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悠悠度春秋

                                                                  ----罗星航

起风了。

碧绿的湖面卷起层层皱褶，似琴键弹出的绿岛小夜曲。长湖隐约露出千年的韵致，恰是回眸久远的叮咛。风中透着江汉平原的稻米香，裹着还未完全盛开的荷花香，挟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粽子香，弥漫着湖北第三大淡水湖包容豁达的仙风道骨。

这是甲午年的盛夏，又是鱼欢虾跳的季节，“突突突，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一只只机帆小船满载鱼虾、莲藕，向着南岸的关沮码头靠近。这些极具典型江汉平原特征的渔船，从北边的荆门来，从潜江来，更多的则是长湖沿岸的村民打鱼归来。

虽说沙市、潜江、荆门三地一湖之隔，相互之间坐渡船也就三十分钟的路程，但渔船的形状却有很大不同。北岸的船高挑一些，最宽处约2.5米，最高1.8米，船头船尾稍稍上翘，一般分为六挡，用木板遮盖，分装着不同种类的鱼，还有虾以及各种水产品。靠后是船主的起居间，摆放着生活杂物，夜晚作床休息，最后是简易的驾驶舱，四格玻璃窗透明几净，安放一台柴油发电机，上接一个铁把手，有的还用白布包着。船老大在这里眼观八方，指挥若定，遇上好天气，加上好运气，一天能捞好几十斤鱼，在关沮口及时卖掉，几百块钱就到手了。

他们迎着朝霞出船，撒下大网，捞起鱼虾。湖面波光粼粼，天水一色。中午就在船上吃喝，也可枕着波涛小眯一会，任船儿轻轻摇晃，随后又是一阵忙碌，下午便来到岸边交易。此时，太阳早已偏西，湖水泛着银光，微风轻抚，心神荡漾，船主考虑就在沙市这边歇息，或许再次出去，到对岸回家过夜。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长湖的渔民就这样休养生息。

沙市靠长湖的渔船与对岸的最大不同，就是没有起居间，船也略小一些。我想主要是这边的村民并不以打鱼为生，且大都还有农田可种，只是闲时出来赚点活钱。因此他们习惯于白天出湖打鱼，忙乎大半天后，下午便休息了，晚上一般不出去，所以没必要安装休息室，而是腾出空间，尽可能地多装鱼虾、鸡鸭等用于交换的土特产品。

最早的船始于什么时候，可能无从考究。《说文解字》里解释：船，舟也。古人言舟，汉人言船，以今语释古，故云舟即今之船也。

在记忆中，印象最早最深的船应该是鹭鸶船了。那是很小的时候，温柔恬静的洪湖岸边，草长莺飞，蛙鸣蝉叫，一只像“册”字的船悠行于湖中，这种船如同两只鞋，前后用两根圆木连接，船主靠一根竹竿忙个不停。他双脚踩在两只小舟上，不停的左右摇晃，口中“呀嗬呀嗬”的叫唤着，湖面掀起层层波浪。由于湖水被搅动，早已心烦气躁的鱼上下翻滚，站在船沿等待多时鹰眼怒瞪的六只褐色鹭鸶，发现湖中有鱼，它们争先恐后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鹭鸶跃出水面，嘴上叼着鱼儿。船主怕它贪食，早在鹭鸶长长的颈部系了细绳，小鱼可自食，稍大的就给吐出来。

长大后才知道，鹭鸶是鹭科的鸟类，大都生活于湖泊、湿地及林地附近，这是一群很古老的鸟类，大约5500万年前就在地球上活动。分布于我国江苏、浙江、湖北、广东、福建、辽宁等地。鹭鸶千百年来也是文学作品的主题之一。唐代诗人贾岛有“求鱼未得食，沙岸往来行。岛月独栖影，暮天寒过色”的描写，另一位唐代诗人郑谷也写过“闲立春塘烟淡淡，静眼寒苇雨飕飕。渔翁归后汀沙晚，飞下滩头更自由”的名句。

如今在京杭大运河江苏新沂窑湾段面，还时常见到渔船交错，鱼鹰捕鱼的场景。这里身处江南水乡，千年的明清古镇，物产丰饶，舟楫穿梭，大运河宽500多米，适宜各类鱼种繁衍。太阳已经西下，云层中渗出万道霞光，碧波荡漾的湖面被反射成无数个大小一致的长方块，或红绿相间，或黄绿成行，一条似红似黄的光带由近而远，从湖中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太阳深处。朦胧中，一只只小船摇橹而来，这是没有船篷的江南鱼船，共有五格，没遮没盖，船主手架双桨，前蹲后躬。船沿左右装着四个便于鱼鹰歇息的支架。船夫一声吆喝，它们马上扎入水中，片刻功夫，一条条鲫鱼便被船主丢入舱里。呃，这只鱼鹰刁上的鱼有点大，眼看着就要滑托，另两只鱼鹰及时赶到，死死咬住鱼尾和鱼肚，鱼挣扎了一下，便乖乖就范。

而在甘肃兰州、白银一带的黄河上，飘游着许多羊皮筏子。这些小船制作技艺讲究，先将羊皮吹气使它膨胀，为防止破裂漏气，还在内部灌上清油和盐，再把头尾及四肢扎紧，在太阳下暴晒几天，就像圆滚滚的小肥猪。一个羊皮筏子一般是将9到13个羊皮囊绑在一块，上面铺两张稍弯的木梯，再放6个垫子，游人身穿“救生衣”坐在船上，双脚还可踏水，船夫一人撑桨，小小的羊船便在黄河里随波逐流，游客嬉戏欢笑。

羊皮筏子已流传300多年，早先是居住在这里的撒拉族人横渡黄河的交通工具，现主要用作旅游载客。由于制作起来麻烦，羊皮既腥又油腻，目前基本上只有老年人还在做，年轻人都不愿意学，照此下去，这项技术会有失传的危险。

航行于河湖沟汊的小船，要数江南水乡的最有特色了。以我的观察，周庄的船一般不设篷，便于游人全方位欣赏沿岸风景；绍兴的船小巧，前后都有篷，行人会坐在中间；常熟的船尾部翘得较高，只在船主所处的顶部搭了篾制雨篷，而乌镇的船则有两个船篷，游客坐在稍矮一点的下面，船夫因要长期站立摇橹，故雨篷要高一些。真正的江南乌篷船几乎是圆形的封闭船篷，只前后见光，两边是看不到什么的，后来为让各方游人观景方便，拆开了两边。其实，江南的船早年都很大，上面可摆放许多桌椅，达官显贵、才子佳人在船上把酒当歌，赋诗作画。

当然，到这些江南古镇，我最喜欢的不是在游船上，而是坐在岸边的茶馆里，捧一杯龙井，或碧螺春，吃着白瓜子、萝卜条、熏蚕豆，望雾中的乌篷船，听水乡的雨滴声，吟温软的江南小调，看船上的匆匆过客，品人生的酸甜苦辣，满眼的飞檐垂柳，楼台亭阁，满耳的水声萦绕，渔歌吚呀，真是悠哉。

小船悠悠度春秋。无论沟汊河湖，无论风浪雨雪，它都按照设定的航线，勇往直前。也许恶劣的环境会使它暂时偏离，暂时搁浅，或犹豫不决，或停滞不动，只要船主意志坚定，最终一定会到达彼岸。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个人的成长经历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惑和考验，会有挫折，有坎坷，有时风调雨顺，有时祸不单行，有时甚至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但只要冷静面对，荣辱不惊，笑看人生，坚守信念，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人生如同行船，一切轰轰烈烈的情感交织、恩怨纠葛，不过都是水波上划过的一道痕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