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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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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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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哥的老屋

权哥的老屋

王琼

有一院儿老瓦房,两溜儿菜园,几亩田地,门前有鱼塘和小溪,白花花的水泥稻场连接通村公路,这是每个城市人向往的农村老屋。

权哥就有这样一处心仪的老屋。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很多都有这样的老屋。权哥的老屋,那是一个没去之前让人心弛神往,去了叫人留恋往返,久久不能忘怀的地方。他的老屋也是农村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屋。可是,老屋里父辈们那种克勤克俭,百折不挠,忍辱负重,从不向生活低头向困难折腰的精神,鼓舞着晚辈们刻苦读书、立志成才的事迹,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一直流传着,一直鲜活着,一直受人羡慕着。在这老屋里姐弟五人出了四个国家干部,就是老百姓眼里吃皇粮端铁饭碗的人,也就是通过刻苦读书跳出农门的人。且儿子取的媳妇、姑娘找的女婿也都是吃皇粮端铁饭碗的,有的还奋斗到重要岗位的领导。这是这个家里老辈多么慈悲善良,修德修行,晚辈们多么刻苦努力,拼搏奋斗,才能修得如此兴旺的门风和家运呀!这样的家庭在我们当地十里八乡都比较少见。众所周知,在农村,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村子,一个乡镇,出一个大学生,出一个国家干部就让人有口皆碑,远近皆知,传为美谈。

著名作家王剑冰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叫《地气》,这篇文章原载2018年第7期《人民文学》,被高中语文试卷采用,并收录在他的散文集《塬上》,我非常喜欢。他写的地气不是迷信中的神气,而是自然科学知识,读了让人都感同身受,理解了身边很多见惯了却说不清的现象。我认同这些道理。他说,比如一条河,修了人工河道,河里水多了深了,看似改变了水的一些流向,其实没有,只是满河的水你看不到哪些水在主动流,哪些水在被动流。主动流的那股水因了地气的力量和复杂因素,它还是会沿着原来的走向流动。确实是的,县城的西河放水后,河床露出来,我看到了这个现象。河水冲刷出的自然弯曲的沟壑就是受地气的作用基本固定下来的,它不会因为外力改变流向。而河流流向的内力,实际就是来自地球内部的一种神奇的看不见的又实际存在的力量。有地球引力因素,又不完全是。

我说这些,是想说明,在农村盖房子,选好屋场,定好门向,不是迷信,是有科学道理的。一个老屋的兴旺发达,屋场和门向真的很重要。天有日月星,地有水火风,人有精气神。好的老屋是有地气存在的,这里的地气就是指这个老屋正好处在地球内部结构最佳地段,地面上显示出的水火风和谐相生,四季的地气都能顺应自然节律和规律,而不存在相触相悖。简单地说,就是比如小时候在老家,我家的苞谷地,一到夏季狂风暴雨时,有的地方苞谷苗总是被刮倒,有的地方再大的风苞谷苗都不到,这样的地方,四处的风到这个地方被一种东西给平衡解散了,这样的地方就是祥和的港湾。权哥家的老屋就处在这样一个祥和的港湾处,四周一圈小山围着,该通路的地方通路,该通水的地方通水,该晒太阳的地方晒太阳,这样的地方,一年四季总有许多向上向善的力量萦绕在老屋周围。你说,这样的祥和安定的老屋,人住着哪有精气神不旺盛的道理?哪有不出人才不发达的道理?这是用王剑冰老师的地气学来解释。

人说高门大户住着人发旺。我过细端详,权哥家的三间正屋开间都比正常人家的大,山墙也要高一些宽一些,关键是大门也高大宽敞许多。就连两间偏厦也宽宽敞敞的,很精神。这是哲学。我想,他们老父亲可能不懂书本上的哲学,但是他一定懂得生存哲学和生活哲学,他把这些哲学安放在老屋一招一式的设计中,以及对子女的言传身教中。我老家村子里,只有河对面村书记家有偏厦,矮塌塌的两小间。俗话说,家大才能业大,这里的家大首先体现在有几间宽敞高大的房子。这是用权哥家的哲学来解释。

以上分析的都是理论上的“天时地利”客观因素。主观因素是“人和”,是他们全家人后天的坚韧不拔,团结向上,努力拼搏。这是理论之下的现实。

现实并不轻松。他们现在的老屋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盖的,那年代连吃饭活命都艰难得要命。老母亲在世经常跟他们念叨:白天上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请工盖房子,很多好心人村邻们都自发自愿主动帮忙,挑土打墙能打一板是一板,打一板高一板,离希望就近一点。那年代,父母不仅操心攒钱盖房子,每间还盖的那么高大方正,不仅盖三间正屋,还盖几间偏厦。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那时还没包产到户,他们家姐弟大的大小的小,最小的还没出生,全靠父母挣工分勤劳苦干养活全家,哪里有一个能挣钱的缝儿。能盖那么多那么大的房子,父母抢白天战黑夜该是操碎了心,流了多少汗水血泪。

我清楚记得,1983年,刚刚包产到户,家家有了自己的收入或挣钱门道儿,我基本记事了,我家盖了三间土墙房子,历时半年,总花费862块钱。这是我家搬进新房子后,我妈拿出记账的本子,公布的数据。几十年了,这个数字一直清晰的印在我脑海里。记得那时盖土墙房子都是河南人用干打垒的方法打墙。河南的匠人或货郎子我们叫河南zhua子,大家无形中只是嘴上这样喊,也不知道zhua子的zhua是哪个字。那时不知道,现在也仍没找到这个合适的字,方言就是这么奇怪,写不出来,但意思明白。在村里,四川的匠人或货郎子,我们叫四川佬儿。河南zhua子在我们村子六队、三队、我们二队等,就近一批承接下好几家打墙任务,这家打一天,晾几天,轮流去那家。打土墙的工具和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

我深知,我家80年代盖三间土墙房子就那么苦那么难。权哥家70年代盖三间搭一厦(一厦也三间),且每间都又高又大,其中,他们全家经历的苦和难不是现在的岁月静好所能掩盖得了的。用权妹的话说,那年代,父母为养家糊口,供他们姊妹读书,那叫一百万个艰难困苦,是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苦和难,拼了老命,极其艰难。和权妹聊到读书那些年的往事,我们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太多的感同身受。因为我们初中三年在华严寺是同学,并且互相鼓励互相温暖过,都是靠勤学苦拼读书走出来的农村娃,直到现在,我们都是姐妹般的感情。

我还听权哥讲了两个父辈因没读到书、没有知识被人怠慢欺骗铭心刻骨的小故事。

那时过年没钱买对联,村里会写对联的只有一民办老师,每到年关将近,村里每家每户都请他写。权哥家也不例外,每年都是父亲提前十天半月把红纸和墨汁拿去请老师帮忙写。可是有一年,等了好多天,跑了好几趟问都没写。只到腊月三十要贴春联又去求人家,结果人家一句轻描淡写说忙了没顾得写,父亲一气之下直接拿回红纸当春联贴上了。

还有一件事是:村里有一家遇到急事,找到他父亲商量借10块钱用,说三天后还,若不相信,给父亲打借条,结果还钱时只给1块钱,父亲明明借给他的是10块,人家却说给他打的有条子,叫他拿借条看,父亲拿出借条看到的是“借到××1.0元”。那时10块钱该多值钱呀。

权哥说,父亲因没文化吃的苦遭的罪那叫哑巴吃黄连。这两件日后看来很小的事,当时深深刺痛了父亲的心,也是父母这辈子无论多苦多难,都坚定不移供养儿女读书的信念源泉。这两件小事也是他们姊妹心里发恨读书的无穷力量,这力量让他们既脚踏实地,又仰望星空,让他们的自尊壁立千仞,让他们的思想无欲则刚。

说起老屋的人情世故,旮旮旯旯,权哥如数家珍。那天,他还多次指着门前的鱼塘跟我们说,老屋这块地能聚水,能聚水的地方就是好地方,随便哪里挖个凼,几天就聚一凼水。他满脸自豪地说,十年前要是有精力眼界再大一点,把门前路外边拦成几个大鱼塘,放上鱼苗子,现在更有看头了呢。总之,就是对老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满怀着赞誉与眷恋,还有浓浓的不舍。在权哥家吃几餐,住一宿,他家的老屋、田地、鱼塘到处都是一本可读的书,我从中读出更多的则是权哥对父母那种平凡而伟大的艰苦奋斗精神的传承。

由于两位老人前几年相继作古,老屋成了兄弟姊妹们思乡心切时排解乡愁的打卡地、疗养地。作为长子,权哥担起了守护老家的责任。

前段时间,权哥把老屋修整了一番。在屋后盖了一大间板房,把家里现在长年派不上用场的旧桌子旧椅子坛坛罐罐等陈旧家什都堆放在板房里,把一横一正的房子屋里屋外重新粉刷一遍,地面水泥抹平,扣上吊顶,安置了4个大床铺,还装有马桶和洗澡间,水泥稻场连鱼塘,门前水泥路连接出村路,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祥和安宁。坐在稻场里聊天、纳凉,鸟鸣串串,蛙声一片,只听小溪水淙淙、哗哗、汩汩地流,却看不到水,原来一沟清华华的水被浓密的艾蒿和黄芽杆罩着。只见稻场边自来水管里清甜的水直往外流,水池里总是一池清水,洗菜,洗手,洗脸,甚是方便。城里小孩子来了也玩得不想走,采花,听蝉,钓鱼,寻奇,乐而忘返。

这是前不久权哥邀约一帮朋友去老屋避暑,我跟随一起去玩,也算是回老家时亲眼看到的。这是鄂西北一个原生态的乡村,是村子里一处旺盛的老屋。那天,我们一帮朋友分两拨开着导航追寻而来。一路上,我们游览了水天坪森林公园,参观了药材种植基地,考察了正在建设的高山平湖度假康养基地。站在最高处,博览群山,层林尽染,草木花香,公路蜿蜒。时近中午,权哥指着不远处催我们快走,说那边就是他们村子卢家坪,我们隔着几山几洼似乎就看到一缕炊烟,闻到一股饭香。极目远眺,再翻几座大山,过几条河,几十公里外就是我的老家,我的金仓村。大自然多么奇妙,多么伟大,远看沟沟壑壑,只见青山不见人烟,顺着脉络般的公路走进去,沟沟岔岔都是鲜活的村庄,都有旺盛的老屋。

我家因为搬迁外地,老屋变卖,之后就被人拆掉了。老屋从此只生长在我们的记忆里。比起我消失的老屋,比起我长满杂草的村庄,权哥的老屋是人气十足的,权哥的村庄是欣欣向荣的。你看,那一洼洼水田里胭脂米稻谷长势正旺,一排排食用菌大棚,勤劳的乡亲们正在采摘夏菇,一车车的运往村外,还有高山茭白,正当上市季节,村委会门前宽大的文化广场上各类健身器材一字排开,公路边几个漂亮的小区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这一切都让村庄充满活力和人气,让人好生羡慕。

在老屋,每个人都可以在角角落落看到曾经生活的影子,听到熟悉的声音,找到自己初始的样子。老屋,是可以“等我熬过了这所有的苦,想找个地方开始放声大哭”的地方,是迟子建“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时不用涂泥巴就能疗伤的地方,是邓子新回房县深情表达“回家的感觉真好,我就站在家门口”时哽咽的地方。

回老屋,几十年前的饥饿灾荒艰难困苦不见了,看到得都是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几十年前的交通闭塞爬坡上岭不见了,看到得都是村村通车户户通路;几十年前的愚昧落后愁眉苦脸不见了,看到得都是笑颜如花岁月静好。

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回老屋。在老屋,所得所不得,都心安理得;所愿所不愿,都心甘情愿;所好所不好,都一切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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