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的栏杆

从小爱山，每逢出外旅游，少不了上山。上山又偏爱走极险之道，走了许多，回想起来，感悟颇深的还是豫北林虑山王相岩崖壁上的那条栈道。

栈道横挂在近百米高的悬崖峭壁半中腰，是人工在绝壁上开凿出的一条约一米五高、平均不到一米宽、几十米长的极险之道。1999年初夏，我来到这里时根本直不起腰，必须低着头、弯着腰、侧着身甚至爬着才能通过，如钻“老虎嘴”。栈道最宽处一米，最窄处仅一尺多，只能侧身而过。伸头往外一望，下面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瞥一眼头也晕、眼也花、腿也颤，掉下去肯定尸骨难全。虽然这条栈道如此惊险，但游人还是不断，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甚至还有小孩，并未让人产生多少恐惧之感。这只因栈道外侧安装有一道一米稍高、长长的粗壮的铁栏杆，忠实地护卫着从此经过的游人。

我弯腰过了这条几十米长的栈道，来到半山腰一处稍宽稍平的地方。

说是稍宽稍平，其实仅是峭壁凹进去的一处有十多平方米的斜坡，像是被人用刀在笔直的悬崖上削去了一块。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可以直直腰、喘喘气了。这时，举目向上望去，一条如练的银瀑从天而降，紧贴在我的脸前，直直垂落至百米下的深潭，激荡起一片水雾和轰然巨响。伸出双手，瀑布的水柱便冲打在手掌上，无数透明的水珠在我手面上跳跃、戏弄，疼疼的，痒痒的、麻麻的。这些水珠也不肯与我多玩，只是在我的两只手上小憩片刻，便又不顾一切地跳下悬崖，与它们深爱着的崖底水潭相会去了……

一边欣赏着瀑布，一边望着眼前的景色，我忽然发现，前面还有一条新开凿的栈道，与刚才那条栈道很相似，一直通到悬崖的尽头，只不过当时还未完工，已凿出的栈道才一尺多宽（以后可能还要拓宽），还没有安装上铁栏杆，只是不用弯腰爬行了，我一米八的个子也可以站起身来行走，也许比刚才那条栈道好走多了。

稍作休息，我便兴致勃勃地踏上了这条新开凿出的尚未完工的栈道，想到悬崖尽头一睹那边的无限风光。没想到刚刚走了几步，不知怎么回事，刚才过栈道时的那种轻松自如的感觉全没了，不知怎么回事，双腿渐渐开始发软、打颤，不小心撞到一颗小石块，直落入百米下的深渊，那石块猛烈碰撞岩壁发出的“劈——”、“啪——”、“哗——”的轰然声响，惊心动魄，惊飞了好几只崖下的小鸟。石块好长时间才落入崖底，且又在山间发出一阵阵回响，直让我血压升高、浑身发抖……我立时闭上眼睛，匍匐在岩石上，一动也不敢动。

等渐渐静下心来，我连忙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怕，这条栈道与刚才那条栈道一样，且比刚才那条栈道好走多了，我刚才不是很轻松地走过去了么，怕什么呢？”于是，我便重新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说是走，不如说是两手扶地往前蹲行了（这会儿本可以站起身走，却怎么也不敢站起身）。可是，无论我如何给自己打气，两条腿、两只胳膊还是忍不住地发软、哆嗦，进而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大汗淋漓，半天也往前挪动不了几步。

因为紧靠在我身边大约十公分的地方便是刀劈斧砍似的百米悬崖，往下望一眼头直发晕，且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尤其让人心惧的是，身边除了光滑的石壁，连一个手抓指拽的东西也没有，稍不留神便会毫无悬念地滚落下这约三十层楼高的悬崖。一想到此，我立时不寒而栗，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架了，早已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了，只好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不一会儿，几个心高气盛的年轻人也想闯一闯这还未完工的栈道，他们同样没走上几步，便又胆怯地退回去了……

几乎一样的栈道，为什么刚才通过时那么轻松自如，而现在却变得如此胆怯、手脚发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我不禁想起在黄山莲花、天都峰顶，游人有时双脚就立在峭壁之边，再迈半步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但许多游人并无胆怯之心，仍然有说有笑地尽情欣赏着远处的景色，还时不时摆出个奇特怪异造型、或惊险刺激的姿势让人拍照，好像不是立于悬崖绝壁边上，而是在公园草坪上悠闲地散步、玩耍。

我猛然醒悟，这其中最重要、最关键的因素只有一个：忠实、坚固的栏杆！同样是栈道，同样是万丈悬崖，但有栏杆与没有栏杆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栏杆虽然极其普通平常，不过是一些钢管与石柱的连接，但在此时此地的重要作用无论怎样描述也不为之过，因为它时刻护卫着的是你最宝贵的生命。若没有它，有谁敢在悬崖边上谈笑风生、搔首弄姿？在黄山天都峰顶，有一条一两尺宽的极险之路，两边都是万丈悬崖，许多人轻松地走了过去；若拆掉两边的栏杆，还能有几人轻松地走过去？

在人生路上，也时常会遇到这样的险境，栏杆同样不可缺少。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父母是栏杆；上学了，老师是栏杆；长大了，家庭是栏杆；生病了，医生是栏杆；衰老了，儿女是栏杆。孤独里，友谊是栏杆；风雨中，亲情爱情是栏杆；空虚时，书籍是栏杆；社会上，法律是栏杆；漫漫人生路上，希望理想信念是栏杆……

我们还应向当初冒着生命危险为游人在悬崖边上安装这些栏杆的人致敬，因为在这之前并没有栏杆，他们也是栏杆。爱是全人类的栏杆，忠诚地护卫着每一个家、护卫着你、我、他，不让一个“爱”掉下悬崖。

      人人都是栏杆，你是我的栏杆，我是你的栏杆，爱是爱的栏杆，恨没有栏杆……

珍惜你身边那些有形、无形的栏杆吧，有它时也许你觉得很平常，离了它时你才突然发现，若没有它们的日夜守护，你人生的路只怕难行寸步。

不怕跌下悬崖的只有蒲公英的种子，它想飞到山下开出一朵花。

不过，你不是蒲公英的种子……

（原载《中国青年》2021年第2期，标题改为《不让“爱”掉下悬崖》，《小品文选刊》2020年第11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