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猫•慢生活
文/王琼
父亲不在了,弟弟携妻出门挣钱,侄儿在校住宿,家里多数时间只有母亲和猫。一个老人,一只猫。
咋不是呢,现在许多家庭里,都只剩下老人,狗,猫,演绎着静寂的慢生活。
原来自家的那只猫离家出走去流浪了,后来又跑来一只野猫。虽不是同一只猫,但在得失上,是圆的,在作用上,也没啥区别。现在的猫几乎失去以前捉老鼠的作用,因为家家住楼房,村村干净整洁,少有老鼠了。也并不是没有老鼠,是猫不习惯捉老鼠了。
现在的猫,都改行了,比人作用大,能陪伴空巢老人,俨然一个保姆,而且比人忠实。母亲就近去菜园时,猫也跟前跟后的,像个淘气的小孙子,这里挠挠,那里抓抓。母亲一边收拾菜,一边自言自语,多数是跟猫说话,就在那儿莫动,等我,你看,我这菜长得多好,娃子们回来,都有拿的了。有时母亲出去一小会儿,门开着,猫就会躺在门口眯起眼睛假寐,只要有人要进门,它总是大叫,声音急切而凶狠,像报警似的。猫有时也失误,比如,我给母亲的那个保温杯,还有几样家什,可能就是猫走神儿时,被捡破烂的顺手牵羊了。这个事后来猫才知道,母亲吵了它,说你看的啥门,生人来拿东西你就认不得?几天不给它好东西吃,态度也不友好,为这,猫还落了几滴委屈的泪。
父亲去世前种了一田白杨树苗子,离家一里多路,母亲去招架树苗子时,就把门锁着。猫是有思想的,它看到母亲锁门,就高兴地看着母亲喵喵叫几声,转身躺在沙发上睡觉了。
闲时,母亲去邻家院子里唠嗑,距离不远,能照看家门,猫也会跟着母亲,卧在母亲脚边,边晒太阳边听人聊天。猫是听得懂人话的。可以说,猫是有大智慧的哲人,只是不说话罢了,有些表达和诉求说了人也听不懂,母亲能听懂。我一句都听不懂。
母亲对猫可好了,大鱼大肉都舍得给它吃,猫碗经常洗,猫窝安置得很舒适。到村里坐席上街下馆子,她总不忘把骨头收拾一些给猫带回去,说是骨头,多数是席上吃剩的鱼啦肉啦。每当母亲对猫好时,猫也觉得天经地义,还露出那么一点矜持的幸福的眼神。猫也看得懂,还是它陪母亲最多,所以算是功臣。母亲喂猫时,母亲是猫的义工,猫陪母亲时,猫是母亲的志愿者。母亲和猫就这样互相帮衬着,打发着那些不紧不慢的日子。
父亲去世后,我们不让母亲种田地喂猪了,太累。想到母亲享福的时日也不多了,我就给母亲买了一套木质沙发,仿古颜色,靠背上雕花,比我的沙发都还好,扶手又平又宽,胳膊放上去舒服,茶杯饭碗盘子放上去稳当还绰绰有余,两个单人沙发并在一起,中间两个扶手位置可以当小餐桌。母亲喜欢坐在这里,猫也喜欢坐在这里。偶尔母亲和侄子就这样一起吃饭看电视。多数时候是猫陪母亲这样坐着吃饭看电视。猫坐母亲对面习惯了。我回去了,也想和母亲这样边吃饭边看电视。我就和猫打起来了。两个菜端上了,我首先把猫赶下去,它不仅不动,还翻着白眼斜我。母亲来了,把猫身上摸一摸,说,过那边去,一会我们吃罢了喂你。猫看看母亲又看看我,觉得犟不过,喵喵叫几声,到那个三人沙发上去了。我用胜利的表情看看猫,它知道我向它示威了,就长声妖妖地大叫几声,又张开大嘴,做出像微信里那个表示惊讶和不满的表情,还把舌头伸得老长,在嘴里涮一圈,两只前爪扬得老高,真有点想对我动武的架势。幸亏母亲在场。幸亏它看出我是母亲亲生的。
有时,你觉得一个人一只猫都是肉身,和一条坚硬的马路相比,很脆弱。母亲门前通向街上的那条马路,是母亲和猫看着由石子路打成水泥路的。母亲说,这路光溜又结实,住在村里,跟街上没什么不同,等我死了,这路都坏不了。不知猫有没有也这么想。我倒是常看见,猫卧在稻场边的桂花树下发呆。
其实,我作证,母亲和猫都错了。猫还是那只猫,母亲还是能种菜能照顾孙子能读《圣经》的母亲,可是,路已经坏了好几茬,又新修了好几茬。每三五年修一茬,就在原来水泥路面上加高一层,所以,母亲家的水泥稻场原来高于马路,现在已经低于马路了,看来,再不加高稻场,车就开不到院子了。水泥路、水泥院子,这些看似坚固永恒的东西,还不如母亲和猫耐受。这也是人活着的其中一个意义,让人看到自己短暂的几十年,跟那些坏了的东西相比,竟能活出一种永恒的感觉。自然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花草树的一枯一荣,让人觉得自己还来日方长,牛马羊的一年一屠,让人感到自己还命运在握。
我小的时候,曾看到张三和李四为抢着往自家田里放水插秧,轮锹动刀,撕打的头破血流,头发揪掉几绺子,你能说他们谁是坏人?你能说放水是小事?放水,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关系着自家几亩田能否按时插秧,田里长得是一家几口人活命的希望啊。这就好比母亲,到姑娘家玩,最多也只玩一天,要回家做大事——喂猫,种菜,看树苗。你能说服母亲,说喂猫、种菜、看树苗不是大事吗?对于张三李四那些事,对于母亲那点事,他们认为都是大事。换个角度想,你能让放水的农民不去放水,喂猫的母亲不回去喂猫,你让他们去讨论中国的疫后经济复苏情况、美国的特朗普如何不重视疫情防控、日本怎么又对台军售等等这些国际大事?他们觉得这些都不重要,讨论不讨论都是那回事,有人会去讨论,有人会去解决,还不如去割稻谷收麦子喂猫重要。他们觉得,一个农民,把自己日子过好,不像以往吃国家救济粮,不像现在当贫困户,就是大事。
母亲问过我咋不喜欢猫。我说猫天天陪你,我喜欢你,就喜欢猫。我只是不喜欢养猫。等我活成老人,我也不养猫。养猫还是大事,大事往往很拴人。我只想做点自己喜欢的小事,可做可不做的闲事。比如我会养一些花儿,会买许多书,还备点茶,红茶绿茶和花茶。落闲时品茶,侍弄花儿,看书,写写文章。间或出去旅游。母亲很羡慕我设计的养老方式,但她似乎还是觉得,养只猫重要,一个家不养只猫,哪像个家呢。
相比猫对母亲的贡献,我很惭愧。猫天天陪着母亲,夜夜卧在母亲的窗根,家里啥事它不清楚,连村子里的事它都知晓十之八九。而我,自从参加工作,掐指算来,一年陪伴母亲难有十天半月。偶尔打个电话,母亲想像对猫说话一样,不紧不慢,枝枝叶叶,从头细说,可我多数时候就说时间紧,提醒母亲只说结果,拣重要地说,可是,母亲觉得,每句话都重要。有时,母亲把家务事说罢了,把《圣经》给我传授一段,我连说好好,母亲知道我着急了,最后总不忘交代我一句,你可要好好工作啊,多做好事啊,《圣经》里讲的其实中央政策都有,我每天都看了新闻的。我咯咯咯地笑了。
有次我对母亲说,听说猫活一岁相当于人十五岁,这猫陪别家主子几年,不知道,陪你已经五六年了,算来猫就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比你还大一轮。母亲听了,幸福地笑了。2020.11.08
本文发表在2020.11.9《房县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