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红了

石楠红了

作者：王琼

一

时光流转，带走的是扶贫干部许多光阴的故事，甚至生命。贫困户各项政策落实，以及饮水、播种、搬迁、务工、到脱贫，大家都一路陪伴着。

我单位驻在乙村。工作队进村时乙村还是借用废弃的村校当村委会，这丝毫不影响大家高涨的工作热情。按县里要求，选派两个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同志做专职扶贫干部，一个任第一书记兼工作队长，一个队员，与单位脱产驻村。

乙村有个苗圃。初次进村，是冬天，苗圃仍一片繁茂，特别是红叶石楠，顶尖叶子红得暖心。

我帮扶了五个贫困户。经半年走村串户，每家情况都摸熟了，有的我是硬记下来，以便开展工作。

转眼到2017年冬，全市交叉检查。各单位集中火力，对扶贫工作进行一次系统复习。

大家都在村里入户。一个参与检查工作的市扶贫办领导，由于连续超负荷工作，猝死在工作现场。听到这个沉痛的消息，大家更加敬畏扶贫工作和扶贫干部。之后，全市掀起了一场向××同志先进事迹学习的热潮，并追认他为烈士。后来，因扶贫工作，病倒或牺牲的事时有传来，比如因公殉职的广西青年黄文秀，等等这些，都深深震动着正在扶贫路上的干部，并引起大家地思考，思考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搞精准扶贫的初心和使命，思考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二

据悉，乙村有几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工作队试图从遗传和水质上做个调查。全村花名册统计姓氏情况显示：该村约41种姓氏，从精神病人家庭成员姓氏构成和遗传史上分析，基本排除。后多方努力，村上通了自来水，检验水质，达到饮用水标准，水质致病原因也推翻。

还好，几个精神病人不常发病，对社会和他人也没造成过危害，不发病时正常生活，就是劳动能力差点。幸亏现在有扶贫医疗惠民报销好政策，他们能及时有效进行康复治疗。县医疗扶贫有个“985”政策，是指县域内合规住院费用报销90%以上，门诊大病、慢病合规费用报销达80%以上，住院患者全年合规自负费用不超过5000元。还有“138”的住院起付线规定，即一级医院100元、二级医院300元、三级医院800元。还有“3810”的住院政策外自负费用控制数，指一、二、三级医院贫困户自负费用分别控制在3%、8%、10%以内。

一次开展户户走到，帮贫困户收庄稼。进得村里，我又看到，苗圃里石楠叶子红的那么鲜亮。

我五户没精神病人。但我最关注的小付他妈妈有。小付县一中毕业，考上了本省二本大学。他家高兴，全村高兴。我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包分配，一上中专，全家松一口气，认为再苦再累家里总算出了一个吃皇粮的。小付考的还是本科，在现行体制下，只要努力，离吃皇粮也不远了。

乙村很出人才，县市不少部门重要岗位都有乙村出去的人，这些人就好比一株株端正的红叶石楠，新近又加上一个小付。

小付积极准备上大学。他家是镇上一个干部帮扶的贫困户。我们邀镇上那个干部一起去看望他妈妈，他妈妈最近住院才回家。大家凑了点慰问金，也算是对小付考学的祝贺。

大家嘱咐小付爸爸要坚强，耐心照顾好爱人，不能出远门挣钱，把几头牛和庄稼伺候好，挺几年，小付大学毕业就好了。快下午一点，我们还在入户，第一书记詹书记赶紧从包里掏点饼干嚼嚼，喝口矿泉水，又放颗糖在嘴里。他严重糖尿病，胃也不好，饿不得饭。驻村这几年，他病情不断没得到调理，身体反而又透支了不少。大家看在眼里。

我的孩子跟小付一年高考，去看小付，我带上孩子，让他俩加了个微信，有个同龄人聊聊，让小付多一些开心和交流机会。

孩子填报的是农学相关志愿，填完后，我就安排他跟着詹书记去村里实习，快一个月了。之前走村串户，他已和小付熟悉了。

暑假，我联系团县委，帮小付申请了一个省企业助学项目，很快获批，大学4年每学年资助五千元。他还申请了一个8000元教育无息贷款。加上亲朋好友帮助，开学基本没问题。

国庆节，小付微我：“王阿姨好，感谢你们关心帮助，我在校一切都好，祝您节日快乐！”看罢，我心踏实。即复：“谢谢小付，节日同乐！望你继续克难奋进，努力学习，多锻炼自己！近期你家情况好，勿念！”。“哦，对了，小付，孩子写的《关于xx村精准扶贫的调研报告》在开学典礼上得校长点名表扬了，谢谢你陪他采访调查啊！”。

时光匆匆，小付上大学一年了。每进村，我总有意关注他家，把他分享给我的在校情况反馈给家里，同时把家里信息给他发去，解他的乡愁，还增添他的学习动力。我总是报喜不报忧。

三

时序进入2018年，“五一”这天，大家早早进村，帮村委会搬家。党员群众服务中心犹如党的建设中一株端正的红叶石楠，上接天线，下接地气。扶贫以来，全县投入专项资金，统一规划建设党员群众服务中心，从根本上解决基层党组织的阵地建设，为扶贫工作为基层党建做了有力保障。

搬家时，从沟上到沟口，田里秧苗青油油的，长势喜人。主任的贫困户付×云，克服爱人有精神病儿子打工缺劳力的重重困难，一心为他人为国家着想，主动提出不享受扶贫政策，风里雨里，一人顶着，硬是把两层楼给盖起来了。付×云这种坚强、乐观以及小百姓的大情怀，像石楠顶上最红的叶子。

以前要求一月一次入户，现一周一次。将近年关，这次入户主题是排查贫困户是否达到“一有两不愁”，能否过个安心年，并对特困户和困难党员统筹进行慰问。

除上述统一任务，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还列了个自己的清单，一是看我的付×优，他上周住院了；二是看扶贫小区的进度。

付×优70岁，得过脑梗，造成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每年有1200元二级残疾补贴。其妻我喊刘婶儿，72岁，有风湿关节病，加上蛇胆疮后遗症，腿疼浑身都疼。每次我都爱跟她拉家常，想多陪陪他们。儿女都在外，他老两口怪寂寞的。有时一边聊，刘婶儿还给我抓她晒的又甜又软的柿干吃。这次去，我给他俩带了点老婆饼，还帮把书桌上各种药瓶分类整理，抹抹灰。

我的贫困户付×启，爱人姓金，我喊金姐。金姐会说话，好沟通。金姐踮着脚等住扶贫房。她家就是因学因居住条件差纳入的，当时她两个女儿都上学，几间老屋塌了。金姐两口子没办法，去租房住，做建筑活儿，还带上个老婆婆（叫陈×芬，单独立户，也是我帮扶的，1938年生，每月享受养老金103元加高龄补贴50元）。她婆婆晚年很幸福，他们弟兄仨每年轮流赡养四个月，除在军店镇三儿家生活情况我没看到，在金姐家和二儿家我都亲眼看到，她婆婆的床铺干净舒适，穿着干净得体，心情明朗。近两年，轮到金姐家时，她就把老人接到租赁房里伺候。金姐孝顺的佳话村里人人皆知，村支部多次在群众会上拿她树榜样。

你说，金姐的情况，我能不急吗？我比她还急啊！每次她打电话问扶贫小区啥时能入住，我的心就拧成个疙瘩。特别她每年有四个月要伺候80多岁高龄的婆婆。金姐家难道不像一团美丽的红叶石楠么！

再急，小区建设得按规划的样子规定的要求去实施。其实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甚至镇村领导还让工人加班赶工期。可在我眼里，小区建设好像蜗牛爬行，那么慢。有些事，你越关注它，它好像越慢，你不关注它，倏忽间反而给你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就像全国的脱贫攻坚战，一年两年，看到村村寨寨、沟沟岭岭，没咋变，好像还有点乱，可几年后，美丽和谐的村庄，安闲舒适的小镇，腾飞崛起的县城，一个个就齐刷刷地站在你面前。

这次下村收获多。小李帮扶的那个无理缠访的单身汉，到山里挣钱去了；主任的贫困户任×芝家危房改造也完工；通村沥青路建设工程动工；县里招商引资的武当农夫养猪场在沟垴上开始建排污设施了；金姐十万火急要住的小区主体完工，开始做配套设施......大家切盼的这些好事，让我们扶贫信心更足，仿佛长征中快要走出松潘草原。

四

时逢秋收。连阴雨不了半个月。部分乡镇遭灾。我们下村核查灾情。

我们一早到村委会，詹书记和村干部都到了，正汇总昨天核查的资料。我们下去宣传县里的救灾会议政策，把党和政府的关怀传递下去，受灾人家多少会温暖些，有信心些。

入户前，村上付书记把主任和我喊到一边，交代了一下。说主任的扶贫户付×云新盖的两层楼，屋后发生泥石流，泥浆翻过窗户涌进屋里，后墙多半被泥浆围住，机械去不了，村上连夜安排人在清理。

我的其中四个贫困户昨天都已电话联系上，都没受灾，总算老天保佑。陈立芬80多岁没电话，但是她无庄稼无牲口，不会遭灾。

我们一路往沟里排查。小李的阳婶儿家房子安然无恙。走到付×云家，他全身糊的泥巴，没得鼻子眼儿。他爱人有点精神病，想干啥干啥，泥石流好像不关她的事似的。太阳出来了，她在旧房顶晒豆荚，一边还骂骂叽叽，不知是骂老天爷不长眼，还是骂什么。付×云连声感谢，说共产党好，有困难村上第一时间牵头处理，说你们县里干部也好，都来关心帮忙，不用帮，来看看我就高兴。说着，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他的笑，在那种境况下，像秋天的菊花，冬天的腊梅，更像千淘万漉过的“金子”！

正是这些“金子”，以及千百万信仰坚定的党员干部，构成共产党这座大厦的根脚石。

我的贫困户付×志，故事很励志，我写通讯提过他。最近，在我极力督促下，他家的危房改造如期完工。改造补贴等房子验收合格后就拨下来。付×志双腿高位截瘫，坐轮椅，靠老伴照顾，他一级残疾每年有1200元的残疾补贴和600元护理费。老两口常在儿子家照顾孙子上学，还顺便揽了点快递送，挣点油盐钱。抽空还回村招架田地和菜园。

危房改造受欢迎，异地搬迁户的拆旧复垦就让人头疼了。镇村两级干部经过几个月的拆旧复垦宣传、做工作，最后两户老付和老余家，经三番五次上门，工作终于做通，明天开始拆除旧房。

这点喜事大家刚轻松一下，八组贫困户付×明又闹腾的搁不下。付×明单身，政府为扶持他发展生产，送他两只羊，他精心喂养，第二年喜得两只羔羊。早前天，不知何因，羊全死了，他伤心过度，精神受刺激，昼夜哭闹。工作队发现后，发动单位帮扶干部捐款2000元，安抚他，稳定了他的情绪。但事后，有不明就里的群众，以为是政府又在发什么钱。说政府要给大家都应有份，就找村上闹。大家很是尴尬，闹心。这正应了那句话，扶贫工作应先扶志扶智。

五

某周日，单位群通知，请全体同志周一八点老地点集合下乡扶贫。

我喜欢石楠那样的红色。这次，我又看到苗圃红的好舒服。

不到八点，我们就到村上。马上过年，我的付×优前几天又病了，轮椅也坏了。这几年，我发现一个规律，他到冬天就病的重些，许是天气原因，许是牵挂儿女，一年到头精神实在熬不住了。前天我和付书记张文书一起又给他送去了一个新轮椅，送他老伴一副拐杖。他正在睡，看到我们很感动，还特地起来，说让我们吃了午饭再走。我顺便告诉他，今年养老金每人1236元拨到账上了。他点头笑了。

又是开学季，我微信小付：“小付好，大三了，学习生活都好吗?”他说：“还好。”

“如钱不宽裕说一声！你正长身体，要吃好，按时作息！把学业修好，有空多读书，为毕业做准备，为工作做准备！”

“还有一年多就毕业，千万静心学习，基础打牢！毕业如不继续深造，一定考公务员，有个固定工作，报答亲人，回报社会!”

“平时把衣服洗干净，穿整齐！宿舍多收拾！床上铺整齐！乐观面对生活！”

小付晚上回复我：“好的！我会努力的！”

到了2019年，是脱贫攻坚关键年，县里出台新政策，要求每个扶贫干部每周两天一夜进村住户。腊月里一天，好太阳，大家进村欣喜看到，村民们念叨了很久的通村沥青路像一条青龙伸向村子深处，连接着邻村，入组入户都是光溜溜的水泥路，扶贫小区两排房子整洁漂亮，成块成片的楼房喜气洋洋，一级路边上新村委会的国旗高高飘扬，红的耀眼。

透过蔚蓝高远的天空，我仿佛看到，小付考上公务员，当了村官。我的孩子继续读农学专业研究生，他坚信，农学对三农工作对乡村振兴会有用处。

2020年5月，当在电视新闻中看到本县正式宣布摘掉“贫困县”帽子时，我感动的哭了。几天后，我们又下村，看到苗圃里红叶石楠高了，壮了，顶尖的叶子红的结实，精神。放眼望去，我们的乙村，美丽祥和，舒适静好，像一大园子红叶石楠，精神抖擞，葳蕤生长。

作者简介：

王琼，湖北房县人，现任房县档案馆副馆长。湖北省作协会员，房县作协副主席。有散文、诗歌作品发表于《中华儿女》《学习强国》《湖北教育》《文学教育》《十堰作家》《武当风》《十堰日报》《十堰晚报》《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今日房县》等报刊媒体；并有多篇被“腾讯网”“美文精选”等网站转载。《面对疫情》《春暖花开定相见》分别被市文联、作协选入《战疫》文学专辑。散文《瓦》被收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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