一声,推闭了车窗玻璃。

4

勇娃刚走到自家屋场边,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破旧几年都未修好的猪圈被修整的严严实实了,猪圈外边还新建了一大圈鸡舍,老远都能听到鸡舍的公鸡正扑棱棱地追赶着母鸡,猪圈里的猪正嗷嗷地发着情。

当走到大门口时,码在屋檐下一排劈好的柴火引起了勇娃高度注意。再一看不远处的屋脚下,走时留下的几十斤重的那个大疙瘩蔸,也不见了。难道是媳妇把他攒起劲来也劈不开的木头疙瘩给劈了?正疑惑的时候,他猛地看见屋头小路上走过去一个男人的背影。

秀儿刚喂完猪食正在上厕所,听见有人从稻场边上走到了自家堂屋,没多想,就随口高声地叫了一句:是李书记吧,你先进屋,我马上来啦。

秀儿提着猪食桶一头拱进堂屋时,见勇娃板着脸像吃人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吓了一大跳:你是啥时候回来的?

勇娃:你别管我是啥时候回来的,我问你,听说你被人包了?是哪一个?

秀儿:哪个说我被人包了?我们一家是贫困户,是工作队李书记负责的包保户。

勇娃:包保户就叫他们包了?是包你?还是包我?

秀儿:当然是包我们全家啊!他还负责我们全家要按期脱贫呢。

勇娃回秀儿一句:鬼才信!

秀儿没吭声,走进厨房,放下猪食桶,回到堂屋,给勇娃倒了杯茶。

我问你,这几年,是不是顺子又找你了?勇娃推开媳妇递过来的热茶说。

你又想哪儿去了?我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吗?

勇娃又回秀儿一句:鬼才信!

不信你去问人家啊?秀儿气愤地说。

去就去,谁怕谁?!勇娃呼哧一下站了起来,一脚把刚坐的木椅子给踢翻了,踹着粗气,大步跨出大门,直奔村委会去了。

勇娃一路走一路想,七年前,一起长大的顺子曾经与秀儿好过,顺子的父母嫌弃秀儿家里穷,加上说是大相又不和,硬是没答应这门亲事。勇娃从小对秀儿有好感,自从秀儿与顺子的婚事没成之后,勇娃请媒人赶紧过去提了亲,秀儿考虑再三就嫁给了他。秀儿比自己小几岁,是整个苦桃河最漂亮的女人,不仅人长得漂亮好,对老人还百依百顺,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自从娶了秀儿,他们夫妻俩相亲相爱,从来没红过一回脸。

可是,两年不见,难道?……勇娃越想越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路过顺子家屋后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了冒着缕缕白烟的烟囱。咣当一声响,厨房里传出女人的埋怨声。

刚走到顺子家屋头时,猪圈里几头肥头大耳的猪仔正欢快地抢着吃猪食。一头猪仔看见路上来了人,朝勇娃这边咧了咧嘴,似乎在嘲笑他,气得勇娃又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了那头猪。猪的惊叫声再次惊动了厨房里忙活的顺子媳妇,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跑了出来。

等顺子的女人跑出来时,勇娃已经跑远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勇娃就来到了村委会。

5

村委会是新盖的三层办公楼。一楼是便民服务大厅,二楼是书记办公室和文书财务室,另外还给驻村工作队专门安排了一个套间,三楼是两间大小会议室。勇娃在一楼问了一下值班人员后,就径直走向了二楼书记王顺子的办公室。

顺子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勇娃没有敲门就推门进去了。顺子正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看见勇娃气呼呼地进来,先是愣了一下。勇娃阴阳怪气地说:我的顺子书记,你好忙啊。

顺子放下手中的笔和书本,抬起头,轻微的不悦在心头荡漾,但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之所以点头,是出于礼貌。他站起身给勇娃泡茶,同时抬手指指门口的那把黑色靠背椅子,示意勇娃请坐。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个事儿。顺子右手在壶把上滞留一片刻,还是倒水了。开水冲得茶叶打转,浮起一层淡淡的白沫。勇娃似乎渴得不行了,端起水大喝一口。刚烧的水,烫得他差点儿吐出来,但还是忍住了没吐,慢慢地下咽了,然后咣咣咣咳嗽起来。水洒了一地,他的裤子湿了一大片。顺子扯了几片餐巾纸递上。勇娃接过餐巾纸搽拭着裤子,有些尴尬。

顺子回身坐到办公桌前,说勇娃子你回来的正好,我先给你讲一下现在的扶贫政策。没等顺子说完,勇娃半开玩笑地抢着说,你不消再给我讲啥大道理,这些你都跟我媳妇串通好了的吧?

顺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勇娃问的是哪个事。是拆旧房,还是搬新家,还是兑现,农村低保?正要反问一句的时候,办公室走廊外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推开门正要进屋,看顺子办公室有人,转身又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勇娃觉得这个的背影好熟悉。

勇娃问顺子,这是哪一个?顺子说是工作队李强书记。顺子又忽然像想起什么:哦,对了,李书记今天上午是计划到你家的,走时还邀我一起去的,我上午去镇上有点事情没去成。

顺子走过来,给勇娃的杯子里续了一点开水。勇娃心里忽然堵得慌,脸色有些难看。顺子斜睨了一下勇娃,他干咳了一声说:人家工作队的李书记就像亲人一样,实打实的包保,实打实的帮扶。你没在家,你媳妇儿一人还要上顾老下顾小,李书记主动要求包保你们一家子,每到茶叶采收季节,他都询问你媳妇茶叶销路,今年帮秀儿销了30多斤春茶。前年冬季,我陪李书记还帮你家维修好了猪圈、鸡舍,去年,李书记还帮秀儿在微信朋友圈销售土鸡蛋、大曲酒、蜂蜜等土特产,让你家增收了6000多元……

勇娃站起身,端起水壶往自己杯中续了一遍热水。

顺子接着说,苦桃河是一个拥有近3000多人口的大村,李书记来到我村开展驻村帮扶工作以来,时刻把发展脱贫产业放在心上、牢牢抓在手上。不管天晴下雨,他都顾不上休息,他经常走村入户和群众进行面对面交流,实打实帮扶……

勇娃忽然打断顺子的话:你别说了,这些我听不懂!

顺子不吭声了,用目光紧盯着勇娃。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传进来一句话:哪个说的这么好听啊,我可没这大能耐呵。这时,隔壁屋的李强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勇娃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听说是秀儿的丈夫,李书记示意勇娃坐下。勇娃脸涨得绯红,不晓得说啥好,竟然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就退出顺子的办公室,急忙跑下了楼。

6

自从勇娃气冲冲的走出大门,秀儿就忐忑不安了。她一边洗菜,一边回想起这几年的不易,眼角不由得流下了一行热泪。

秀儿是个美人,即使她从不去刻意修饰自己,穿的也都是地摊上卖的一些便宜货,但仍然遮盖不住她咄咄逼人的美色。秀儿七年前嫁到勇娃家时,夫家很穷,结婚第二年生下一个放牛娃。为了生计,丈夫在一天夜里趁秀儿和孩子熟睡后,悄悄离家出走,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年轻人一样,丢下秀儿,外出打工了。从此,她就成了留守妇女。她的儿子已经六岁了,婆婆是个弱智,且还瘫痪在床。她成天忙碌着,农忙时在家种田管护茶园,农闲时在家养几头猪,喂几十只鸡子,方便照顾老人和孩子。

几天前,白天请工才插完一亩田的秧,到后半夜时老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秀儿被暴雨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看到屋外下起了暴雨,她猛然记起白天插完秧以后,田豁子堵死了,秧田才插的秧经暴雨一泡将毁于一旦。怎么办?尽管秀儿全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但她仍然三下五去二地穿好衣服,抓起手电筒,冒雨往秧田跑。

有那么一会儿,秀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吓了她一身冷汗。她想这样不是办法,索性猛一回头,那人吓得站住了。秀儿看清楚了,是三宝,一个苦桃河出了名的光棍儿。村干部帮他协调了一个通村客运名额,他除了每天跑一个来回的车,成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时常守在秀儿家屋后。有几次被秀儿碰到过,吓得他转身就跑。这次竟然没跑。秀儿大声说:你跟着我干啥?三宝嘿嘿笑了一声说:雨大,我保护你啊!秀儿没理他,掉头就跑。

转眼,秀儿就到了她家的秧田,让她意外的是,秧苗完好无损,田里的水刚刚好,黑暗中有一人打着手电筒正站在秧田豁子处。这样的事五年来在她家时常发生,往往都是一夜间,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就把她家农活给忙了。她也不敢明说,村庄大了,人言可畏,俗话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守着本分,生怕给自己惹出是非。

是谁?秀儿激动地问到。

那人很意外,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全身都湿透了,是我……秀儿一看,原来是驻村第一书记李强。

秀儿回头看看,没了三宝踪影,但她的心里一下子被弄得七上八下。

见秀儿不吭声,李强解释说:秀儿,你真的不容易,我只是想帮帮你……

秀儿连忙说,谢谢谢谢,这么小的事哪敢劳驾你这个大书记呢?

李强一边就着沟里的水洗手,一边说:谢啥?好了,雨也小了,秧田保住了,我们都回去吧。

秀儿连连说,嗯嗯。

这时,一个尖锐的口哨划破雨帘,一个人影忽地奔跑在前……

7

勇娃从村委会办公楼跑下来,低头疾步向自家方向走去。山梁的路面是倾斜的,勇娃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翻过一个山梁,迎头撞上了三宝。三宝看到了勇娃难看的脸色,他咧嘴笑着对勇娃说,走,到我家挖两杯!

勇娃心里愁得很,嘴上没做声,步子却跟着三宝走。

不一会儿,就到三宝到家了。到堂屋后,三宝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几份凉菜端了出来,放到桌子上,拎出十斤装的本地苞谷酒,就着几盘凉菜,和勇娃喝了起来。

三宝瞅了一眼勇娃说,你刚才是不是到村委会去了?勇娃说,你管这事做啥?三宝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勇娃说,你不要管这事。三宝说,今天是不是新来的那个李书记跟你吵架了,你不用怕,有我呢,搞毛了我揍他!勇娃说,乱扯,我都不认识他,咋会吵架?三宝说,哦?我以为你和他吵架了呢。勇娃脸一沉,把筷子桌子上一放,喝酒就喝酒,扯这些事做啥?

三宝看到勇娃真的发脾气了,就不再说与村委会相关的事,直劝勇娃喝酒。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两人喝了一斤半酒,都喝得脸红脖子粗。三宝说,有的事情本不是他应该做的他也做了。勇娃说,你说的是哪个?三宝凑到勇娃耳朵上神秘兮兮地说,除了李强还有哪个?

勇娃用手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你总是提他搞啥,搞啥?

三宝笑着说,我是关心你。

勇娃呼哧一下站起来说,走了,没意思!说完,真的出门去了。

三宝并不生气,他跟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又到村委会去吧?

勇娃没理三宝,径直走自己的路。

勇娃的腿像中了魔咒似的,果真往来时的路走。

下山梁时,勇娃一头碰上了上山的顺子。顺子问勇娃,回家喝酒了?勇娃爱理不理的装着没听见,略停顿一下,还是僵着脖子,呼出一股酒气,径直继续往下走。

顺子有点急了,问勇娃,到哪儿去啊?勇娃没好气地说,到你们村委会。顺子说,那正好,走吧。

回村委会的路上,顺子问勇娃,你是不是到三宝家了?勇娃说,你咋知道?顺子说,我就猜你准是找三宝喝酒去了,要不你怎么又醉醺醺地转回来了呢?勇娃说,三宝咋啦?顺子说,你这几年没回来不知道村子里的变化,三宝在苦桃河可有点名声呢,这家伙本事倒也有,这几年跑车挣了几个钱,但是作风不行,他的话可不能全信啊。

勇娃说,啥作风?顺子说,当然是男女作风问题啊?勇娃不做声,跟着顺子往前走。

他们回到村委会的时候,李强正好在厨房做晌午饭。勇娃看了李强一眼,心里却不知怎么咚咚地跳着。李强也看到了勇娃,说,看来勇娃已经吃了,要不再吃点儿?

勇娃见不得李强客气的样子,这些年在外面闯,啥人都见过,也因为受表面温和的现象迷惑而上当,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忽然把声音提高八度,吃个屁啊!说完,他把自己都吓住了。

李强的脸瞬间僵住了,不知说啥好。顺子也被勇娃的话惊住了,停顿了一下,他赶忙打圆场说,接客不如遇客,勇娃,你刚才光喝酒去了,没吃饭吧,就在李书记这里补充一点。

勇娃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顺势坐了下来。顺子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勇娃的碗里,说,先前你走后,我和李书记就商量着到你家去一趟的。

勇娃用筷子把碗里的肉翻来覆去,似乎没有吃下去的欲望,说,去我家做啥?

李强接过勇娃的话茬说,其实我们经常一起到你家去,你家是我的包保户嘛。

勇娃的手哆嗦了一下,筷子一下子没拿稳,肉掉到了地上。

顺子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勇娃的碗里说,算了,掉了就掉了,今天的肉管够。勇娃酒劲儿上来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做声。顺子又说,包保是包保,为避嫌,每次到你家去,都有人陪同李书记一起。

勇娃疑惑地看着顺子说,哦?

半天没说话的李强接过话茬说,有一次扒田豁子只是偶遇。

勇娃疑惑地看着李强说,哦?

李强说,那天晚上也有一个人跟到现场,后来听你家秀儿说是三宝,他没被评上贫困户,就怀恨在心,捕风捉影,到处乱说。

勇娃眨巴着眼睛,不知说啥好。

李强放下碗筷,拍着胸脯说,如果不相信,你勇娃可以到县里举报我,让上面下来调查。

顺子对勇娃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难道还有硬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不成?

勇娃呼哧一下站起身,把嘴一抹说,吃饱了,走人。

李强没起身。顺子站起来跟出去说,勇娃,我们是在一起玩泥巴蛋儿长大的兄弟,有啥话都可以找我说,不要意气用事。

勇娃摆摆手说,你回屋去,我走了。

8

已经快到后晌了,还不见丈夫的踪影,秀儿有些慌乱,在厨房里和堂屋里来回走了好多遍。家里实在呆不住了,心猿意马地从堂屋里钻出来,抬头望望天。当顶的天上悬着一块黑云。这块黑云像是在招兵买马,不一会儿,四处的乌云便野马奔腾似得聚集在它的旄下,晴空碧蓝的天刹那间阴云密布,把太阳遮了个严实。秀儿说声不好,要下暴雨了。她转身回屋,拿起雨伞冲了出去。

暴雨就是一阵子,来得急,去得也快。果然,一道刺眼的电光闪过,一声闷雷便惊乍乍地横空爆响开来。随即,豆大的雨点便劈劈啪啪当顶落下。秀儿看见远处有个人影正向这里走过来,但那人似乎没感到如注的大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秀儿想大喝一声,但一个惊天的霹雷把她的声音掩住了。她赶忙跑步向前。

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刚才还黑丧着脸,气急败坏的,不一会儿就变脸了,喜笑颜开了。

雨后的天空经阳光一沐浴,便氤氲着一股雾湿湿的水汽,把山润湿了,把树润湿了,把庄稼也润湿了。平常的日子,雨后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去看看猪圈里的猪,鸡舍里的鸡呀什么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知道那个影子进城打工去了,给她赚钱去了,给她娘俩扑闹小光景去了。尽管那些日子屋子里形单影孤的,但她心里踏实。手脚就不能闲着,身子乏倒觉得有精神,觉得日子有奔头。眼下那个人要到村委会闹事儿,若真的出事了,这个家就算真的完了。

正低头疾步如飞的时候,秀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等看清对方时,俩人相视一笑。秀儿这回实打实的看清了,是勇娃。

秀儿:找到书记了?

勇娃:嗯。

秀儿:咋说的?

勇娃:啥都说了。

秀儿:咋办?

勇娃: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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