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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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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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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手十月散记

我在一个算是晚育并据我媳妇说是最佳生育年龄段的时间里迎来了我儿子的降生。

 

那时的我生龙活虎、无所牵挂,跟怀胎九个多月同样生龙活虎、无所牵挂的我的媳妇斜跨着大字步,在仲夏夜晚的余温里爬山、吃烤鱼、看电影、尝冰淇淋,小家伙在一个虽近在咫尺却比较客观的位置积极参与和体会了他爸爸妈妈近几年里最后的潇洒和惬意,然后我媳妇对我说:“好像要来了”。对于小家伙的到来,我们既做了充分的准备——对照“过来人”有样学样,买了各式各样的布、纸、罐、垫、衣、粉、油,同时我们又毫无准备——感情上并不知道怎样接纳他,也不知道怎样去尽所谓当爹做妈的责任,更不敢保证在伺候这位我爹妈眼里的小祖宗的时候我不会自己先绷不住性子被诟病为“娃带娃”。

 

当他脸上带血被递到我手上的时候,只看了我一眼,于是这个后来让我看作比自己命还重的小人儿,就在那一刻浑然天成地、怡然自得地、后入为主地在我心里和我生命里选了块风水宝地埋根扎土,茁壮成长,之前的一切问题瞬间也都不成问题。我开始像上辈子就伺候着他一样习惯而自然地伺候起他来。他哭或者笑,玩或者闹,我都会一边神经过敏般当作某种信号去品读,一边惶恐地提醒自己注重科学然后从一本一拃厚的育儿手册里搜刮知识。我时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哭闹,哭闹声最初似乎从一个很深的隧道里传来,深到让我觉得那里就是我的灵魂深处,遥远却又熟悉得让我怀疑是不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曾经也半梦半醒间听到过这样的啼哭。再或者——我甚至怀疑是否三十年前我这么大的时候的一次啼哭,被我自己的某个记忆神经单元保存下来,经过无数次细胞分裂也没有丧失那般遥远。然后这哭声越来越近,最终犹如穿透很深的井水般来到我的耳边,于是我醒了,我眯眼摸索着把尿喂奶。

 

“手手”是他快满三个月的时候我才给他起的小名。因为起大名遵循长辈意愿,遵守生辰八字五格三才的传统,体现老邓家安常守故的古板家风,相对规矩严肃,所以似乎起小名不必太过苛刻。再者家里没有叫小名的习惯,小名便是聊胜于无的存在,即使起得特立独行异军突起一些也无可厚非。加之小家伙四肢孔武有力,手劲儿突出,还没满月便肌肉线条隐约可见。于是在我“幸福生活和世间奇迹都是由人勤劳的双手创造”的囫囵解释和长辈的将信将疑下,小名算是敲定了。现在我只要叫“手手”,他就盯着我笑,眼睛眯成两条窄缝,嘴巴拉成一条长缝。我随即再叫,他眼睛笑弯了,嘴巴也咧开了,露出发育较快的八颗牙。于是我教他说话,我教他“爸爸”,他兴奋得跳了起来,就像如果他叫爸爸我会兴奋得跳起来一样。我再教“爸爸”,他一脸欣慰终于开口了:“哎”。百教不学,并且乐此不疲。轮到我媳妇教他“妈妈”,他也应道“哎”,于是他妈妈把他趴在腿上揍屁股,边揍边骂“龟儿子的老子叫妈妈,是让你学,谁让你‘哎’了,谁让你‘哎’了”。我说媳妇你别这样骂他,要不你也跟着吃亏,你说是不是?

 

人总是在不断经历和收获中慢慢过滤和沉淀过去的事和物,在安静的独处时思考更多、更深、更远未来的东西。于是每周五天分离的时间里,我常对着手手的照片和短视频回忆和遐想。我看到他一边含着他妈妈的乳头吸吮,一边撅腚双腿乱蹬,包着尿不湿的屁股上下翻舞,左腾右挪,在我手机的屏幕上几乎舞出一朵花儿来。看到他瞪大眼睛对着我耍宝,从他领口看得见最里面是一件粉色或者蓝色的纯棉打底,中间是印着狮子图案的彩棉马甲,我都清楚的记得是在哪家店买的。看到他用一个怪异但肯定舒适惬意的姿势歪在我怀里睡了一两个小时,以至于等他醒来时我已腿脚发麻。这时候我常常会想,他的快乐那么单纯、简单且朴素,也不会挑挑拣拣,饥寒冷暖快乐与否完全依赖并取决于我给他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某西方文学家说“儿童幼小的心灵是非常细嫩的器官”。我不知道往后的岁月里,我还能把他像这样纯洁无瑕地维护多久,我开始设想在我那个年代里我五岁、十岁、二十岁时候经历的惊惧、委屈、无助、焦虑和偏见,以及一切不好的东西,能否轻一些、少一些,并且再晚一些,在他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才发生到他的身上,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去成长。我不断考虑要怎样把我们的小家建设成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牢不可摧,可以成为他未来坚强的精神后盾的堡垒,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去学习面对和担当。我想到他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值得我毫无保留地去努力成熟,通往未来的道路也许依然对我不那么友好,充满荆棘,但我已披盔戴甲,愈战愈勇。手手睡在我的怀里,信任和依赖的力量使我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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