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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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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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笸箩渡

金福拨开运河边上密密匝匝的柳条丛,来到一个土台子跟前,熟门熟路地摸到一把铁锨,然后吭哧吭哧地把一堆杂草下的泥土挖开。一个长三米,宽五米的巨型笸箩露了出来。

金福坐在柳条丛里休息。

天上的弯月,撒着点点银光,柳条丛里的小虫叫成了一首乐曲。蚊子带着扩音喇叭围着金福跳舞,片刻的功夫,金福裸露在衣服外边的皮肉上就布满了红疙瘩。

金福的烟瘾上来了,他拿出烟袋,想了想,又别在了裤腰带上。他怕烟火的亮光引来国民党的搜捕。

金福是解放军的摆渡人。茫茫的夜色是最好地掩护,金福记不清摆渡过多少名解放军战士,只记得他们留在岸上的脚印浓密得像大运河岸上的柳条叶。星星和月亮轮换着陪着他,运河上的野花开了四次,又谢了四次。

渡口上的船都被国民党军队毁了,金福摆渡用的巨型笸箩,是收集了全村的柳条,村上最好的篾匠伴着星光偷偷编出来的,专门在运河上摆渡解放军。

月亮移到中天的时候,金福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九、四十。

四十个黑色人影闪到土台子跟前。啾啾啾,啾啾,啾,有节奏的的鸟名声响起。

金福知道,自己人到了!他回以相同节奏的鸟鸣。

金福走出柳条丛,拉着巨型笸箩,沿着运河坡顺进渡口。四十名解放军战士默默跟在他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和虫鸣汇合在一起。八人一组,有序渡河。一趟,两趟、三趟,四趟,今天的人不少,再有一趟就完成任务了。

“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声划过夜空,一只野鸭子受惊,扑啦啦地飞起来。最后一组人还未渡到运河中央,国民党的搜捕队追到运河边,胡乱的冲着水面开枪。

金福觉得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空旷的运河水面上泛起了点点猩红。

“大伙儿怎么样?”金福压低了嗓音,声音中带着丝丝的颤抖。

“没事!”坐在笸箩里的战士们轻轻地回答,金福的心稍微松了松。

没有船,搜捕队无法过河,但他们的子弹是带翅膀的,会飞。远点,再远点,赶紧远离开射程。到了对岸就安全了,那里是解放军的地界。金福的双手抓着运河面上横跨的缆绳,快速交替向前,粗糙的绳子和手掌磨出轻微的焦糊的味道。

弯月似乎很懂金福的心思,躲到厚厚的云层里不肯出来,夜色阻隔了搜捕队狼一般寻视的目光。大运河上黑蒙蒙一片,像极了金福此刻黑蒙蒙的心情。金福微微颤抖着,他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圆满完成战斗任务。对,就是战斗任务,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名解放军战士,虽然他没有编制,也没有服装,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就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他的每一次摆渡就是一场战斗。

金福觉得今天的大运河面格外的宽,似乎永远到不了头。他的力气一点点在流逝,紧张和疲累蚕食了他整个身体,他觉得他像飘在运河上的一枝柳条,摇摇摆摆,身不由己。

十米、八米、五米、两米,终于到达岸边。

那个军官模样的人把金福拽上运河岸。四十个人冲着金福齐刷刷敬了个军礼,然后消失在夜色中。金福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开始变得软塌下来。终于又一次圆满完成了战斗任务。金福很骄傲,每一次安全摆渡之后,一股骄傲的情绪就会在金福的胸腔鼓荡。

金福回头望了望宽阔的河面,搜捕的嘈杂声已经被远远甩在对岸,他蹒跚前行,身后留下一串血迹!

七十多年后,在运河边盖宿铺村的一个整洁的农家院里,镇上年轻的宣传员和满头白发的金福面对面坐着。桌上清茶的热气弯折盘旋袅袅升腾,如同七十多年的记忆,悠远而绵长。

那时候,做这样的事情害怕不?

当然害怕,要是被敌人抓住,就直接装进麻袋扔进河里喽!

那您为什么还做呢?

老人摸了摸腿上的伤疤,苍老的眼神里划过一抹笑容:“哪想那么多!谁不祸害老百姓,咱就帮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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