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河》
内刊会员
谢心红
母亲，小时候，我最烦您的唠叨了。
几乎每天早上，您都要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一起，像尼姑念经似地嘱咐道：“‘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念书，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要认真听讲，不许打野，要把作业做好，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唠叨完，您才让我们上学。
这还没完。几乎每天放学回家，您又问：“你们今天没迟到吧？路上摔跤没有？跟同学打架没有？”语气总是那么不急不缓，一边干活，一边唠叨。
上小学的时候，您的这些唠叨我还听得进去，可是到了初中，就觉得您的话太多了，天天都是那么几句，天天都是那个调调。
“晓得、晓得。”上学之前，听您唠叨，我有点不耐烦。
“没有，没有。”回家之后，听您唠叨，我同样不耐烦。
一晃到了高中。那时候不通车，从老家到学校，全是山路，要走好几十里。每个大周（两个礼拜）只回家一次，每次走的时候，您又要唠叨：
“只有多读书，才能明事理，才能干大事，你可得给我争气，再苦再难也得把书念好！”
那时候的高中两年半，您就唠叨了两年半。
长大后，我参加了工作，还进了城，这把您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您进城差不多20年了。在外公、外婆和父亲相继去世后，您八个子女谁都不跟，一人在南门单过。
岁月随着您的唠叨也渐行渐远。您老了，已进入耄耋之年，为了儿女您辛勤操劳了一辈子，腰弯了，皱纹多了，头发白了，个子也越来越小了。
而我们兄妹早都成家立业，有的还当了外公。但年迈的您仍然忘不了唠叨。您对孙子辈尽管百般呵护、疼爱，但您却时常跟我们唠叨“严是爱、惯是害，不管不问是祸害”……这分明就是让我们要严格管教子女。
每逢节假日聚会结束，您都要站在门口，认真打量跟您告别的每一个孩子，好像下次见面又要很长时间。您叮嘱穿的少的要多穿衣服，好落东西的别忘了钥匙、手机……尽管您很多活儿都干不动了，可您满眼里都还是活儿。
您刚进城的那些年，身子骨很好，从不打针吃药。走起路来，比年轻人还快。可现在，胃病、腿疼、高血压、冠心病，都出来了。但您自己病痛缠身，却还忘不了对子女的唠叨。就说我吧，每次见到您都会说：“你媳妇腰椎不好，既要带外孙，还要做家务，不容易，你得多担待！”。我三弟的脚痛风，经常复发，您见了我就唠叨：“老三可不能吃海鲜、喝豆浆，你当大哥的，经常要提醒他！”
听听，您的这些唠叨，满满都是挂念。有时候，我坐在您身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也会奉劝您几句：“孩子们都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
您却不领情，马上会把矛头指向我，说：“你们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就说你吧，颈椎不好，血压也高，还喝酒、玩电脑，咋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您傻笑。
说实话，现在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每次回到家，能看到您迎出来的样子。而我最担心的就是您身体不适，甚至卧床不起。当然还有更可怕的，就是总有那么一天，您会离我们而去……所以，我现在就特别挂念您，只要有几天不见面，就会给您打电话，或者跑回家里看看……
好在您现在眼力好、牙也好。所以，我隔三差五就会把您接家里来，拿出我的手艺，给您做些好吃的；至于您有了病，那就更不用说了，活儿再忙，事儿再多，也会腾出手来为您买药，送您住院……
但最让我于心不忍的，就是每次回家与您告别，您都像个粘人的孩子，把我送出来好远，一脸的不舍。您还总不忘叮嘱我路上小心，有高血压千万不能摔跤，甚至还要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仿佛要把您儿子装在眼里。
几年前，县政府招商引资，建南山五福堂。您那老宅也被纳入了征地拆迁范围。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敢对您说，我怕您反对！
初冬的一个下午，我刚到公司上班，就接到您的电话，您让我赶快回家一趟，说有话说。我哪敢怠慢，一边急火火地往家走，一边想，您这老太太又想跟我唠叨啥呢？该不是有谁惹您生气了？但不至于啊！没想到，我刚进门，您就拉住我的手说，今天有几个干部找上门来，说这房子要拆迁，拆迁了建五福堂，您一听是好事，就马上答应了，您问我有没有意见。
我一听，心里原本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就赶忙说，您老太太都答应了，我还能说啥。我见您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进屋坐下后，我对您说，只是今年就不能在这老宅陪您过年了。您却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您们兄弟姐妹哪个没有大房子，还愁没地方陪我过年。我只好说，那倒也是。
母亲，小时候，我是多么烦您的唠叨。多年后，我才觉得能够时常听到您的唠叨真好！这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特别是有了孙子以后，才切身体会到的。这两年，我突然发现母亲您老了，才渐渐醒悟过来，才懂得心疼您，才想到要把您当孩子看，惯着您，纵着您，陪您说话，逗您开心，让您觉得我们离不开您，让您知道自己保重身体。过年放假那几天，每日都能伴着您，听您琐碎的唠叨，我感到格外幸福，连颈椎病也轻了不少……
母亲，您的每一句唠叨，都是几十年来对生活的感悟，都是对人生的珍视和尊重，都是对儿女的殷切期盼和保护。我爱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