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航
每天,我都在外面吃早点,我们这地方叫过早。
沙市的街面上,到处都是过早的面铺,简捷,便宜。今天早上,我来到工农路的一家面馆,这里的早堂面很有特色。
传说沙市的早堂面有多个版本,一种说是早堂面,就是人们赶早去吃的,还有一种说法是人们赶来吃第一锅骨头、鸡子熬汤的面条,叫早汤面。不管哪一种说法,都表明沙市的早堂面历史久远,享誉内外。
江津湖早已结冰,没有了春日里的荡漾,夏日里的清幽,秋日里的爽朗,只剩下呼啸的北风,垂暮的树枝和冷落的亭台,显得格外寂静。毗邻江津湖的这家面馆开得很大,卖牌子的窗口要排队,端面又要排队。人们萎缩着身子,呼出的冷空气和面馆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只等拿到面条后,饱食一顿,既解饿,又暖身。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一份饥渴、一丝焦急,还有一种难熬的等待。
轮到我了,一碗大连面。师傅接过牌子,另一位师傅手抓一小把碱水面,放进一个锥形的篾漏斗里,再沉在开水锅里掂了三下,然后盛入碗中。之前接牌子的师傅舀上翻滚的面汤,我看见了肉块、鸡子浮在水面,好像还有大骨头。师傅用大拇指、二指和中指拈起五片猪肉,一小撮鸡丝,一小撮油炸过的鳝鱼骨头,再递给我。我也用汤匙挑起一小撮香葱撒在面上,便往里走。里面基本上没空位,等了大约一分钟,一对夫妻模样的起身走了,我终于坐下来,专心吃这碗面了。
吃沙市的早堂面有讲究。一般不能先吃肉片,因为肉是事先做好的,有点咸,必须在汤里泡一会,还有,鳝鱼骨头也要多泡,面汤才更鲜美。你得先来一碟泡菜,开开胃,再一筷一筷地吃面,吃了大约三分之一后,便可吃肉片、鸡丝,再后嚼嚼鳝鱼骨头,将面吃完。最后喝那用肉块、骨头和鸡熬出的汤,那汤,加上鳝鱼的香,啧啧,乳白乳白的,油花飘荡,香葱拂面,热气阵阵,暖意缓缓弥漫肺腑,你不来个一喝见底才怪呢?
吃早堂面不能慌,得慢慢来。吃快了会烫嘴,慢了汤则变冷,面上会凝一层油。也不光只低着头吃,一般情况下,吃一口,会瞅瞅周边,对面的也瞅瞅你,一来一往,就显得十分亲热。吃面的都是常客,久而久之,再相见就打起了招呼,一句问候,又亲近了许多,真是养性。
一碗面吃舒服了,一天都舒服。
多年养成的习惯,喜欢研究细节,探个究竟,我认真察看了一番,这家面馆用的是天然气,只见管道密布,阀门多多,两条生产线,两班人马。你想,有几家面馆会开设两个端面的窗口,那成本有多高。而这家,两个窗口每天都排队,生意还好得不得了。我在周围转了转,也没发现烟囱,可能有管道走了下水道,或从另一方向伸向了天空,也许天然气本身就没什么烟尘。反正,四周显得整洁,也比较安静。
不过,现今的一些早堂面已经缺少了过去的纯真。听老人们讲,那年月,中山路开有好公道面馆,每天天微亮,许多人便赶来,排着队要吃第一锅早堂面,那时就是肉片加汤,喝得有滋有味,那汤才是真正用骨头熬制的,不像现在,有个别面馆在汤里大把大把的放着味精或鸡精。
许多年过后,面条的种类多样化了,引进了四川的,湖南的,兰州的,武汉的,各种口味都有。水瓶厂旁有家上海餐厅,专做上海排骨面,清淡,鲜美,体现出江浙人的精致。中山路有时新香菇面,沙市饭店旁有昼夜经营的酸辣面,一些年轻人在便西的人民剧场看完夜场电影后,在这里吃上一碗面条,全身暖暖的。再后来,新沙路有了四川麻辣面,三中对面有泡椒鸭汤面,塔桥路有了炸酱面,微波楼附近有牛杂面。满街的大连面、排骨面、鸡蛋面、肥肠面,牛肉面,应有尽有。如今又出现了炫味面,也就是你买了票后,师傅根据你的要求,单独为你小炒鳝鱼、猪肝、才鱼、猪肉码子,放在面上,显得高雅、鲜美。不过,现在的人们讲究健康养生,不太注重去喝那油厚的面汤了,经常听到有人买面时加上一句“不要浮油”,表示喜欢清淡。
其实,沙市的面馆都不大,几张简陋的桌,几个矮小的凳,墙壁上基本没粉刷,许多面馆的窗户,冬天还飘进雪花,老板用油布遮挡着。还有的面馆开起了连锁店,按说赚了钱,新馆可以装修豪华一点,可不,依然简朴、随意,不用吆喝,只要用心、诚意,不怕食客不来。我知道,那是保持着城市的一份记忆,保留着普通市民的追求。无论多大官员,无论身价多少,走进了面馆,都是食客,都一样端着碗吃面。没有前呼后拥,不需客套推让,忘记了世态炎凉,忘记了忧愁烦恼,只记住一件事,吃饱,吃好。
只是从沙市走出的名人、学生,移民外地的沙市人,回到故乡后,第一桩事便是去吃早堂面。吃的是一种回味,一缕恋旧之情。
记得2002年初春的一天,我因工作关系,陪一位少小离家参军,已是大校军衔的沙市人。他退休后几乎每年都回沙市一次,也特别钟爱早堂面。早早的,我便在江汉南路的福寿面馆预定了两个桌子,客人们来后,我安排人排队端面,大校说“我来”,大家都回答怎么好意思让您排队,还是他的家人了解,“他是想找回家乡的感觉”。就这样,大校跟着队伍一个一个往前走,递票,端面,加葱,入座,然后“嗖嗖嗖”地吃起来。那种自然,那份投入,没有对故乡的深情是怎么也表达不出来的。
是的,在异地他乡,在天涯海角,无论多少山珍海味,无论多少迎来送往,都比不上家乡的质朴、淳厚,都缺少家乡的真情、温暖。有次出差广州,我们在入住的宾馆早餐,找到座位后,服务员推来餐车,上面琳琅满目,小笼包、鸡爪、鸭血粉丝、肥肠等等,再就是各种茶水,尽管内容丰富,但大家都说吃得没有感觉,总觉得缺点什么,缺少家的氛围,缺少家乡的纯朴,缺少故乡早点铺那浓浓的情怀。
还有一次,一位沙市籍的大学教授回到家乡,想起小时经常在解放路吃豆腐元子。他早早起来,在路上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据说那家铺子早已不在了,后听人介绍,绿化村菜场附近还有一家,教授急忙赶到,依旧是小小的门面,依旧是用米做成的元子,白净净的,放到开水里一煮,再加上紫菜、虾米、麻油、萝卜丁、豌豆酱等配料,用小碗,用小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不太辣,再加点尖椒,直吃得满头冒汗,连说“痛快,痛快”。
沙市的早堂面生意这么好,一些外地的老板总想着在这里开早餐馆。这些年来,便河与中山路交界处曾经开过一家汇集东西南北特色的早餐馆,时间不长便销声敛迹了。航空路齐乐城斜对面有过一家武汉三镇面馆,不久也关了门,经营管理方面是一个原因,我想最主要的是本地人吃过新鲜后,还是继续去吃那永远放不下、永远割不舍的早堂面。就是近在咫尺的荆州城,做出来的沙市早堂面也缺乏那味儿,更何况在外地开早堂面馆了。这儿的早堂面认生着呢?只有这里的水、这里的空气、这里承载的人文底蕴,才能蕴育出那魂牵梦绕、清香芬芳的沙市早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