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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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湖广
1
桂花岭派出所所长信哥，接到南方公安派出所郑所长打来的电话，称桂花岭辖区村民牛小二违反了治安管理，被留置在他们所里，让派人去领。信哥吃了一惊，问郑所长小二犯了什么事？郑所长说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信哥是拉着村支书一起去的。
在桂花岭派出所辖区，牛小二算得是个特殊村民，已经三十岁了，仍然管不好自己。他创造的“故事”浓度超高，让人忍俊不禁。那日，他躲在一辆顺路的汽车上，跑到南方打工，这应该说是好事。但他没手艺，识字又不多，几个月过去了，不但没挣到钱，反而惹一身溲。那时，街头上有人摸彩票，他也乐呵呵地颠跑去了。举办单位为了吸引更多的城乡老百姓，故意把奖设得高高的，百万、几百万的奖票都有，诱惑力很大，摸奖者人山人海。摸到上午11点钟，不知是谁胡乱吼了一声，说某某人中特等奖了。这吼声犹如春雷滚过原野，一瞬间，被惊动的人群，猛的一下淹没过去，不管是真是假，将那人团团围住，想探个究竟，桂花岭的牛小二正好被包围在其中。牛小二一直在寻找发财梦呢。
牛小二的前面是个中年嫂子，比较胖。她受到挤压之后很反感，故意使劲的将后身乱舞乱拱，恰好拱在牛小二下身。牛小二的下身虽然有些疼痛难忍，却又立即起了反应。当时天气热，牛小二穿的是沙滩短裤。沙滩短裤裤脚大，羁押功能差，完全阻挡不住，加之人多又挤个不停，他的下身就没法不一次次碰瓷在胖嫂子的身上。女同胞对这种事情，是极当智慧和敏感的。加之她是个中年女性，胆大心细，早就怀疑是她后面的男子，行为不轨。
“流氓崽！”
胖嫂子气得要死，大吼一声，要命地转过身来，给牛小二一记耳光。
牛小二的脸红得像猪血一样说：“这不能怪我！”
“你还不老实呢！”她又给了牛小二一嘴巴。
“嫂子你别打，真的不能怪我呗！”可是，这个时候，谁愿意听他说的呢！
胖嫂子的丈夫就在不远的人堆里。他知道以后，奋不顾身地挤过来，一边骂，一边也给了牛小二几嘴巴。
“大哥，你别打，这不能怪我啵！”牛小二一副哭相。但牛小二错了，他越这样说，人家就越要打他，认为他不老实。
维护秩序的警察看见有人在打牛小二，赶忙挤过来把牛小二带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他。
“我叫牛小二。”
警察笑了一下。居然还有人叫这样名字，就说：“牛小二，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甩流氓了啊？”
牛小二答：“这不能怪我。我是打工的，我没有甩过流氓，我从来都不甩流氓。”
警察觉得好笑，盯着牛小二，左看右看，一阵之后，才嘲笑似的说：“不怪你哪怪谁呢？请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啊？”
牛小二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粗，好像挺委屈。尽管如此，他还是说真的不能怪我，我不是那种人啵。
警察说：“人家当面指认你了，你还不老实？”
牛小二偏着头不做声。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是有点理亏，但他不知道怎样说才算说得明白。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仍然还是那句话：“真的不能怪我呗警察大哥，我真不是那种人啵！”
警察又盯着他左看右看，觉得牛小二又黑又瘦，一副憨厚相，蛮老实、是不像个做坏事的人。但又不明白牛小二为什么总是说“不能怪我”。估计这其中必有隐情。
窗外围观的群众也听得莫名其妙，随意乱嚷：“这家伙不老实，把他送到猫儿山去算了。”猫儿山是公安局关押人犯的地方。
警察有点急了：“牛小二，你是不是有毛病？嗯，听懂了吗？”
牛小二以为警察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居然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这样一来，警察更不明白了，就又问牛小二，“那你说，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牛小二不好意思开口，没有回答。但牛小二心里明白，今天的事，如果不说清楚，警察肯定不会让他走，说不定还真会把他送到猫儿山去，那就遭了！
事已至此，牛小二觉得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于是，他红了红脸，鼓了鼓劲，就把真话吐了出来：
“警察大哥，这话叫我真不好开口说。可是我要不说，你们就会认为我不老实，把我当流氓。当时，并不是我碰她，是因为人太多，她挤不过，很生气，故意用屁股碰我！”
“哈哈！”牛小二这一说，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完全反过来了。这让警察大出所料，弄得所有人都笑弯了腰，连小二自己也笑了。谁也没有想到，牛小二看问题的方式，竟然是反向的。他完全用的是一种颠覆的尺度，在评判自己的行为规则。难怪他觉得委屈的呢！
不过笑归笑，警察还是要罚款的。
可是，牛小二哪有钱交罚款呢？他是个穷斯烂也的典型，杀他无血，剐他无皮。他小名与梁山上的好汉李逵小名相同，叫铁牛，但人们一直称他小二，异口同声，老少如此。他是个小单身汉，自己有田有地不种，闲着荒着，专门给人家帮工打杂。无论是本村人，还是周边村的人，只要有人向他招一招手，他呼啦一下就跑去了，一日三餐也在人家吃，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吃百家饭”的人啦。去年，他还差点被人暗中勾引、利用，陷入一桩毒品窝案，帮犯罪嫌疑人在街头巷尾秘密传递“小纸包”。 那“小纸包”，可不是昔日地下革命者的秘密情报，而是毒品。正在他被列入考验之际，警方将案子破了。幸亏案子破得快，才挽救了他。他没有钱，却痴迷赌博，喜欢兴风作浪，帮人摇旗呐喊，是个惹事生非的大王。是信哥和村支书前去领人时，把他的实际情况介绍给对方听，才算把他从千里迢迢的南方领回家。然而，他回家之后，居然还转不过弯来，说这事根本就不能怪他。村支书是个老同志，50多岁了，见他犟嘴，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
“没出息的东西！”
2
晚上，村支书打电话叫信哥去他家陪他喝两杯，其实是有任务。这任务就是把金狗作为扶贫对象，先扶他成个家再说。人一旦有了家，就有了一种责任。还说对相已经找好了，是卢家山的人，叫卢翠花。是村里金妈帮忙介绍的。村长、妇女主任也在那里，二者都很年轻，三十来岁样子。和妇女主任也在那里，他们二者都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牛小二实际上是个老实人，吃得苦，肯卖力，爱劳动。但小二没得爷娘。也就是说，没有亲人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把牛小二的事情做好了，特别是不能让他被人勾引、利用，落入毒品漩涡，等于是帮桂花岭派出所做好了一件治安工作。
“我举双手赞成！”
“当所长的人，光说不行，得给老支书喝两杯才是。”别看村长年轻，喝酒倒是一把利剑。
在老支书面前，信哥哪好意思不喝。他年龄那么大，为治安工作跑上跑下，只得直起脚尖，挺直腰杆，跟老支书湊兴，满喝三小杯。谁知村长还要信哥给他喝三杯，妇女主任更是不依不饶。其实信哥根本不是他们那种武松型的酒量。信哥说公安局有戒酒令。但他们仍然不能赦免。关键时刻他们所的小张遇上了。小张年轻体壮，起底是一斤白酒的量，封顶还不好说呢。他连坐都不坐，靠桌前一站，两腿一叉，两袖一勒，酒杯一端，点头一笑；支书一杯，村长一杯，妇女主任一杯。一个轮回喝完，他笑一笑，吃口菜，再来一个轮回。那架势活脱脱就像个行侠仗义、系剑而归的江湖后生，轻松的就为信哥解围了。
喜中有忧。牛小二眼前很穷，要想把卢翠花娶回家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总得跟翠花买几身衣，办几桌酒席热闹一下吧。可是他哪有钱呢？牛小二住屋的铺位，说不好听一点，就像猪狗窝。地上的烟蒂有好多的已经生糜了；一张破桌堆着厚厚的灰尘，手指轻轻一划，就是一条条的深沟；屋角挂满了蛛网，仿佛好几年都没有打扫过；几只塑料杯、塑料碗，随便散落在床上、桌上、地上。
但是，牛小二人穷运气好，有派出所、村支书、村长跟他操心帮忙呢。
桂花岭派出所将一张老式半新办公桌和几把椅子，一分钱不要全送给了他，所里还给他买了电饭煲，小铁锅等生活用品，连牛小二的烟都不吃一支，全为他省着。
村支书也叫村委会给牛小二买来了新床新被。虽然档次低一点，但对牛小二来说，能过上这样日子，已是提前步入小康。金妈更是不必说了，将一床放了好多年的古香古色的印花床单，也拿出来送给了牛小二，还有一部分村民送的东西。长话短说，总而言之，牛小二结婚，是得众人之力。
3
春天的脚步,匆忙而又欢块。转眼之间，桐梓树开花了，笋子掀土了。池塘边，杨柳依依；山溪里，流水哗哗。布谷鸟殷勤地叫着，山里人家的山前山后，左垅右洼，草长莺飞，山花烂漫；特别是山顶上的老虎花（杜鹃），开得如火如霞，十分热烈，太阳一照，花光闪闪，像是燃烧的山火。到处生机勃勃，一派说不完，道不尽的江南水墨。此时此刻，家家户户，人欢马叫，忙耕忙种，热火潮天。
牛小二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变得特别勤快，不再是等着别的人家来使唤他做事、吃饭、混一天算一天的人。他也懂得过日子和勤劳致富了。年前，他就在家里敲敲打打，忙着修理农具，准备迎接春耕。现在，他兴高采烈地扛起锄头、铁锹，拿着镰刀，大踏步地走向自己荒芜了多年的土地。这是田地到户之后，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责任田。土地上长满了比他还高的野蒿子及牛筋草。
他脱去外衣，卷起袖子，弯下腰，挨排挨排地将这些蒿草砍倒，拢到一处晒干，烧作肥料。他干得十分卖力，额头上铺满了一层细小密密的汗珠，脸色跟着红润起来，比平常日子精神了许多。
砍掉野蒿子，又烧掉之后，土地一下子变得宽阔亮堂起来。然后，他一条一条地修整田埂，装上雨水，泡住田土。他把时间掐得很紧。怕耽搁功夫，连吃饭都不回家，都是由翠花给他把中午饭送到田头。直到这时，他才直起腰，丢下活路，一屁股坐在田边，就着兰花大碗，大口大口地扒拉扒拉几下，风卷残云般把肚子填饱，然后一弯腰，马上又干起来。
“牛哥，休息一下吧，别累倒了。”
“不休息。”牛小二抬手往天上一指，“翠花你看，太阳都走过头顶了，还能休息得！”
或许这就是某些专家说的爱情、婚姻、家庭带给他的力量吧！此时的牛小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头。
万事起头难。当他做完了这些自个用手就能做的事情之后，接下来的农活就是翻耕土地。可是，他没有耕牛。他只好低下头走村串户找人借。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忙忙碌碌，谁家能腾得出耕牛来借给他呢？一年之计在于春。他生怕耽搁季节，误了农事，很是着急，全没了主张。
关键时刻，又是村支书和桂花岭派出所出面给他帮忙解困。
牛小二能从一个讨活做，混饭吃的穷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为了鼓励他好好劳动，坚持下去，村支书就把自己的耕牛让出来给牛小二先用。信哥和村长、妇女主任找来一伙年轻人和两台小型拖拉机，挂上犁铧帮小二耕田；金妈和几个女士们，则分别帮翠花烧茶做饭。翠花见事慢，事情多了不知从哪里做起，弄不好帮忙的人连茶水都喝不上。牛小二的水田不是很多，有众人出力，加点夜班，一天功夫就干完了。
（4）
乡政府知道小二的变化之后，觉得是个典型，有现实意义。乡长专程来到村里，拉着村长，看了看牛小二的水田，又访了访村民之后，就在村民大会上高调的赞扬了牛小二一番，称这是建设新农村出现的新人新事；说村干部和桂花岭派出所给牛小二的这份关怀，硬是把一个痴呆子变成了一个勤劳的庄稼汉，成就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不久，市委书记也知道了。
市委书记对牛小二的过去，印象很深。那年冬天，市委书记的小轿车路过桂花岭时，见一个人裹着破黄大衣睡在路当中，吓了一跳。这人就是牛小二。小二穷得没法子，故意睡到路上甩赖，渴望有车碰着他，赔他一笔钱。然而今天，大名鼎鼎的小二，居然长脸了，变得这么优秀，懂得勤劳致富，几乎成了懒汉们的一面旗帜，非常欣赏。除了表扬村干部和桂花岭派出所治安工作及脱贫工作做得好，改变了人的精神面貌，有典型意义之外，还给他们发了奖。
一是奖牛小二一台彩电，一头耕牛，和一面写有“勤劳致富”字样的锦旗！鼓励他继续劳动致富；
二是奖村两台山地拖拉机，一台中型农用汽车，和一面写有“帮困扶贫” 字样的锦旗！鼓励村继续做好村民的扶贫工作；
三是奖桂花岭派出所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警用三轮摩托车，和一面写有“保一方平安” 字样的锦旗！鼓励派出所继续搞好一方治安。
这三个大奖，成了桂花岭派出所辖区一大美谈，不胫而走，传遍四面八方，成了山里人一道靓丽的风景。自此，牛小二这个跟毛草人一样的人，乌鸦变凤凰！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他鼓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