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乡

这个庚子春，格外寒凉。已谷雨时节，仍寒气袭人。

下了一天的雨，一天没有干活。吃过晚饭，雨声渐小，润根走出出租屋，街上灯火通明，各种广告牌镶嵌的霓虹灯闪烁不停。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了许多，只有车辆来往穿梭而过，车灯照射出细雨发白的斜线，街口的路灯发出暗黄的光，静静地矗立着，无声的诉说着孤独。

“又是一季落叶黄，无形中泪成行，只因为孤身漂泊在他乡，恋着远方的你情系二老爹娘，远方的亲人是否还安康？”手机里陈丰伟略带方言的嗓音，散发出空气的寒意，在浑厚中有些颤抖。

从忙碌中清净下来的润根，格外想念远在老家的二老。春节期间，润根和妹妹多次商量，想在县城妹妹家附近租间民房，把身体有恙的二老从乡下接过来，离医院近，也好照顾。但几十年勤俭惯了的二老，心疼润根在外打工挣钱辛苦，不愿给孩子们增加经济负担，就是不肯，硬是说还是在家好，到外面不习惯，坚持住在乡下，小痛小痒的也是硬扛着。

“那一次别家乡，你眼中泪汪汪，只因为追寻曾经的梦想，心中的苦与累深深的埋藏，只为换取亲人的笑脸庞。”润根的老家地处大山深处，自然条件很差。近几年国家政策好，政府规划一部分，村民自筹一部分，才修建了村村通公路，如青龙盘山弯弯曲曲，但出行的确方便了不少，就在新冠疫情过后的复工复产中，政府还协调开通了惠民公交。

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润根今年五十刚出头，要是在家守着几亩田地，一年到头也收入不过万元。为了二老，也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润根选择出来打工也好多年了。润根就想趁着自己能干的时候，多出点力，多攒点钱，老家的旧平房潮气太大，想翻盖成新楼，让二老住得舒服点，再说，孩子大了也该成家了。所以苦着累着，自己总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直传承父辈节俭的习惯。

每年春节，在外漂泊的游子们回乡过年，都想穿得体面一点，风风光光的。润根可从来没有想过，身上的衣服就没有超过两百块的，酒也喝不了一两就醉，烟也只抽六块钱左右的黄山软一品。

走着走着，雨又大起来。看了一下手机，还不到八点，前面有一家苏果超市，快步来到门前，掀开门帘走进去，在过道靠着柱子的条凳上坐下，这个季节超市不开空调，屁股感觉有些冰凉冰凉的。

这个超市的大门是朝东的，进口过道南边是安徽有名的快餐老乡鸡，整面的玻璃墙看上去非常清洁，里面的食客显得格外安静。过道的北边是一家麻辣烫，调料的香气一缕一缕的飘过来，有点馋人。门帘的上方也是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超市对面的巴蜀川湘酒楼。进进出出的顾客，大包小包的，空着手的，形形色色，从身边走过，润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

过了好一会，雨已经很小了，想抽烟的润根走出门帘点了根香烟。对面巴蜀川湘的三楼是火锅城，透过窗口的灯光，看到里面食客来回走动，各自选取自己喜爱的食物。润根想，什么时候也把二老带来吃上一回，尽管二老一定吃不惯，还会啰哩啰嗦的埋怨一大堆。

“真是浪费钱啊！”

“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还不如家里的小菜吃得舒服……”

知道润根爱吃腌小菜、爱吃辣，每次离家出门，二老总是让带上自家腌制的小菜，还有辣椒酱、辣椒面、干菜等土特产。都是二老在房前屋后空地上种的，前些年，山里人家没有自来水，菜还要到村庄前面的小河里去洗，洗好在门前晾晒干，再用坛坛罐罐腌制起来。如今，一家一户的石磨也没有了，辣椒酱、辣椒面还要走上三四里路找电磨去磨，一次父亲跳着两木桶泡好的糯米去磨粉，回来累得睡了半天，润根知道了心疼不已。

“也想陪伴在亲人的身旁，天伦之乐谁能不向往？”回想着过往，润根的眼珠红了。出来打工都是被生活所迫，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去年夏天在安装超市吊顶，气温太高，隔离层空气又不流通，中暑晕倒在上面，幸亏被工友发现，要不然小命就丢了。可就是这样，到腊月二十八都没能回家，包工头不给结算工钱，工人们一起吵，后来在政府相关部门的协调下，给付了部分工资，本以为今年开工就能结清的，但偏偏又赶上了新冠疫情。还有，前些年参与装潢的几个小工程工资也没有结算完，加起来零零碎碎的也有几万块。这几年，民工讨薪是常有的事，尽管政府再三强调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但是为了还有活可以干，许多农民工都在忍让。在民工看来，只有不断地拼命干活，才有希望拿到血汗钱。

也怪自己早年不懂人间苦难，没有努力拼搏，寻得一稳定职业，取得稳定收入，愧对养育自己的二老，也愧对孩子。想着想着，一滴滴泪水心中在流淌，一幕幕曾经沥沥在心上。

“亲爱的来宾朋友：晚上好！本店全天的营业时间即将结束，请您带好选购的商品至就近的收银台结账。临走时，别忘了取回您所寄存的物品，感谢您的惠顾，欢迎您再次光临！”九点十五分，超市的广播发出温馨提示。

一天就要结束了。过了今夜，又是新的一天。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有电话来，有活干。

“一次次深夜孤自彷徨，一片片落叶伴我思故乡。”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毛毛细雨温柔的打在脸上，此刻，润根突然特别想喝酒。

耳边，陈丰伟颤抖的歌声在回荡着：为你再醉一回，为梦想启航，再苦再累风雨独自闯，再苦再累风雨独自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