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边的小村里,鸡叫头遍时,香玲迷迷糊糊地听见大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香玲翻了个身,闷着声音问:“怎起这么早呢?”大奎说:“我起来看看瓜筐子。”香玲闭着眼睛嘟囔着:“昨晚上都套完袋、装筐了,有嘛不放心的。”大奎掩饰不住心底的喜悦:“嘿嘿,就是想看看,一会儿合作社就开始收瓜了,钱到手给你换辆电车子,你那辆都快散架了,骑着不安全。”
五年前,大奎出了车祸,伤了腿,出院以后只能窝在家里,下不了地。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香玲身上。香玲侍弄家里的两亩多地,种玉米,种小麦,农闲的时候领加工活,帮人缠鱼钩。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几年间一家人没买过新衣服。平时吃点儿肉都得思量好几次,俩孩子瘦得让人心疼。大奎的治疗费用掏空了家底,还欠下几万元的外债。年迈的老人和上学的孩子随时都用钱,大奎常常疯了一样把媳妇做好的饭菜掀翻在地,香玲哭,孩子也哭,脑栓塞后遗症的老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长吁短叹,老泪婆娑。
2017年,香玲一家被确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香玲很懊恼,没出车祸时,大奎外出打工,香玲在家种地照顾老人孩子,打打零工,家里过得不错。一场车祸,天就塌了,香玲常常在夜里哭醒,怎么日子就变了样,自己家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贫困户”?日子苦点儿她不怕,“贫困户”这顶大帽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儿子将来可怎么娶媳妇,谁家姑娘愿意找个贫困户的儿子呢。
香玲觉得日子没了盼头,怕见人,怕过节。平时在村里走路,总是捡着没人的地方溜墙走。别人家过节买菜、买肉、买衣服,她家清锅冷灶,烟火气里夹带着一丝悲凉。万幸的是大奎的腿有了好转,慢慢地下地了,天气好的时候还能在村里溜达一圈儿。
2018年,香玲儿子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一家人开心之余,又开始发愁,去市里上学费用高,家里哪来的钱呢。学校给香玲儿子申请了贫困生救助金,县里又给了一部分教育金,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一天,大奎在村里溜达回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香玲,香玲,咱村建蔬菜合作社了!”香玲放下手里的渔钩,大奎继续说:“村民建大棚,种瓜种菜,加入蔬菜合作社,一年能赚不少钱呢!”听着大奎兴冲冲的话,香玲丝毫没停手里的活:“建大棚赚钱,咱拿嘛建,哪有本钱?”大奎颓丧地坐在香玲身边的凳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口子正发愁的时候,村党支部书记张国庆带着一个瘦高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张国庆个子不高,身材偏胖,黑黝黝的脸庞自带威严,“你两口子都在呢,这是县农业局李科长,专门过来给你两口子讲讲贫困户建大棚的政策。”香玲忙不迭给两个人倒水,一杯水下肚,香玲和大奎终于弄明白了。香玲不可置信地念叨着:“我家建塑料大棚,国家还给钱,一亩地5000块钱,我家二亩地就能给一万块钱呢!”张国庆放下水杯:“你两口子商量商量,商量好了,言语一声。”
晚上,香玲收拾完,坐在灯下一边缠渔钩,一边和大奎说:“建棚国家补贴钱,种出来的菜和瓜合作社还负责卖,这事合适,咱干!”大奎笑逐颜开:“媳妇儿,重活我干不了,边边角角的小活儿,我能帮你干。”
大棚很快建好了,香玲听了农技人员的建议种了第一茬茴香。两口子每天早早就到大棚里干活,遇到种植上不懂的问题就给县里的农技人员打电话咨询。看着绿油油长势喜人的茴香苗,大奎感觉自己的腿都利索多了。一家人的心气都随着噌噌长的小苗在长,这些小苗苗是全家人的希望,即使干活累的手脚软了,脸上是笑着的,心里是亮着的。
快到收割的时候,新冠肺炎疫情来了,封村封路。眼看着茴香就要烂到大棚里,香玲急得嘴上都是燎泡,大奎也急得不行,心急火燎地摔了一跤,腿不敢动了,只能静养。日子似乎又过回去了,寂静的夜里能听见两口子长长的叹息,屋里屋外又开始罩上了悲凉。
茴香成苗收割的档口,村上的大喇叭响了,张国庆的声音传出来,原来是农业农村局的农技人员和村里合作社一起为村民找到了销路。很快,来自北京、天津周边县市的货车通过绿色通道到村里收菜,香玲只需每天早上把自家蔬菜送到收集点,过磅、装车、收钱就行了。香玲的两棚茴香卖了两万元,香玲惊奇:“比我以前种玉米、麦子四五年的收入还高咧!”说着,笑容掩不住地从口罩里面往外溢。
卖完茴香,香玲紧接着种了两棚甜瓜。大棚里的头茬甜瓜摘完,卖了15000多元。大奎的腿恢复过来,虽然还是瘸,但天天喜滋滋的,哼着小曲,里里外外帮香玲收拾零活。香玲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两棚甜瓜到立秋还能收两茬儿。收完甜瓜再种黄瓜,国庆节又可以上市了。外债能还上了,孩子的生活费有着落了,大奎和老人吃药的钱也有了,香玲梦里头都能笑醒。
“香玲,香玲,我把瓜筐又检查了一遍,没嘛问题,一会儿你拉到收集点去吧!”香玲已经做好了早饭,扒拉了几口,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快晌午的时候,香玲回来了,笑嘻嘻地把一沓子现金塞给大奎。大奎捏了捏,说:“走,咱买电车子去。”
大运河两岸,一座座塑料大棚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香玲骑着稀里哗啦响的旧车子,大奎坐在后座上。微风吹拂着两人的面庞,风中不时传来阵阵槐花香。
“买完电车子别忘了买几斤排骨,孩子们正蹿个儿呢!”
“贫困户的帽子能摘了吧?”“能呀,必须能呀!”
风中,一串笑声伴着槐花香味飘散到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