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父亲买旱烟》
王琼
我不吸烟,但对旱烟有特别的情感。我说的旱烟,不是烟厂加工好的整条整包有品牌的香烟,而是未经任何加工的烟叶,农村人俗称旱烟。
记得在县城读初中时,每学期放假回家,我总是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10元钱为父亲买两三斤旱烟,给母亲的总是一张让她满意的成绩单。那时,山里学生在校寄宿,由于当时交通和家庭条件限制,我老是一学期才能回家一次。每到放假,我总是归心似箭,在前一天下午跑到车站买好车票,再到老地方为父亲买几斤旱烟。
第一次买烟叶,我不懂得如何挑选。后来听父亲说,烟叶越是老黄色越干越好,深棕色的可能发霉了,浅黄色的没熟,都不好。我把这些特点和标准牢牢记在心。有时路过那里,碰到有人在买烟叶,我会悄悄的凑近看看,多学点经验。后来每次买的旱烟父亲都很满意。
两三斤旱烟父亲能吃半年,烟叶快吃完了,也就是我快放假的时候了。再后来读中专,我依然保持这个习惯,在县城车站转车的空隙,我依然去老地方为父亲买几斤旱烟。读中专时,条件稍好了,学校每月有32元的生活补助,所以,每次放假,除了必买的旱烟,有时我还会用省下的钱为父母各买一件衣服。有一次,我留够回家的车费,把剩下的钱给父亲买了一件软面料浅灰色的短袖衫,当我买罢起身高兴地准备去车站,一摸钱包,车费被人偷了,我欲哭无泪,站在六月的大街,好像冷地发抖。
怎么办,回不了家。我只好万般无奈的找老板商量把给父亲买的心爱的衣服退了。这件事,终身藏在我心里。我恨我自己粗心,更恨小偷不长眼。偷走了我对父亲的一片爱心。
每次回家把几斤旱烟交给父亲,他总是笑眯眯的,如获珍宝。然后把原来包旱烟的塑料布包从抽屉里拿出来,轻轻解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层层打开塑料布,有时里面还剩一小把整匹的烟叶,有时只剩一些烟末子。如果是烟末子,他就把倒出来放在一边,最近先吃掉。如果是整匹的,他就把新买地放在下面,陈地放在上面。又细心地把塑料布像古时候卷包袱一样卷好,绑好麻绳,生怕弄碎了。
父亲不吃香烟,因为太贵,另外他说香烟没有劲,吃了不巴口。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记得当时我们村最好的香烟是白鹤牌,五毛六分钱一包。村书记家里有钱,举办大型农事活动请工时,给每个干活的老乡一天一包白鹤牌香烟,干活的人就很高兴,满口称赞,特别来劲。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最好的香烟是红塔山牌,记得一百二十元一条。说起红塔山,人们就觉得那是有钱人才消费的东西。香烟父亲从不舍得吃,总是把钱省下来为我们读书。有时帮别人做农活,发一包香烟,放在家里待客,管好好长时间。
后来,父亲不知托谁弄到了旱烟籽,在我家屋后猪圈和牛圈旁边一小块地上种了五六行。这块地很肥,靠近堆牛粪猪粪的粪场,粪水都渗进了这块地里,烟苗子出得很旺,有一拃高了,父亲就间苗,把多余地拔掉,留下又肥根又正的苗子。长到尺把高了,父亲就用钉耙就近耙些粪偎在烟脚下。生长期要上两三次农家肥。也许这块地天生就是长烟的料,第一年试种,长势很好,能长大半人高。父亲时不时都在烟地旁转悠,看到烟匆匆地往上长,他满脸幸福。好像烟地里省下的都是大把的钱,长出的都是儿女的希望。
烟叶成熟了,是深绿色带老黄色的。收烟需要大晴天,烟叶需几茬才能收完,有的先熟,有的后熟。每次收烟,打烟叶都由父亲一人完成,不让我们插手,他知道哪样的熟了,哪样的还得再靠几天。父亲打烟,我们母女几个就拿出父亲事先备好的粗麻绳,把烟叶或两三匹一撮或三五匹一撮穿在麻绳缝隙里。这个工序很慢。父亲个把小时就能把那块烟叶打完。接下来大家都开始穿,往往要大半天。还要赶着当天的大太阳多晒一会儿。每穿好一长串,我和父亲就赶快把牵出去拴在晾衣杆上。烟叶很像梧桐树叶,叶面有层细细的绒毛,很黏手。每次穿完烟叶,手糊的就跟刚砸过青核桃一样。
多少年过去了,陪父亲第一年种烟收烟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清楚地记得那年收了七串烟叶,一边晾衣杆上拴四串,另一边拴三串,看上去很壮观,像看电影挂的银幕。那年收的干烟叶足有三四十斤,父亲高兴的把绑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挨个送人,几乎把生产队上爱吃旱烟的老人都送遍了,娄家表爷、张家姑爷、对门二爷、杨家表叔等乡里乡亲的都吃上了我家的旱烟。。
有了第一次种烟成功的经验,后来,父亲每年都在那块地里种。并且细心留下烟籽,来年培育一大块烟苗,分给别人栽。这样,许多老人都吃上了亲手种的旱烟。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家移民到外县平原地带居住,那里经济条件好,也与当地习俗有关,没人吃旱烟。父亲才结束了种烟的历史。母亲不让吃,邻居不让吃,姐妹们也不让吃,说旱烟没经过处理,吃了对身体不好。但偶尔我还是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给他买点旱烟。
现在,生活条件很好了,父亲也吃得起香烟了,可他却离开了我们。每次经过卖旱烟的老地方,我总还是驻足看一会儿,想起我给父亲买旱烟的时光,想起父亲吃旱烟的样子,想起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首发于《十堰晚报》2020父亲节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