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
水源
肖靖
我被挖好的时候,惊动了十里八乡,我是一口出生在运河边的甜水井。
生产队的人们被苦水浸泡得太久了,人心都侵苦了。一口甜水井的出现,如同烧热的油里放进了一块裹着面糊的生肉,呲啦啦的引沸了一口锅。
一桶桶水被打上来,水瓢在人们的手里传递,甜丝丝的水撞击进人们的口腔,洗涤掉味蕾上残留的苦味,灌饱每一个渴求着的细胞。我听见那些细胞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和满足的饱嗝声。
多日的喧嚣褪去,我归于宁静。我和大运河遥相守望,我能听见大运河上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号子,能看见运河上露出的船帆。
某个夜晚水井边的一颗枣核咔嚓一声破开,一颗小枣树成了我朝夕相伴的爱人。每日我从晨曦里醒来,和我的小枣树聊几句,然后就会迎来一排排的水桶,与扁担钩子咚咚铛铛得碰撞着,一桶桶的水跳跃着,奔出井口。井口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手作布鞋的脚印,千层布鞋底把井口的泥土踩磨得浑圆发亮,坚硬如铁。
不用去生产队上工的老奶奶坐在井边枣树下,纳着鞋底,唠着嗑,张家长李家短,队里的,村上的事情,我都听了个明明白白。运河上拉纤的后生有时会踏着落日的霞光,光着晒得黝黑发红的肩膀和大腿来井边喝水,唠嗑的老奶奶就笑呵呵地问,这趟纤挣多少工分呀。
生产队解散了,家家户户变得异常忙碌,大运河上的船消失了,运河上的纤夫也改行了,种地的,做生意的,各有各的忙。清早担水的人们步伐快了几个节奏,来去匆匆,只有我和枣树的日子一如往常。
枣树结枣子了,而我的出水量越来越少了,人们把水桶晃晃悠悠地放进井口,只能打上来半桶水,于是对我抱有最后希望的人也失望了。村子里有了机井,一开机器,水就从幽深的地底呼呼地冒出来,沿着管道流到储水井里,水又淸水面又浅,打水的时候很是省力。
我和小枣树的日子彻底归于沉寂。和我遥相守望的大运河也慢慢干涸了。我们一起在岁月的风尘中凋零下来。我还有小枣树陪伴,而大运河就在晨曦与星光地交替中独自啜泣。
终于有一天,我被填平了,我拥抱着满怀的泥土,沉沉睡去,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听到纳鞋底的老奶奶问,啥叫南水北调。小枣树高喊着,大运河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