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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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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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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兄 比 父

陈绵东

1969年,我家四世同堂,二十三人。尖山河、尖山公社及周围的乡人都说:“好大一家子,一家是一个小生产队”,“姓陈的真义门”。维持这样一个和谐大家庭,大哥功不可没。

大哥陈绵玉,义门家风传承者、践行者,堪为家族楷模。

1950年,县委安排我大哥到官渡区工作。宣布后,大哥背起被包朝西关方向走,恰遇组织部长孟子恒。孟部长对大哥说:“陈绵玉,你不是分到官渡了吗,怎朝西走?”大哥说:“我父亲身体弱,兄妹五人,家中缺劳力,我走远了父亲就不让绵信继续读书。”

孟部长当即说:“你安心工作。陈绵信读书我包了。”孟部长给永胜区委打电话,给马鞍乡点长做工作,叫陈绵信继续读书。

那时,干部是供给制,大哥节衣缩食支持二哥上完了初中。二哥很努力,一手漂亮柳体毛笔字,钢笔字清秀隽永,写材料、拉二胡、吹笛子、喇叭、打响器等都像样。初中毕业参加工作,沉着稳健,能吃苦,作风扎实,与人为善,是领导、群众公认的好干部。二哥先后任官渡区委委员、公社管委会副主任,这是他的主观努力,也是大哥为其奠定良好基础的功劳。

多种原因导致三哥绵杰未上初中。大哥就把他带到身边上初中,学杂费、书本费、生活费,穿的用的,一切全包。

大哥的长子世金,侄子辈老大,比我小九个月。我叔侄俩同年同校同师启蒙,同年考入初中。我上二中,世金上三中。三中在秦古,世金星期六回家。二中距家90里,我只在寒暑假回家。

那个年代学生饭菜极其单调,早餐千篇一律苞谷糁糊糊。中餐面籽、米汤,有时面条。晚餐一个星期两顿馒头、两顿干饭。菜以酸菜、酱为主。一学期一顿肉,上半年五四、下半年元旦。三年初中我吃的最好的饭是一顿黄豆面包的蒸饺和一顿油条。学生都渴望身上有点钱和粮票,在饭店买个饼子或馒头,改善生活。

上学两个多月,大哥到学校来看我。他问我伙食费多少钱,我说5元就够了。大哥就给我15元钱和10斤粮票,说交一个月的伙食费,剩下的到饭店买饼子。寒假回家,听家里人说大哥回家,世金向大哥多要钱。大哥说:“你每个星期能回家,多要钱做啥子,我到宝丰多给你幺叔点。”每次世金想多要钱,大哥都未给。大哥只要有机会都要到二中看我,大多数都是步行。他每次除了给足我一个月的伙食费钱,还要多给我5至10元零用。

1963年7月,我和世金初中毕业。我考上高中,世金未有。大哥未因儿子没考取就不支持弟弟读书。他打电话祝贺我,寄了25元钱作上学费用,嘱咐我安心好好读书,嘱咐家中一定要安排人送我上学。嘱咐世金安心在农村,学好农活。世金认真刻苦,农活干的好,自己学会了砌工、木工。

1963年秋,竹山、竹溪两县共一所高中。校址定在竹山县城,招生90人,实到校80人,毕业时只有67人了。学生未入校、缀学都是经济原因。

我姐姐小二哥的,左手完全丧失了功能。在大哥劝说坚持下,姐姐念完了初小。姐姐能干轻松活,一手好茶饭,一手好针线。她扎花绣朵,剪裁小有名气。公社、社直干部喊她花匠。

大哥扶持四弟妹完成了各自学业,但他肩上的担子没有减轻,还操心弟弟婚事。我们三人结婚花的都是大哥的钱。三个弟弟成家后,大哥仍时时给予帮助。

每年腊月,大哥都要给弟妹们各买一挑花栗树柴。大哥说我的孩子小,有时给我的是两挑柴。

大哥豁达豪放,但在父母面前总是轻声细语彬彬有礼。邻里、族人、亲戚都说大哥从不在父母面前顶撞犟嘴。大哥从小就知道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他到四川挑盐,卖的钱都交给父母补贴家用。大哥工作后从没私下给大嫂钱,买东西。大哥的钱物都交到父母手上。大嫂要用钱,就在父母手上拿。父母有需要,大哥不等不靠,不声不吭地买好东西交到父母手上。

1964年,父亲胳臂疼,在家乡久治无效。大哥把父亲接到身边,请名医,买好药,利用工作之余给父亲煎药,治好了顽疾。

1970年秋收后,生产队分给每家人平口粮25斤。父亲向大哥提议分家,大哥说:“绵杰身体差,绵东才成家,眼下还不能分。”父亲说:“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几千年都是这样的。”大哥慎重考虑了一个多月,才同意分家。

土地集体所有,粮食生产队分,因此,我们分家只是分房子和两头猪。

1949年,我家只有一间不大的土坯房,已一百多年了,几近危房。1951年,又接了三间,住房仍很挤。我上高一那年,大哥筹备建房。他省吃俭用,东借西挪筹集资金,四处奔走买材料,终于在1964年建起了三间瓦房。

大哥说:“新房,女子一间,绵信一间,绵杰一间。绵东住两间,房子旧点,面积大一点。两间老屋归我,我的面积最大,这是对我的照顾。”明明是大哥让了弟妹,反倒成了我们照顾他,足显大哥的高风亮节。一分家,大哥又操心给自己建房了。

提说分家,大哥说大猪归姐姐,小猪给绵杰。第二天,大哥找队长说分家的事,他说:“昨晚我想了想,绵东小些,小猪应给他。”队长说晚上我去说。结果,小猪就分给了我。

一家分成五家,大哥向生产队借了50元钱,买了4套新锅铲、50斤盐给我们。家就分好了。

世贵,二哥长子,侄子辈排第二。1976年,大哥对我说“世贵结婚,你二哥要养活5个孩子及岳父母,拿不出来钱,我俩拿钱,我出55,你出25,行不行?”我说行。80元钱婚礼办的还算体面。

为了保障残疾姐姐分家后的生活,大哥同我们商量,按父亲标准,四弟兄供应姐姐的日常生活费用。大哥说:“无论生产队口粮多少,姐姐的口粮净粮,每月必须保证30斤以上,另外,还要供应食油3斤,零用钱10元,煤碳300斤。”1989年,姐姐因病逝世,丧葬费由我们兄弟四人平摊。姐姐遗留的房子给三哥。这中间,没人争,没人吵,完全是大哥模范带头的功劳。

善是夫妻关系的基石,也是大家庭的基石。大嫂幼年丧父,靠母亲养大成人,飘零度日,后来成了大哥的妻子。20世纪50年代初,新中国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有人嫌弃糟糠之妻,开始闹离婚。大哥的身边人也不断劝大哥与大嫂离婚,再找有文化的女人为妻。大哥对这些“好心人”的劝说淡然一笑,说:“她从小受苦,勤劳俭朴,会治家,心地善良,是一个好女人。”游说者面红耳赤。大哥大嫂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大哥76岁病逝,大嫂88岁无疾而终。

1981年1月,大堂兄病逝。他长年患病,孩子小,家中一无所有。大哥把我和大堂兄已出嫁的女儿喊到一起说:“俗话说入土为安,但他却难入土。我们三人出点力,我买棉袄上衣,绵东买铺的盖的,世蘭(侄女名)买棉裤。”大哥带头,大堂兄才得以安葬。

20世纪70年代,肺结核是不治之症。我一族伯父扯草药治肺结核,效果好,有名声。大哥一同事是老肺结核患者,1960年,大哥推荐同事请伯父治肺结核。大哥给父亲写信,要家里为患者准备好食宿,照顾好病人。我家房子本不宽余,但还是腾出半间房为病人支铺。大哥给秦古区供销社领导写信、打电话,希望尽可能为患者提供猪油、白糖、肉蛋等营养品。患者在我家住了三个多月,铺的盖的用具都是我家的,给病人做饭烧水都是无偿的。

20世纪70年代,大哥又一同事患肺结核。大哥步行80多里请草药先生治疗患者,草药先生很感动,用最短的时间治好了患者。

大哥念私塾不到一年,就缀学了。大哥识字少,因此,他工作格外努力,以弥补文化的不足。民主政权初建时,他任乡团支部书记,抓土改、办供销社、搞学习培训,样样走在别人前面,多次被评为县、地、省先进工作者。一批土改试点结束,大哥就当了区委委员,区供销社党支部书记。1958年,大哥被提拔为县供销社副主任。大哥参加省供销社培训学习,省社了解大哥的为人和能力,要调大哥任省供销社运输科科长。大哥考虑自己的文化基础差,就婉拒了调动。

大哥任区委委员,管财贸、教育。区每所学校都留下了他的足印。离区最远的老乡反映,一老师有作风问题。大哥派法庭、特派员、学区校长联合调查。这个披着人皮的教师以为山高皇帝远,就可以胡作非为,他利用工作之便,用言语挑逗、恐吓利诱等卑劣手段强奸、猥亵小学生和妇女达20多人。这个大色狼依法得到了最严厉的制裁。

一个农民与大哥闲聊,说娃子没学到知识。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引起大哥注意。他赶到学校,经调查发现:半学期快结束了,五年级学生只写了两篇作文,老师只批改了三次语文练习。大哥严肃地批评了语文老师,又叫区校长到学校了解情况,采取措施予以改进。

这个老师因此嫉恨在心,在反右大鸣大放时写大字报指责大哥是严重的官僚主义、教条主义、主观主义,脱离实际,不懂教育,乱批评瞎指责人。领导要将该老师划为右派分子,征求大哥的意见。大哥说:“他只是给我个人提意见,话尽管过激,不能说是攻击党、攻击领导。个人与组织有区别,够不成右派言论,不能划为右派分子。再说我也确实应加强学习,改进方法。”大哥以德报怨,使这个老师躲过了一劫。

1964年,大哥被抽到溢水区茶园公社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任党支部书记。在那个年代,干部到农村一律要求同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干部轮流在贫下中农家吃饭,轮到贫农陈德寿家却未吃,原因是陈德寿为历史反革命。大哥问陈德寿加入没加入国民党,当没当过伪军军官、土匪等。陈德寿说就是种地,当了几年甲长,别的什么都没干过。按政策,甲长不能划为反革命分子。大哥又查了档案,询问了有关知情人,认为陈德寿的历史反革命属错划,应予纠正。大哥找县公安局、溢水区委汇报,摘掉了陈德寿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陈德寿过上了正常社员生活,心情舒畅,干劲大增,第二年被选为生产队长。“文革”时停产闹革命,陈德寿仍坚持生产。他把大哥当亲人,教大哥扯草药。20世纪70年代,我到宝丰、麻家渡出差,陈德寿听说了,步行几十里专程来看我。这是大哥敢于担当、与人为善,带给我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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