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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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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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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老街

那条老街

房县从秦朝开始叫房陵县,距今2100多年了。后来的朝代更迭中,其称呼、治所、疆域等都有所变动。但其中一段历史不变,那就是唐中宗李显被流放房陵卧薪尝胆14年这个事实不变。

提到李显,目的是说我要介绍的那条老街李显一定生活过,留下了脚印。所以,每每走过那条老街,你就是踏着皇帝的御印向前,弥足自豪和珍贵啊。

我说的那条老街是县城北街。北街是一条一里多长的老街。老街老成什么样子呢?老的街地面细水泥被岁月流走,只剩下坚硬的沙子,沙子也被磨得光溜溜的,像百岁老人的脸那么沧桑、皮实。街两边全是两层木板铺面房,像很多老城的老街一样。但又有很多不一样。一楼前厅是铺面,用作经营;后厅是生活用房,有的有几进深。二楼是阁楼,用来堆放东西,也有住人的。铺面都是用一块一块编上号的木板做的,每块木板之间榫卯相连。老街上的每个铺面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多少历史变迁,更换了多少主人,这些世事都烙印在每块铺板的油垢里,以及屋顶上的青苔和瓦松里。一条老街,一间铺面,一个老人;在午后,在雨天,在节日里,遇到合适的话题被打开,在不慌不忙中展开,都是县城发展的一部活史书。一条老街,对于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就是一座博物馆。

北街最南头上现在是县医院门诊,据《中国共产党房县历史》第一卷记载,这里1931年是贺龙率领的红三军在房县建立的中共鄂西临时分特委所在地,是房县党的最高指导机关,时任县委书记柳直荀等县委一班人在这里办公。将近百年了,人们依然在追寻在怀恋在铭记那段历史,在保护这个旧址。老街从历史深处走来,又走向历史深处。它不光看上去很老,而且历史悠久。门诊对面是一家铁匠铺,打铁旺季,老远就听到叮咣叮咣的打击声,走到近处,只见火花四溅。大冬天,师徒二人也是单衣单裤,黑汗直流。不大的一间屋子里,除临街是一个炉子,整天飘着红红的火苗子,其余地方都是黑黢黢的。遇到年节烙肉旺季,他们就暂停铁匠活儿,开始烙肉,红得透亮的烙铁在一块块肉上滋溜一下烙过去,白烟直冒,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就浓浓地弥散在老街上空,缭绕在老城忙碌的市井缝隙里。有人觉得很好闻,很香。有人觉得很难闻。就像医生闻惯了八四消毒液和中药味,觉得很好闻,甚至闻不到了。可有人觉得难闻。我喜欢烙肉的味道,就是因为我天天从北街经过,见惯了,闻惯了。这就是人间烟火味儿,是岁月的味道,生活的味道,历史的味道。

挨着门诊一溜边是卖钟表、水果、粮油、针头线老的等店面。挨着铁匠铺一溜边是经营丧葬用品、鸡蛋、根雕、理发、缝纫铺、早餐等营生。不长的一条老街,生活所需,样样齐全。市井八卦大多在老街的阶前街面,阳春白雪大都藏在木门后面深深的四合院里。北街最北头上是城关镇医院门诊。听老人闲聊说,北街两头都是悬壶济世之地,所以北街风水旺盛,一年四季人流拥挤,老北街也活的时间最久。是啊,没有人活过老街。

北方,是人们心中的好地方。北方,是目标、出路、理想的指向。人们常说,找不着北。在北街,你永远不会找不着北。

北街虽老,但基础设施很好,多少年都没看到重修过地下排水沟,一年四季很少遇到地下污水漫出来的情况。足见县城内老街设计合理,设计者高瞻远瞩,荫福后人。

北街南起老十字街北侧的一口古井,很早井就不再使用了,古井成了老城人温暖的集体记忆。井盖还在,后来修街时井盖被水泥固定着了。来来往往的人没谁注意这个井盖,只有曾经吃过这口井水的人,才会永远记得它的存在。我们县作协老秘书长就是怀念这口井的人,他常常提起这口井,还把拍的照片发给我们看,给我们讲古井的故事。我根据照片,路过时找了几次,终于找到那个井盖。我试着去揭开井盖,没揭动。我想,如果揭开井盖,井里不光有水,更会有县城的人、事、历史随着井水溢出,且一定带着诗经和黄酒的味道。千里房县,千古房陵,千年历史,老城太厚重。一城人,一城往事,一城历史,都需要沉淀,且留给后人慢慢揭开吧。

北街北止于北门,北门往北是北关,走出北关就是北门河大桥,再往北通向房县所属的地级市十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读中学,每周六去亲戚家,从县城最南边的凤凰山脚下走到北边,一路经过陵园路、南门外、新十字街、南街、北街,到北关。北关有家炸油条的,当时一毛二分钱一根,偶尔我会买一根解解馋。那时候,一根油条还没吃出味道,就没有了。只留下舔嘴唇和满口油香的回味。有时候,回味更具有文学意义。许多文学作品都是在回味中写出来的。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蛙》,是他酝酿十多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创作出来的。没有回味,他从记事起,看过的、听过的、想过的、后来经历过的,怎么会那么清晰准确地呈现在文学作品中?每每回味当时那些买油条吃油条的细节,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怀念那条老街,追忆那个时代,回味那段青春。

每条路每条街都好比人体中的毛细血管,虽细却重要,要畅通,不能堵。现在,全城最容易堵车的是北街。因为它位置重要,因为它街道狭窄,因为经过的人多,所以经常堵车。加上实验小学分校和城关一中在老一中落成办学,一天到晚北门以及整条北街更堵更挤了,人车接踵摩肩。还有买菜摆小摊的。所以现在城墙角到北街这一块儿,交通压力太大,我似乎看到老街力不从心的样子,气喘吁吁的神情,不堪重负的呻吟。

古老的北街,像一位看透世事看破红尘的人,堵是一天,不堵也是一天,任由它去。北街本身是悠闲的,慈祥的,稳重的。倒是北街上总是天天热闹,街上的人们悠闲不起来。碰撞声,叫卖声,喇叭声,声声叠起;蔬菜摊儿,水果摊儿,杂货摊儿,摊摊相连;城里人,乡里人,外来人,人人匆忙。我发现,一般堵车在上午,卖菜的,买菜的,办事的都喜欢上午出来活动。挑挑子的,提篮子的,拉板车的,推小车的,五花八门,各自为政。一上午,硬是把一条北街掀起一浪一浪的高潮。如果有时间,你找一个下脚的地方,站在那里慢慢观看,像看大戏一样,一出一出一折一折地上演,都很有章法很有学问很有世道在里面。

午饭过后,北街就退潮般地渐渐褪去热闹和拥挤,慢慢归于平静、宽敞,现出它本来的面貌,呈现一派庸常、清淡、寡味的市井模样。

县城里,南街是核心街区,最先改造升级成型,接着东街、西街扩宽改造。近几年兴起棚户区改造,连古老的西关也都修旧如旧打造成“西关印象”,成为旅游景点了。

古老朴素的北街也逃不脱时代发展洪流的冲击,也要应县城整体发展之需,面临扩宽改造。去年,北街已经启动改造,开始划红线拆迁。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拆迁。一年多了,才拆了三五家的老宅。这让北街变得乱而更拥挤,豁牙八齿的,像一个掉了几个门牙的老人。由于一时无法全部拆掉,不能尽快投入建设,导致拆掉的老屋场上又雨后春笋般地搭起了临时摊位,像难民营。唯有被高高的围墙挡住的那两段和没拆的地方才显得有点像街。小商小贩们要生活,哪里有点空位置,他们就朝哪里挤,似乎挤出一点位置,就挤出一点希望,挤出一点出路。

记忆最深的是去年冬天,北街最头上卖肉的、卖丧葬用品的、卖鸡蛋的这三家,不知铺面是自家老屋舍不得走还是租来的房子没到期,房子拆了,用一人多高的水泥栅栏挡在街面,好几天,这三家依然风雨无阻地在狭窄的栅栏后面营业,也照常还有顾客斜着身子挤进去买。有几天早上,天很冷,我上班路过见此情景,驻足端详,不知咋地,我就忍不住流泪了。也许是他们对生活的执着,对生活的信心,对生活的态度,打动了我。仔细想想,时代在发展,经济在发展,城市要发展,发展就会有推翻旧事物建立新事物的矛盾和阵痛。老街暂时的乱,暂时的堵,暂时的痛,老街原住民暂时的不理解、不舍得、不方便等,经过新陈代谢的阵痛后,会呈现一条新北街,给人们展现一派新希望。新北街会承接老北街的历史,若干年后,新街又会成为老街,成为历史。不是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天天从北街进出。但是远近街坊聚在一起闲谈家长里短、人情世故、风雨冷暖时,他们不会谈到我,如同他们不会谈到石缝里的小草。因为,我跟小草一样,不左右他们的风雨,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不关乎他们的冷暖。可能只是偶尔有人会觉得见我面熟,点个头笑笑,似曾在哪个菜摊前遇到过,似曾在哪个早餐店里碰到过,似曾在哪个超市里看到过。总之,没有人关注我哪天来没来过老街。一个人,在芸芸众生的天地间,是沧海一粟。但是,老街会记得,我哪天哪时到过这里,因为,我的脚力和脉动叩响了老街下面的土地。并且我总是心平气和心怀感恩地走过老街,这如同我给老街进行了一次舒服地按摩,一次亲切地对话,一次虔诚地朝拜。老街对于它的子民,都有宗教意义。每个热爱生活,热爱老街,热爱文学的人,来往于老街时都会用朝圣的态度和眼光欣赏老街,留念老街,感恩老街。

老街在卖早餐的门店打开第一块铺板时醒来,在人们谈论特朗普执政、台湾问题、后疫情经济等新闻大事中,在大爷大妈们鸡毛蒜皮的八卦中,加上熙来攘往地叫卖和拥挤中达到高潮,在最后一个收摊的人打着呵欠满身疲惫地骑上三轮车回家时,老街就把一整天金子般的时光,像天女散花一样抑或像酒醉佬一样飘飘悠悠零零散散恍恍惚惚地撒出去了。撒出去,就再也收不拢,凑不齐了。有时候,老街不服气,自言自语地掰着指头算,原本一天二十四小时囫囵个的时间,用完了咋就凑不够了呢?都干啥去了?

于是,老街在沉沉夜色中打了个嗝儿,掩门而息。嘴里还嘀咕着,算了吧,明天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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