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向阳而生

王德成

在农村老家，像小英子这样的名字很常见。

其实，有些东西根本就是好无厘头，人的名字也一样。就像小英子，名字里的似乎就能感受到命运，仿佛注定就是有故事。

初识小英子，听她说：“我头天拿驾照，第二天买车，第三天就开车带着两个孩子回山里老家。”我说：“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却告诉我，这不算什么，她曾自己一个人开车到省城医院做手术，手术后在地下车库休息一会，然后开车回小县城。她说不是她厉害，苦笑声中充满生活的沧桑和无奈。

后来慢慢的才知道小英子的一些故事。

都说女人柔情似水，都想做个小鸟依人，有人疼有人爱的样子。小英子却说自己这辈子不行了，感觉活成了世上最糟糕的女人。其实，小英子也不过四十岁，可以说是风华正茂的年龄。

小英子出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应该说这个年龄段是赶上了好时代，怎么说都应该是在父母的宠爱中成长。然而，命运却与小英子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山沟沟里的小英子出生时就不足月，七个多月出生，一岁多时，一场火把家烧没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差点被烧死，幸好被过路人从着火的房子里把她救了出来。

小英子十三岁就外出打工，先是做织布女工，被机器绞到晕过去，于是想家了，写信回家，爸爸联系到在同一城市砖场搬砖的舅舅。舅舅步行到纺织厂接她，老板不让小英子走，倔强的她从二楼跳下来，舅舅在楼下接着，他们一起跑了。

原本以为从此就翻了身，结果跑到舅舅那里，又成了码砖的，从早上码到晚上，晒得黑不溜秋的。父亲知道后，来看她要带她走，她就是不愿意回山里。过了两天，父亲走时向她要钱，她只好求老板预支五百块，老板不给，还是舅舅出面作保，保证让她做到年。

小时候的小英子很可怜，没得吃的经常饿肚子，家里穷得叮当响，经常没有油炒菜。爸爸是剃头的，满村跑，常年不管家，妈妈一个人累死累活忙里忙外，田里地里家里猪呀牛呀的，还经常没有米煮饭。她放学回家常常门是锁的，时不时就饿肚子到学校，有时，就从地里拔一个萝卜，或扒一个红薯，一年又是一年。山里本来就湿哒哒的，冬天下雪，脚上的布鞋总是湿的，晚上又干了，第二天又是一样。

命运仿佛就爱和小英子作对，外嫁时家是茅草屋，婚房还是借丈夫三哥的房子。说起小英子夫妻，那不仅是典型的年轻时不懂事造就成的冤缘，还更有人生的戏剧性。那年打工时，厂里有个女孩和她说，有个朋友想到小英子老家的山里玩，小英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到了车站上车时才知道是个男的。一个小姑娘吗，立马犹豫了，就给家里打电话，说有个男孩要一起来老家山里玩。那时电话费要一块多一分钟，爸爸说可以。她想爸爸都同意了，还怕什么呢，没想到的是，回到老家后，爸爸就是一根筋，认准男孩都来到家里了，就要定亲，否则会让村里人笑话。

那是农历十月份，她记得和弟弟一句话说的不对路，弟弟就拿火桶砸她。她气急了，糊的糊涂让男人打电话叫他爸过来提亲，当时双方把日子一算就定了，次年正月初八结婚。

小英子说，当时连丈夫家在哪里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后来跟他来了才知道，家里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小英子一直是在父亲的打骂中长大。从小，爸爸就重男轻女，都打顺了手，一拐栗子上头就是一头的包。爸爸还是个酒疯子，每每从别人家喝酒回家，妈妈弟弟和小英子三个人中，小英子总是最倒霉的，不是被一脚踢着摔到水沟里头去，就是一脚踢到在门栓上。

爸爸跟妈妈吵架就对小英子跪着，从口袋里摸着老鼠药，说：“我要是死了，你都搞不到吃”。小英子常常吓得发抖。妈妈也是，讲她身体不好，要是死了，小英子就没妈妈了，小英子又是害怕得要死。在那种家庭长大的，小英子吃尽了苦头。

小时候妈妈烧锅，烧火的柴都是活的，就是才从山上砍回来的活柴，烧着都呲呲的作响，冒出的都是烟，熏的小英子眼水直滚。

自从弟弟生下来，就一直是小英子带，上学校要带，回到家也要带，哪怕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也要背着弟弟跑。不管在什么时候，稍微一点点碰碰擦擦，就要挨打，带不好就更要受打。有一次，小英子一边写作业，一边用脚摇着弟弟的箩窝子，箩窝子摇翻了，爸爸也不晓得咋打的，把小英子头上打了个洞。

小英子苦笑着说：“从小就想得到父爱母爱，总想做到最好，可是一直做到现在，就没得到一句夸奖。”

小英子的父亲一辈子没出过山，典型的古板而倔强，无知的溺爱，让小英子的弟弟终不成器。

这些年，一直是小英子在照顾家里。而小英子自己的生活，遇到困难，始终得不到娘家的帮助。出嫁以后，小英子自己盖房子，生宝宝做月子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后来拖着两个孩子，生病了也是左边一个孩子右边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小英子还是说，可能，自己吃的苦也不算是特别的苦。

然而弟弟一直被父亲溺爱着，长大就跟混子一样。成家后生了孩子一个月就丢给了妈妈，一直到现在。前两年，妈妈因为帮着弟弟盖房子，一度劳累过度导致脑血管破裂，住院手术，一个月做三四次开颅手术。第一次，小英子是包车回去的，把两个伢都丢在家里。在江苏打工的弟弟一直不闻不问，直到妈妈出院了才回家。

那段时间只要是有空，小英子就把两个伢子甩了，赶回老家照顾妈妈。为此，小英子也常跟孩子爸闹得不愉快。小英子一直也是自己赚钱自己花，妈妈住院那段时间没有钱，只好问朋友借，借了三万块给妈妈看病，后来还被弟弟埋怨。

又一年正月，小英子到弟弟家拜年，小英子敬爸妈酒，弟弟竟然要求给他敬酒。按理说，作为弟弟不是应该敬姐姐酒吗？小英子忍着内心的委屈，还是先敬了弟弟，弟弟却耍起脾气了，用手指头点她，要她赔礼道歉。后来又扯到钱上，弟弟说小英子给妈妈治病花了三万，自己只承认一万，还有两万是小英子来回路上和家里用了。

小英子说：“弟弟，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子，我又没有让你给写个牌坊，也没有要你给个奖励，我为妈妈花的钱是我的事，我花多少那都是我的。”那次弟弟掀了桌子还打了小英子，把她手也打受伤了，然后小英子晕过去了。弟弟还拍下照片说：“我姐要是死了，和我没有关系。”

小英子哭了：“世间竟有这样的弟弟！要是一般的人家，首先就是把人抱回家，找个医生回来看看。”那次让小英子彻底失望了。

弟弟对家不管不顾，夫妻两个在外面常年不回来，小孩子一直放在老家。爸爸沿村轮番剃头，家里的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事，一个电话小英子就得回家。妈妈的衣服到现在都是小英子买，就是说家里等于没有这个弟弟。

然而，弟弟老是打电话给爸爸，说把这个腿打断了，把那个腿打断了，张口就是要钱，爸爸转身一个电话就打给小英子。开口就说，这是你弟弟的事，你要管，你不帮你弟弟怎么办？有时也哭着求。

然后，小英子就开始就跟丈夫吵架，丈夫只好想办法到处借，最多的一次，就是弟弟摩托车把人撞了，要赔二十多万，没钱没办法，小英子和丈夫去了一个多月，把事情处理好，最后赔了一些钱，还被拘役了八个月，如果不赔偿是要判三年的，可弟弟到如今都不领情，还恨小英子恨的不得了。

小英子说：“人不能太善良了。”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小英子心里一直装着爸爸妈妈和弟弟，可爸爸弟弟跟小英子说话从来就没有轻轻细语过，家人不像家人，前些日子回家，爸爸还是要怎么样怎么样，不高兴还是照样打。

回老家，走亲戚，做什么，睡哪里，锅勺放在哪里，火钳放在哪里，吃饭的时候夹什么菜，吃完了多夹菜，都要骂的。弟弟也是，小英子夫妻俩的日常琐事，在一起聊聊天，弟弟也在中间凶的不得了，甚至张口大骂，小英子总是将满心的委屈藏着。

丈夫在群里聊聊天，小英子也提醒过，不相干的事就不要在群里讲，讲了人家也不答你。然后好了，弟弟在旁边凶巴巴的：“我都懒得听你讲”。小英子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弟弟说：“没关系，我不爱听。”说话那总是么凶，没有一点亲情味。

春节前，外婆去世了，做祭事时小英子在那跪着，别人都说跪一下就起来。弟弟就在后面凶巴巴的骂，骂得可厉害了，小英子痛苦极了，我这姐姐算是什么呢，一点尊重都得不到。

有时候，小英子也暗自想着，妈妈生病的时候，要是人家一定会这样说：“姐姐，我们条件不太好，妈生病了，你帮帮我，帮我借点钱给妈妈治病。”事实上，弟弟就不是这样，总是凶狠的说：“姐，搞点钱给我，妈生病了。”

小英子知道弟弟没办法，只好帮着借钱。结果到年边，弟弟也没说还，还无缘无故的跟小英子吵，小英子哭笑不得。

妈妈生病出院时，说冬天到了没冬衣，小英子买了两千块钱的衣服准备送回家，结果下大雪不能回去，就五十块钱快递寄到县城舅舅家，让舅舅帮忙送回家给了妈妈。

“我还能怎么样？我的日子真的很难过，外人是不知道的，我到哪都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管着束缚的那种。我爸说向东，就不能向西，弟弟说月亮方的，我不能说是圆的。没有人明白我这种日子，过得好累好辛苦。”小英子的话真的让人心痛。

小英子与自己男人处不好，也是爸爸一手造成的。想想那个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知道男人怎么样，家在哪里，三下五除二就把女儿嫁了。再说，家里孩子又不多，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是不懂事，可做爸爸的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懂事吗？害得小英子这样子，还老是动不动要钱。无奈的小英子有时哭着说：“爸爸，你都不把我嫁个好人家，你说我哪有什么资本给你？我这边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外嫁这么多年，父亲从来没有问过，小英子在婆家过得好不好？身体平常怎么样？

婆家这边亲戚红白喜事什么的，小英子爸爸和弟弟都是一个电话，说路远没时间过来，小英子只好自己顶两份人情，瞒着家人自己出。小英子生病了，娘家也是一个电话打了就算，说没时间过来看。然而娘家芝麻绿豆的事情，一个电话打给小英子都必须要回去，不回去就说不孝顺，小英子的心被伤透了。

最让小英子伤心的是，自己外嫁这么些年，家人也不怎么来，好不容易这年正月来了一次，还让自己受伤！

弟弟打电话说：“姐，我们一家都到你家拜年。”

小英子说：那好。当初无奈被父亲逼着自己外嫁，亲友们来看望也是情分，弟弟要把一家人都带过来，你们要过来也不能不让来。

一家人来了什么也没讲，吃好喝好玩好，麻将打打，就回去了。过后，弟弟说：“出门路费都没有了，这次把路费的钱包车把家里人都带过来看你，给你做人。”

小英子尴尬极了：“你这是做什么人？你是跟姐姐婆婆说我姐在这儿过得不好怎么怎么的？还是跟姐夫说我姐在这儿过得不幸福咋地？也没见谁表个态。”

没有了路费，这年弟弟就骑摩托车到江苏，正月去的，半年后六月份，弟弟骑摩托车撞人了，这时怪起小英子了，说是因为到小英子婆家来给小英子挣面子，然后没了路费钱，如果有路费坐车，也不会骑摩托车出来，不骑摩托车也不会出这个车祸。

这下真把小英子给整懵了，小英子难过极了！弟弟呀，在外闯荡这么些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小英子真的搞不懂。

那次小英告诉我，自己太累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也想明白了，就想过自己的日子，后半生真的想要过自己的日子。但就在春节期间，小英子还是哭了，眼泪哗哗的，说自己没忍住，我也不忍心再问。

正月初五，小英子发了有个朋友圈：“后来，才发现，从姑娘到人妻，再到妈妈，也才四十岁，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些？我们只是长大了，不是成佛了！没必要伟大给谁看，考虑这个，迁就那个，平凡简单的生活，好好的爱自己才对。”

其实，真的希望小英子能开心起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毕竟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太阳总是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