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航
一座城市总有一处茶馆聚堆的地方,且大都闹中取静,风雅悦目,景色十分诱人。北京的什刹海、上海的淮海路、汉口的崇仁路都是如此。当然,最小巧玲珑的要数毗邻江津湖和绿色长廊的园林东路。
有茶馆的地方,就有故事。
“立冬”已过十多天,依然比较暖和。朋友相邀,茶馆便成了最好的社交场合。在不到600米的园林东路,居然藏有17家茶馆,且名字洋气,怡乐居茶艺、清馨茶楼、闲来雅聚、儒家茶业、清心阁等等,我想北京上海也少有这样的密度。
这里的茶楼装饰讲究,落地窗,暗红色的帘,瓷砖贴面,软包四周,有沙发椅、小靠椅,有玻璃桌、柳木桌,除大堂里有些散座外,还有许多小包房,只摆一桌,放四个小躺椅,墙上挂着一些名家的画作,还摆有几个瓷瓶,整个茶馆显得雅静、脱俗,更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吧台上摆放着各式茶罐,绿茶、红茶、黑茶、黄茶、白茶、乌龙茶和菊花茶应有尽有。阳光从窄窄的细缝中照射进来,使有点神秘的空间多了些许透明和开朗。
身着粉红碎花短袄的服务小姐递来茶单,我们一一点过。不一会,满屋飘来阵阵茶香,铁观音恰似一片芭蕉林,遮风蔽日,曲径通幽,让人回味;碧螺春犹如一副《清明上河图》,田园风光慢慢舒展开来,令人陶醉;龙井好像江南水乡的点点帆影,悠然自得,浓情蜜意,使人留恋。缓缓移动杯盖,轻轻张开嘴,徐徐吹走眼前的茶叶,双唇一抿,清香悠长的茶便流入了五脏六腑,一股热气腾然升起。茶的清新渗透着我们,翩翩的茶,在晶莹的茶杯里轻歌曼舞。品一口好茶,肠胃里始终荡漾着复活的春天,尤其是在冬日。
沙市的茶馆很有些历史了。据《资治通鉴》记叙,唐朝末年,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实指当时散居于城垣外廊,主要包括现北京路、江津路、荆沙路、中山路一带的商人和居民人数。两宋时期商贾云集,舟车辐辏,有史学者查证,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09年),朝廷设定“茶纲”,于此地主持调拨荆湖七郡之茶叶贩运事务。这可能是沙市设立茶事务官的最早记载。这里由于自古商贸发达,既靠长江,又傍湖泊,店铺鳞次栉比,街巷四通八达,各类茶楼应运而生。上世纪初,沙市江堤下有两条南北向的巷子,拖船埠连通(现广场附近)长江和汉水,穿过靑石街,再越一道长坡,便是分布着大量茶馆、戏院、酒楼的便河垴。
茶杯中水波泛动,可以感知时光流转,茶叶飘香,弥漫中缭缭的水气渐渐勾勒出不少往事。
抗战胜利前后,杨家花园茶馆(现江汉北路百纺附近)远近闻名,简陋的房子,芦席棚围墙,四周用木头支撑,显得十分破旧。但由于在此讲书的胡先生是荆沙地区的头牌,因名气大而吸引了许多茶客,一些穿长衫,腰间扎根带子的,一些搬运工,赶牲口的,做体力活的,都喜欢上那儿去。沙市不产茶,茶客们泡上一杯劣质的绿茶,仍然感觉清香扑鼻,他们听胡先生讲三国、水浒、岳飞,讲打小日本。说到日本鬼子残害我同胞时,茶客们热血沸腾,有的站到凳子上高呼口号。
解放初期,沙市建立了工人俱乐部,桂线街(现五一路新沙路附近)设有一个较大的茶馆,砖木结构,可坐八人的方桌,一条条长板凳因客人众多,早已被磨得锃亮锃亮的。一尺来高的土台子上摆着一张长桌,穿长衫的说书人在上面借古喻今,推波助澜。那时的人们到茶馆就是喝茶、听书。据郑昌杰老先生(今年83岁,现住肖家坊)介绍,说书人大都念过几年私塾,拜过师傅,而且坚决不讲黄色、下流、反动的段子,主要是红岩、抗美援朝的故事。八分钱一杯茶,一场评书分三场,中间休息15分钟时,跑堂的便把茶客们的杯盖收集到说书人看得到的地方,以便他知道今天来了多少客人,收入多少。茶馆里既有绿茶的绵香,又夹杂着烟卷的混合味道,好在客人们专心致志听书,顾不了许多了。
沙市多街巷,长长的靑石板路,早晚都有些湿润,高低不一的民居,间或一些杂货铺,酒楼,最多的算是茶馆了。它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守望,对过去的好奇,也有一种满足和无奈。一部波澜壮阔的历史就这样浓缩在方尺之间。
沙市以说书为主要内容的茶馆一直开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记得华堂庙附近有一家居委会开设的茶馆,31个桌子,人数最多时达四百多。八分钱一杯茶,说书人得3分,一本《水浒》讲下来得两个多月,客人们手捧一杯茶,听得津津有味。长江的水用明矾沉淀后,再用铁皮壶烧开,炉火很旺,上面“扑哧”“扑哧”冒着水气,九个水壶还不够用,居委会经常到邻居家借篾制的暖水壶救急。茶水由香浓到寡淡,由滚烫到温热,茶客们全然不知,真是如痴如狂。
后来,旧式茶馆渐渐衰落,崇文街的一步楼茶馆,中山路菜场附近的茶馆,梅台巷的茶馆,三清观的茶馆,新沙路的老茶馆先后不见踪影。我印象中最后一次听说书的好像是八十年代中期,在北京路江汉路口的搬运宿舍茶馆。再以后便是天南地北的茶叶涌进来,咖啡挤进来,麻将也插进来,茶馆的内容增加了,往日的那种纯净、嘈杂、懵懂也慢慢失去,留下的唯有挥之不去的茶香。
饮茶的确是一种生活,各地民俗不同,茶馆特点及喝茶习惯也不尽相同。朱自清先生在《说扬州》一文中,便点出扬州最著名的就是茶馆。坐定了沏上茶,便有卖零碎的来兜揽,手臂上挽着一个暗淡的柳条筐,框子里摆满了一些小铺包分放着瓜子花生炒盐豆之类。余秋雨先生近来推崇到茶馆品茶,他在《品鉴普洱茶》中,特别赞赏张奇明在上海开设的大可堂茶馆,并为此书写了一方碑刻,那里早已成为一个极重要的文化会所。有茶客还模仿西方人的语言,说自己平日“如果不在大可堂,就在去大可堂的路上”。作家肖勤在散文《恋上一座城》中,将贵州湄潭称为靠茶吃饭的城市。男人到了茶馆,大都变了性格,许多年放不下的事情,全都丢开了去。仿佛他们这长长短短的一生,或乐或死地一路走来后,最终都是为了到茶馆来,等那一壶茶水开。
走了一些地方,见了一些茶馆,也喝过不少名茶。茶馆应该是包容的,无论是中国的各类茶,还是西方的咖啡,都该拥有。老茶馆说书听戏,满足了那时人们文化水平低、传播载体少的需求。新茶馆没有了这些内容,多了些信息沟通、商务交流、增进友情、私密封闭的元素,这也无商务交流、增进友情、私密封闭的元素,这也无可厚非。如果这里也像北京那样,增添几处传承沙市历史文化,开辟古典家具,街巷特色,市民用具,手工制品的茶馆,既有听戏的大包间,又有聊天的小雅房,还有票友的过瘾厅,茶馆内清音缭绕,茶叶飘香,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应该不是一种奢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