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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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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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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棍子

我的家乡,在湖北腹地江汉平原上。古属楚国,乃闻名天下之鱼米之乡。我十岁之前,也就是幼年、童年,加上少年的前小半期,在江汉平原上一个叫牛坑荡农场渡过。于我的心与梦中,童年时牛坑荡农场的那些人和事,挥之不去,唤之不来。所以,我要讲讲关于牛坑荡农场里的人和事。

    医学专家们普遍认为:目前,全世界的生命科学技术,皆有待发展与升华,我们人类掌握的生命科学知识,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所以说:生命科学技术,是神奇的。我的生命很神奇。神奇在哪?就是在我降生的前二十年,有个探矿出生的社会科学家兼自然科学家马寅初爷爷,眼看祖国仅有的一口米面缸,已经被四万万双眼睛死死盯住。最为可怕的是,这四万万双眼睛,会在盯不到米面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相互仇恨地盯住,最终会是打架、人吃人。马寅初爷爷,及时果断地向党中央毛主席建言,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国家已经开始号召“只生一个好”,我排行老四居然没有被计划掉。这,还得感谢母亲两次去医院打算谋杀我时,均没遇到医生。

    我更觉得,牛坑荡农场里的桃树棍子,比我更神奇。

    俗话说:桃树棍子,鬼难缠。其实,我说的桃树棍子是个人。是我儿时的大朋友,是个十二三岁的半糙子后生,读了8年小学还未毕业,资深的“留级佬”。在我的印象中,桃树棍子人长得猴精,精力好且食量大,一年四季永远都穿着打补丁的“吊八寸”裤子,手里成天拎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棍子四处捣腾。

    当时,牛坑荡农场里的人,都是吃商品粮的农民。桃树棍子小学没有毕业,也没有什么文化,够不上“知识青年”的资格,也未到“待业青年”的年龄。他成天干什么呢?基本上,出了不读书外,什么都做。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只是捕鱼挖藕捉青蛙。他会听从大人们使唤,拿个什么小东西,代个什么话的。但每隔一些日子,就要闯起吧祸,做件吧大人们认为出格的事情。

    有人说,桃树棍子做过的那些糗事,狗子都不闻。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在当时,不敢对他说出来。

    桃树棍子做麻雀枪没有橡皮筋,就地取材,抽了集体宿舍某女职工晾晒在屋外短裤的橡筋。一时间,闹得女职工们人心惶惶;桃树棍子在附近林果场偷摘桃子,被看守林子的老胡子捉了,予以教育释放后,当天下午就偷偷地把老胡子夜晚方便用的夜壶打破;再说读书时的事吧,桃树棍子不仅破坏课堂纪律打架闹事,而且没有带手纸的习惯,基本上用课本代替,老师课程教到哪里,课本就撕到哪里。

    牛坑荡农场最高处立有一杆旗帜,那是专门用作“旗语”,提示在田地里劳作的职工们,出工时升旗,放工时收旗。他有一次私自将旗帜收了,结果全农场职工集体提前一个多钟头收工。这些糗事都是被人发现了的,究竟还有没有,还有哪些?无法考证。基本上,桃树棍子还是个知错就改的人,每次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就嘿嘿笑着地说一句话:“保证下次绝对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为了教育好小学肄业在家的桃树棍子,场长亲自给他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也是有报酬拿准薪水的岗位,在办公室打杂,干些扫地、打开水、抹桌子的事情。什么是准薪水?不是钱,可以每个月拿旧书旧报纸当废旧卖。桃树棍子在“就业后”,不久的某天下午,拦住小学里的红娃同学、红小兵小队长,以一种阴阳怪气加上炫耀的口气说:“报告红娃队长!场里把老子招工,赚钱了。看看你还纠不纠老子迟到,说不说老子不剪指甲壳,里面还有黑泥巴。”

    背着书包红娃不敢出声。桃树棍子递过一张农场理发室的剃头票,说:这是老子这个月发的福利,分一张给你用。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亲眼看见,平时在学校趾高气扬的红娃同学,不敢收下桃树棍子的剃头票,面红耳赤地绕道回家了。

    牛坑荡农场是一大块围湖造起来的地,有上千地亩,四周遍布沟渠。桃树棍子要学习抗日小英雄王二小,带领无人照看的学龄前伢们站岗放哨,时刻盯住一切搞破坏的坏人和动向,保卫文化大革命,保卫毛主席。记得,桃树棍子亲口对我说过:“场长亲自对老子指示过,农场里的沟渠小伢们是去不得的,里面有落水鬼,有喝血的蚂蟥,把人肚子搞大的吸血虫,还有钩子扁担箩筐系(后来得知,医学上称:钩端螺旋体)病的虫子”。坦言,现在的我,倒是有些怀恋沟渠里的蚂蝗与虫子。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在幼年或少年时,大概都免费服食过一种叫宝塔糖的驱虫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宝塔糖色彩很美,味道的确很甜,以至于有人装病喊肚子痛,目的就是想吃两颗宝塔糖,舔舔糖的味道。

    在我五岁那年的夏天,天气很热。大人们说,热得象坐在蒸笼里一样。桃树棍子自言自语道:“太热了,树梢子上都看不到风摇动。”他把我们几个小伙伴的脑壳凑到一起,悄悄地对我们耳语道:“一个秘密,不许对任何人说,农场抽水机站前面的四汊河里最凉快,跟着老子走,老子来教你们“打鼓泅”(游泳)。于是,桃树棍子带着我们几个小家伙一齐脱了短裤,赤条条地跳进四汊河,快乐地疯了大半天。临分手回家之前,大家约定,明日同一时间再来。

    然而,这件事情当天就泄密了,而且我就是告密的两个“叛徒”之一。因为,就在涉水上岸后,我与另外一个同伴相互穿错了短裤,回家后不得不如实地坦白所有真相。当天傍晚,桃树棍子被他妈拿着一根竹条撵得满禾场飞跑,快得像黄豆地里的野兔子。此后连续几日,桃树棍子没有理睬我们,喊他哥哥也不答应,只是称呼我们是“一群小孬鸭”。后来,我给桃树棍子进贡,送了十张新烟盒子给他折叠成“撇撇”,才被答应“鸭子跟着鹅崴”。

    文化程度相当于文盲的桃树棍子,说话办事也不完全是糊涂蛋。

    我认为,桃树棍子发明过一句算得上是有哲理有实用性的经典名言:老子的鸡巴,老子做主。桃树棍子撒尿不认场合,并且偶尔尿床,与其年纪相仿的哥哥们经常拿此作笑话,说他是“在床垫子上画地图”。桃树棍子为此与人打了一架,开战的理由就是:老子的鸡巴,老子做主。后来,有人编了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乡下人去省城武汉,被尿憋得心里慌,找不到公厕,恰遇一个小巷左右无人,正待小便时,被一带红袖章的老太太逮住,以随地大小便为由“罚款五毛”。乡下人大概是急中生智,活学活用了桃树棍子“老子的鸡巴,老子做主”这句名言,自称并非小便,只是想把小便拿出来看看而已。最后的结局,是乡下人藉此逃脱了罚款。

    记得我六岁那年,要去牛坑荡农场旁边一所农村小学的育红班借读。桃树棍子说:“莫死读书,莫读死书。”我抬起头,问桃树棍子:“你认为读几多书最好呢?”桃树棍子搬着指头说了以下三点:第一,是说得倒毛主席万岁;第二,是写得倒自己的名字;第三,是认得钱、粮票、油票、肉票和数字。

    最终,桃树棍子在十五岁那年,还是搞了自主择业,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是自由职业。我倒认为,他的就业,算是自生自灭吧。桃树棍子先是靠捕鱼、挖藕、捉青蛙,后来往省城卖鱼,当“鱼贩子”。再后来,有了些资产后,开了冷库,做成了本省最大的河鲜海鲜批发商之一。前些天,县电视台播出在外经商成功人士的专题片,我在电视里看见已经老了,并且身体发福的桃树棍子,身着西装的桃树棍子指挥员工空运水产品,发到全国各地、全世界。

    县电视台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说:桃树棍子是咱们县的骄傲,读过某知名大学的MBA,是从“鱼商”中走出的“儒商”。电视镜头里,桃树棍子用一口乡音对着话筒说:感谢改革开放,感谢党的富民政策,感谢家乡的养育和培养,我只是一叶初涉商海的小舟。鬼才晓得,桃树棍子是怎样拿到某知名大学MBA文凭的。我拿过手机,准备准备给他打个电话,权衡了一会,觉得没有必要。谁说桃树棍子没上过大学,这社会大学也是大学呀。而且,许多的高官富翁,都是他社会大学的同学。

    当晚,我倒是在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若桃树棍子真的成了名人,估计收藏他用过的鱼篓子,会有一定的升值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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