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人家 （中篇小说）

                  桂花人家 （中篇小说）  

                  （1）

一早晨跑到桂花岭派出所报案的人，是桂花庄村民唐古拉山的父亲张老汉。

张老汉言儿子家的小商品店昨夜被盗了，东西偷光了，儿子还跟没事一样，乐呵呵的，连案子都不想到派出所报一下。他气得不行，所以才急急忙忙跑到桂花岭派出所来的。但张老汉并不知道此事的其中要隘，也没想到的是：他报案之后，反而给唐古拉山惹了不少麻烦。他儿子不报案，是另有原因的。这原因就是与“押宝”牵连在一起，但老汉根本不知道。老汉一生为人，忠厚淳朴，省吃俭用，勤劳善良。现在，家里虽然富裕了，但老汉对钱物的丢失，仍然很心痛。

派出所的警察张小东、廖一飞，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带着办案用品，立即跟随老汉下山调查。

唐古拉山是张老汉儿子的乳名。

张老汉年轻时在唐古拉山当兵，给儿子取这个乳字，为的就是留个纪念。实际上，唐古拉山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铁汉。这名字也是有来由的。当年大庆油田有个王进喜，是共和国建设时期的“铁人”，很是受全国人民爱载，又被全国人民叫的很响。 张老汉非常羡慕，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王进喜一样成为“铁人”，所以就“借义”给他取了个铁汉。虽有一字之别，意思却一样的。但老汉又习惯喊儿子乳名，不过他后来为了省事，就直接喊拉山。

张铁汉家的小商品店，开在村头路边桂花树下，已经有好几年了，一直平平安安。这次被盗，主要是张铁汉自己大意造成的。

头天下午，张铁汉的爱人李玉梅在小店忙活时，接到娘家托人捎过来的口信，说她父亲病了，要她回去一趟。遇到这种事情，玉梅不敢马虎。但她把店看得重，平日农活再忙，她也要忙里偷闲，想方设法把店打理好。店虽小，但处在山岔道口上，往返山民多，生意还不孬，平均每月收入，少则七八百元，多则千元以上。这对一般山里人家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了。因此，她临走时想嘱咐铁汉一声，要他把店照看好，不能出意外。

正是收割完晚稻谷的日子，张铁汉在村前不远处的畈上耕田。他一边耕田,一边唱着顺口胡编的山歌：

对面的女子穿一身花哟，

犁田的大哥 你莫要叽叽喳喳哟。

哥想跟你说句悄悄话哟，

你是黄鼠狼不安好心哟。

上山的妹子 去做么事哟？

妹子上山去摘花哟。

摘花回来送一朵哥哟，

黑乌鸦的头上 也想插花哟！

猛一抬头，发现前面田塍上，有个穿花衣的人向他走来。他好奇地瞄着，一直等那人走到近前，才明白是李玉梅。

“玉梅，你跑到田畈上来干什么呢？哇，你还穿的蛮新蛮漂亮呢，准备走人家啊？”

 “算你说对了。铁汉，我要马上回娘家去一趟，就是专门来畈上告诉你的。”李玉梅说。

 “走得个么急，是不是有什么紧要事罗？”

 “是云泉叔在街上卖菜，碰到了我娘家人，说我老爸病了，要我马上回去一趟。”

张铁汉啊了一声说：“那你就快去呗，估计还有个把小时，天就黑下来了。要是你爸病情不怎么严重，你明天就回来，家里忙，我也没人做饭。要不要我用摩托车送你一下？”

 “不用不用。都是山路，上上下下，纽纽逆逆，车不好走，还是我自个儿搭车去吧！”

 “好好好，那你还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别耽搁了！”

 “我就是放心不下路边店。你一定要把店守好的啊，晚上就在店里睡，一脚都不能离开，出不得事故的，小伢读书的钱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月得好几百块活动钱，全靠这小店。另外，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晚上9点钟，记得到学校去接阳阳。”

阳阳是他门的小孩，13岁，在中学读书，老师要他在校晚自习，也就是晚托的意思。张铁汉说：“好吧，照你说的办就是，莫唠嗦，快去吧！”

可是，当天夜里还是出了麻烦。

                                   （2）

晚上7点钟的样子，张铁汉半躺在店内床铺上看电视剧《乡村爱情》，不时发出哈哈声。张铁汉的笑声，被过路的牛小二听见了。

牛小二隔着墙壁在外面喊：“拉山哥，今夜是你在守店啊？”

张铁汉没有听见，仍然跟着电视上的人物，在嘻嘻哈哈。牛小二候了一下，见店里没有开门的动静，就拍着门叫：“拉山哥，把门打开，我要买东西呢！”

张铁汉这才听清是小二在喊 ，一翘腿赶忙从铺上溜下来，把门拉开一条缝问:“小二，你要买什么？”

牛小二神密地把嘴巴凑到张铁汉耳朵边：“今晚桂花桥有一伙人在‘押宝’，听说还是臭皮蛋大黑在做庄。我俩一块儿去玩几盘吧？大牛、竹鸡、花狗几个人早就去了。我到处找你没找到，正准备一个人去的,路过这里，听见你在里面哈哈大笑。要不是听见你笑的声音，差点就找不到你的人了。”

“押宝”，就是赌博。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以为是玉梅嫂在守店，不敢惊动她，怕她七问八问，漏了风声，惹出麻烦!”

 “又是臭皮蛋坐庄？他胆子还真够大的呢！”张铁汉说，“前两年，他们一伙人经常躲在长岭山、野猪窝‘押宝’，派出所罚过他款的，还警告过他。”

 “是的，这事我知道。”牛小二说，“不过大黑说他不怕，警告就警告，罚款就罚款呗，吓不倒他！”

张铁汉刚过而立之年，身板壮实，膀阔腰圆，加上一脸胡茬，看上去，像个铁打金刚。其实呢，他却像个大小孩，爱逗爱闹，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不知愁滋味。因为玉梅给他下达了命令，不敢随便离开。

“我今夜去不成，要守店，晚上9点钟，还要去学校接小孩。”

“这店又不是东西蛮多，怕么事呢？把店门锁了，耽搁一下，玩几个回合就转来，不要紧呗！”

“不是你的店，你当然不要紧！”

张铁汉的嘴巴虽是这样说，心里早就痒痒的。他一年四季就是喜欢赶这种热闹。即使他不参加押宝，只在一旁帮人家凑个兴，叫嚷几句，也是无比快活的。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敢走。

“你玉梅嫂给我下了死命令的，不让我离开。说店里没人，怕强盗。万一要是被强盗偷了，你玉梅嫂还不真要我给她下跪呀！”

 “跪就跪，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跟人家老婆下跪，怕丢人！”牛小二一边说，一边笑。

“嫂子今晚不在家中正好，要是她在家呀，你想去都去不成啵。再说了，强盗又不是等在这里，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来偷，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拉山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铁汉抵挡不住牛小二的诱惑，哈哈一笑：“是咯，小二你说得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走，我跟你一起去打个转身，马上就回来接小孩。”

他搓搓手，一拍屁股，锁上店门，嘻嘻哈哈的就跟着小二走了，毫不犹豫，大步流星。

李玉梅走近娘家门口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大山的松枝上，要不了多久，暮霭就会袅袅升起，黄昏就会降临。玉梅的母亲，一天都在忙忙碌碌，早已做好了晚饭，只等玉梅回家。此时，她站在门口禾场上，迎着落日的余晖，手搭凉棚，朝田垅上张望。见有个人过来了，估摸着是玉梅，便蹒跚地走了过去。

“娘！”玉梅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

“玉梅，算你来得早，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山去呢。”

 “太早了也不行，我还要忙店里的生意。”玉梅牵住了母亲的手问：“娘，我爸病了？”

玉梅的老爸听见玉梅的声音，跨出门口，接住话说：“哪里是我病了呢？是你娘念你不过，说的假话。”

玉梅笑了：“娘，我爸说的是真的？”

 “你弟弟两口子出门打工去了，长期不在家。你也忙，不这样说你还回家呢，早把我和你爸忘记了！你白天没得空闲时间，晚上也没得空吗？店就叫铁汉守呗，还有他爷娘，也可以帮忙！”

 “铁汉跟小孩子差不多，心太野了，一有空就找人打牌，就记得玩，把店交给他看护，等于是交给茅草人看。我就是放心不下。刚才来的时候，我是嘱咐又嘱咐了的。”

 “铁汉除了贪玩一点，甚事都还不错，做事卖力，又能吃苦，人也随和。玉梅，你莫老是把他挂在嘴边上说呗，也莫要人在福中不知福。有的男子汉，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田地不种，甚事不干，还要拈好烟抽，好酒喝！两口子经常吵架，你应该见过！铁汉总不是那种人吧？”

 “玉梅，你娘说的话是对的。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铁汉是贪玩一点，可他勤劳、聪明能干，农话料理得响当当的，挑不出甚毛病，你就马虎一点！”这是玉梅的爸在帮她老娘说话。

走进屋，玉梅发觉爸爸已经把煮熟的一炖钵鸡汤端上了桌，这才明白母亲为她回家还弄得这么隆重。

“娘，鸡为么事不留着下蛋呢？”。

“鸡喂得多，不能都留着下蛋吧！下回就叫铁汉过来吃，你就不来了，在家看店。”

玉梅抬头笑了笑说：“我就知道老爸老娘总是护着铁汉，把我当恶人。”

“也不是。”玉梅的爸说。“只是希望你们和气生财，互相理解、支持，不要相互埋怨，把日子过好。”她爸停了一下又说：“听说你俩人明年想承包山林？这事依我看能行。现在国家的惠农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不仅田税都免了，还不断在实行倒贴。只要手脚勤劳，肯动脑子，乡下人的日子，就会越来越有奔头。”

 “是铁汉有这个打算。他想承包二千亩荒山，种桂花苗和楠竹。他说桂花苗五寸围粗的，一株可以卖四五十元；一尺围的，一株可以卖近百元；再大些的更贵。楠竹主要是生长快，周期短，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受益。我怕铁汉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没定下来呢。”

 “到时候我和你娘过去帮你们看管。”

玉梅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回去，就叫铁汉把这事抓紧定下来。”

                                    （3）

 桂花桥是个小村庄，座落在大山深处，很偏僻。从路边店往里走，大约一千三四百米远的路程。

桂花桥前面有条碧水如练的小溪，溪上有一座直径不足30米的小石拱桥，桥两边是一长溜有水的稻田。除此之外，四面大山环抱，山高林密，树木参天，藤萝倒挂。从自然生态环境方面说，其实就是个“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的优美去处；往偏僻冷落方面讲，其实就是个“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的洪荒之地。

正是因为偏僻、封闭，来这里押宝的人，不易暴露消息，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人去场空，踪迹全无。

张铁汉和牛小二两人，一前一后，连走带跑，仅十来分钟功夫就到了。张铁汉一声乐呵，连说带笑嚷道：“好哇，你们‘押宝’都不约我一下，看不起我哇？”

 “嚷么事嚷？你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忙完田地，忙生意，哪有闲功夫和我们一起‘玩’呢？再说了，你也舍不得荷包里的那几个小钱啊！”人堆里不知是谁冲张铁汉嚷了一声。

庄家臭皮蛋听见张铁汉大叫大嚷，也昂起头来冲他说：

“唐古拉山，你以为‘押宝’麻光荣吧？你要押就押，莫嚷！莫嚷！让桂花岭派出所几个‘老虎’知道了，大家就搞求不成了，弄得不好，还要罚款、进号子，你晓不晓得啊？”

他把桂花岭派出所的警察戏称为“老虎”。

张铁汉原本只想看看热闹，不打算出手的，听众人和大黑这么一唱一和一刺激，加之荷包里还有几个子儿，劲头猛地一下就升起来了。他一边掏钱，一边叫：

“臭皮蛋，你说得对，不嚷，不嚷！我押！我押！”

人们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张铁汉就是如此。他一动真，就把玉梅下达的口令，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他还没过足赌瘾，却已星移斗转，几个小时不知不觉的就溜过去了，身上的钱输光了，还找别人借几百元输了。输了就输了呗，可他还赖着不走，还想把输的钱，重新扳回来，但又没人借钱给他，他就只好在人堆里不停地叫嚷。直到凌晨两点来钟，他才猛然记起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本能地大叫一声：“糟了！糟了！”接着，他就慌急赶忙的往回跑，弄得大伙像丛林中的惊雀，惶然四顾。以为是警察来了。可是，他已经回来晚了，麻烦已经发生。

凌晨一点多钟，几个小偷前来小店光顾过，把店里的一些好烟好酒，以及锁在小桌抽屉里的几百元现金都偷拿走了。剩下的是些读一、二年级小孩子用的铅笔、写字本、奥特曼图书、植物大战僵尸卡、泡泡糖，儿童小玩具；再就是清明节祭祖用的纸钱、牙膏牙刷、洗衣粉等等，一张钱可以买一大抱的玩意。而且，店内所有东西，均被翻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连床铺板都被搬动了，被窝、垫絮，掀满一地，凌乱不堪，一片狼藉。张铁汉一看，立即傻眼。骂牛小二狗东西不该约他去桂花桥“押宝”，害得他连输带被盗，损失好几千元。更槽的是，小伢因为没人接，在回家的路上，受到一只流浪狗的惊吓，连摔几跤，小脸皮碰破了，嘴巴也在流血，让他心痛不已。

（4）

一个绰号叫老乌鸦的中年汉子，一清早，来店里买东西，见没开门，胡乱敲了几下、喊了几声问有没有人。张铁汉因为店被盗了，不好意思开门。过了一会，又谎称没功夫开门，要出门进货。但老乌鸦不管这些，还是一个劲的说要买东西。张铁汉这才不情愿的把店门打开一条缝，不耐烦的对着老乌鸦吼：“你要买么鬼罗，还有啥东西好买的罗！”

老乌鸦比张铁汉大几岁，一听火了。“拉山，你是不是一清早就喝醉酒了，说些不吉利的话？我今天要是有不顺心的事儿，那就要找你赔损失的啊！”然后，他走进店里一瞄，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搞的，拉山，你跟玉梅吵架了？”

张铁汉耷拉着脑袋，瞟了老乌鸦一眼，没好气的嚷：“是吵架了！”他立即又骂起来，“你那乌鸦眼真是不中用，看不清楚啊，这像是吵架吗？”

 “你两口子没吵架，那这些东西怎么样掀得乱七八糟，又没发生地震？要不，就是你发酒疯掀的！”

“昨天夜里被盗了呗，死乌鸦！”张铁汉不好意思地嚷一声，又侧过脸去哑笑，连口水都喷出来了。

老乌鸦再次吃了一惊说：“你这店昨晚未必没人守夜的？”

 “我昨日耕田累了，夜里睡觉睡死了，强盗进来不知道。”

 “我不信，晓得你跑到哪里疯去了？”

张铁汉还想说点什么，一抬头，看见牛小二从桂花桥颠颠地走出来了。他赶忙闭了嘴，跑出门去，将牛小二堵在路上，大声的吼叫：

“你这个龌龊东西，我说不去押宝，你非要我去。再好呐！我家路边店昨夜被盗了，小孩也摔伤了。”

 “我不信，你莫吓我。世上还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你不相信，难道我还无中生有、编个故事骗你不成？你自己进屋去看看就知道了。”张铁汉连拖带拽的将牛小二拉到店门口。大声说：“你自个看看，自个看看吧，是不是我在撒谎？”

牛小二站在店门口，转动着脑袋左右一瞄，跟老乌鸦一样大吃一惊，直翻眼睛。但牛小二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狐疑地质问张铁汉：“一屋东西搞得这样乱糟糟的，吓死人哦，真是强盗来了，拉山哥？”

张铁汉见牛小二不相信，嗓门就大起来了：“那你说是谁搞的？小二，你说，你说啊！”

牛小二一时接不上话，就一个劲地念叨：“真是奇怪！真是奇怪！”念了几句之后，他突然大声的冲张铁汉喊：“是你自己故意弄成这个样子，吓虎我的！”

 “狗东西，你就喜欢胡说八道！” 张铁汉一伸手，将牛小二搡了个四脚朝天，倒在地下。

老乌鸦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牛小二却是哭笑两难。他鼓足勇气，大声的吼了一声：“唐古拉山，你的路边店要是真的被盗了，也不关我屁事吧，冲我发个什么火呢？是不是以为你力气大，打得赢哇？”

“我要你赔！”张铁汉说：”还有我小伢的医药费也要你赔，是你这个龌龊东西要我去押宝的。”

牛小二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天不忧，地不忧，还怕你唐古拉山？他立即从地下爬起来，一边拍屁股，一边说：“呸呸，羞呀！羞呀！是我要你去押宝的，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不要脸呢！”牛小二越说劲头越大。

张铁汉的父亲富荣叔牵着一头水牯牛，朝路边店走过来了。他看见儿子跟牛小二在争吵，站住脚，吼了一声。说：“拉山，你为什么一早晨，就与牛小二吵得脸红脖子粗，嗯？”

牛小二像有了靠背似的，赶忙跑到富荣叔身边，指着张铁汉说：

“叔，你叫拉山哥自个说，自个说吧！”

张铁汉不吭声，偏着头抽烟。牛小二接着说：“叔，拉山哥的小商品店昨夜被盗了，不与我相干的事，可他硬是拉着我不让走，还说要我赔，你说他是不是蛮横不讲理？”

富荣叔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一瞄，果然店里像是出了事儿，立马火了。富荣叔指着儿子大发脾气：“拉山，你这狗东西，你的商品店叫强盗偷成这个样子，还不快点去公安局桂花岭派出所报案，还在这里打嘴皮官司做什么呢？牛小二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市委书记的小桥车他都敢拦的人，你敢吗？再说了，你的店被盗了，怪牛小二屁事？未必是他偷的？还是他把强盗引来的？”

小二见富荣叔发儿子脾气，还把他捎带着，就不高兴，但又不敢同上辈顶嘴。而且，牛小二听富荣叔说要报案，立马紧张起来了，害怕张铁汉真的去桂花岭派出所报案。一旦惊动了山上的警察，查出来是因为“押宝”造成被盗的，那就麻烦了。那就会牵扯所有参与押宝的人，都可能要倒霉。那人家就会怪牛小二，恨牛小二。

牛小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厚着脸皮跑到张铁汉面前低音说：

“拉山哥，不能去山上报警。警察一旦来了，麻烦就大了，提起葫芦根又动 。派出所还不把所有参加押宝的人‘一网打尽’，一个个捉去罚款啊，弄不好，还真有人去坐牢。到时候，所有‘押宝’的人，都要恨我们两个。拉山哥，你好好掂量掂量吧，看我说的对不对呢？”

富荣叔不明白小二怎么样同儿子又好起来了，说起了悄悄话。他心里一烦，就又吼起来了：

“小二，你这狗东西，搞么名堂呢？说话还怕我老子听到了啊？”

 “叔，您放心呗，我没说什么事，只是叫拉山哥把店快点收拾一下，别耽搁了生意。”

“狗屁胡说！”富荣叔一听，火气又升起来了，冲着牛小二吼道：“公安局的人还没来，收拾么家伙？你这不是成心捣蛋嘛。拉山，你这狗东西，别听他瞎说，快点去报案，还站着做什么呢？”

张铁汉不好跟父亲明说，就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声爸……

富荣叔从儿子的叫声中，感受到了儿子不想去报警。这下他更火了：“我早就看出你这两个王八蛋子心里有鬼，不敢明说。好哇，你这狗东西不去报案，我老子去报案！”

张铁汉一下子慌了，红着脸，又悠长地喊了二声爸——爸—— ，想让父亲从他的喊声中，意识到自己的难处。

富荣叔不高兴。他听得懂儿子喊声中的鬼名堂，愤愤然说，“拉山，你这狗日的喊么事喊，你不去派出所报案，我老子替你去报案还不中啊!”

富荣叔把牛系在店旁边的小树上，风风火火地就往桂花岭派出所报案去了。

张铁汉和牛小二两人，拉都拉不住他！

                                     （5）

李玉梅是在派出所张小东、廖一飞俩民警，勘察路边店现场时回来的。

李玉梅看见店里有警察忙乎，不知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摸不着头脑。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乌鸦眼尖嘴快，哈哈一声大笑说：“玉梅，你回来得正好，你家路边店这下出彩了，连警察都上门来了。”

李玉梅听得一头雾水。

张铁汉的老娘金妈，怕儿媳妇回来大哭大闹，没完没了，赶忙走过来拉住李玉梅的手，冲老乌鸦连说带骂：“你这个砍脑壳的东西，你要不开口说话，哪个还说你是哑巴呢！” 然后，她压下声音对玉梅说 ：“玉梅，你放宽心，路边店昨夜被强盗偷了，损失不是蛮多。”

李玉梅顿时风雨大作，花容失色。她像塌了天一样，不等阿婆再说什么，就“咚”的一声，坐在地下，大哭起来。骂张铁汉是猪是狗不是人。金妈劝玉梅不要着急，还有几个女村民也在帮忙劝玉梅，莫要太着急了，损失不是很大。

看热闹的男村民，可没这么心慈手软。他们反其道而行，嘻嘻哈哈地嚷：“骂得好！骂得好！光骂还不中，还应该让铁汉给你下跪，夜里也不要让他挨着你睡，更不能让他动手动脚。”

本来很伤心的李玉梅，被他们说得连哭带笑，忍俊不禁。

金妈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些剁脑壳的，就喜欢兴灾乐祸，借风起浪，说不定哪一天，强盗也会偷到你们家里去呢！”

闹了一阵之后，金妈和几个女村民就把玉梅弄回家里去了。

张铁汉躲在路边店的背面，厚着脸皮嘻嘻地偷乐，因为心中有愧，不好意思露面。可是，看热闹的那些汉子们，不会饶过他，要拽他去给李玉梅赔礼道歉。张铁汉只好一个劲地给他们发烟，他们还是不肯赦免他。

张小东、廖一飞俩警察看见了，就说等一会儿吧，还有事情需要调查他呢。

警察：“你叫张铁汉？”

张铁汉：“是叫张铁汉呢。”

警察：“你这路边店平时有没有人守夜啊？”

张铁汉：“有人守夜的。”

警察：“有人守夜还被盗了？”

张铁汉：“我昨晚大意了。”

警察：“什么叫大意？”

张铁汉：“就是忽略了呗。”

警察：“说具体一点，怎么个忽略法？”

张铁汉因为心里亏得慌，不敢说押宝去了，只好不作声。

 警察：“估计被盗多少东西？”

张铁汉：“抽屉里几百块钱偷走了，二十几条10元一包的红金龙香烟偷走了，两大箱五六十元一瓶的好酒偷走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加起来大约四五千元的样子。”

 警察：“幸亏没把你人偷走呢！”

张铁汉看警察批评他，不好意思说：“以后不敢大意了，麻烦你们派出所帮忙调查一下吧！”

 警察：“那还用得着你说吗，我们不调查还有谁来调查呢？不过你以后要多加注意。否则的话，再被盗了东西，就让你自己调查！”

张铁汉见警察要走，假假马马地朝警察嚷一声：“两位警官，吃了中午饭再走吧！”

 “你老婆骂你是猪是狗，看样子，你自己中午饭都没得吃，哪有饭给我们吃呢？”他们就笑了。

  警察一走，李玉梅再度来到路边店。她问张铁汉昨夜干什么去了。张铁汉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一阵才嬉皮笑脸地跟李玉梅求和，说他错了，玩去了，把玉梅下达的任务给忘记了。

张铁汉没有说明去玩什么，他不好意思说。李玉梅一旦知道他是因为到桂花桥“押宝”去了，路边店唱了“空城计”，才被盗和没去接小孩的，又要大哭大闹。但张铁汉一想，不如趁热打铁，把话挑明，免得心里总压着一块石头。

犹豫一下之后，就说：“玉梅，我昨夜到桂花桥‘押宝’去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村里人都知道了，警察也知道是那些人在赌博。警察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只有李玉梅还蒙在鼓里。玉梅懂得“押宝”就是摇骰子赌钱。

李玉梅一愣，半信半疑地望着张铁汉，像没有听懂似的又问：“你说什么呢？‘押宝’去了？”

“真是押宝去了。”张铁汉回答。

“那你告诉我，是和哪些人一起在押宝？”

张铁汉红着脸不敢做声，怕牵连别人。

李玉梅的气果然又升起来了。她一边骂张铁汉是猪是狗，一边要找棍子打张铁汉，一时找不到，就抓起地上一根二尺长的草绳，呼啦啦地冲过来，就往张铁汉的背上一顿乱打。

站在一旁的牛小二哈哈大笑：“嫂子，你这是在哄哪个哟？一根草绳能打着他吗？”

老乌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大竹棍举在手上，大声嚷：“玉梅，给，用竹棍打，你那草绳是做儿戏呢，连皮都伤不到的。”

李玉梅丢下手上的草绳，真就跑去把老乌鸦手中的竹棍接过来了。不过，她不是打张铁汉，而是冲老乌鸦和牛小二两人嚷：“你这两个龌龊东西，肯定是你们约他去押宝的。我不打铁汉，我要打你们两个人 ！”

吓得老乌鸦和牛小二嘻嘻哈哈，狼狈而逃。

                                     （6）

 中午，金妈叫儿子和玉梅上她那边吃午饭。玉梅说她不饿，没有去，张铁汉就一个人去了。 玉梅的气松了一点，她知道店子只有这么大，东西只有这么多，也不怎么值钱，就是偷光了也值不得万把块钱。同时，她又想起了爷娘的嘱咐，爷娘总是说铁汉人好，勤快，吃得苦，轻活重活都能干。张铁汉还打算承包山林，大干一场。最让她生气的是丈夫玩心重，不折不扣是个大小孩；一说“押宝”，什么事情就都忘得一干二尽。

玉梅在店里一边收拾，一边想，一抬头，看见张铁汉端着一大碗饭站在她面前。

“我没有叫你跟我端饭，我不吃。”

“你不叫我端饭我就不端了？赌气归赌气，吃饭归吃饭，莫把自个饿坏了呗。”

“我就是想不通，你站着一道墙，坐着一座山，这么大个人，为什么就守不好一个路边店。再说你都30多岁的人了，还跟小朋友一样贪玩，店被盗了，小伢也摔伤了！”

“你吃饭，我今后改，再不改就真对不住你啦！”张铁汉嬉皮笑脸的说。

 “你每次都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得了！”

金妈也过来了。金妈说：“玉梅，不要收拾了，先坐下来把饭吃了吧！”

玉梅还是说她不饿不想吃。

“莫瞎说，闹了一上昼，哪有不饿的道理。你爸的病好些吗？”

  “我爸没有生病，是我娘把我骗回去的，说她想我呢！”

金妈就叫她往后多回去一点，莫就想着自己的事情多，爷娘年纪大，心里牵挂着。

“铁汉这么贪玩，往后我更加不好回去了。”

“我叫他改。”金妈说，“他老爸说了，今后他要再去押宝，就拿扁担揍他。你莫急得太狠，偷走的东西以后补得回来，算了。吃完饭，快些把店收拾好，重新开起来，还得给山上山下人家一点方便。”

金妈从荷包里拿出一大把钱伸向玉梅：“给，这是5000块钱。你爸（指阿公）叫你两人拿去先进一点货再说，不要耽搁了人家买东西。”

“我跟铁汉没有什么东西孝敬爷娘 ，还好意思用你们的钱呢！”

“不要说你的我的，铁汉没有兄弟姐妹，就他一个，他爸晓得你两人一时拿不出多少现金。去年刚刚盖了新房，欠的一点账还没还清呢，加之阳阳读书每月还得好几百元花，那有闲钱放在家里躺着呢，拿去吧！”

玉梅还是不好意思从阿婆手上把钱接过来。

张铁汉扔下扫帚，拍了拍手，哈着嘴走过来说：“娘，把钱给我吧，下午我就骑车去街上进货。”

金妈一转身把钱交给铁汉。 “铁汉，往后懂事一点，人过三十不年轻，可你都30多岁的人了，还贪玩；玉梅天天忙忙碌碌，不要老是让她生气。这回虽然损失的钱财不是蛮多，但人啊，跟小白菜差不多，经不住几场霜冻一打，就都焉了的。”

“娘，我记住了，别说得我心里发慌。你回去吧！”

（7）

收桂花的季节到了。村前村后，山上山下，繁花似锦，一片金黄。

一棵棵桂花树，就像一簇簇巨大的玉叠花团，更像一片片连接起来的彩色云霞，在艳阳的照耀下，花光闪闪，夺人眼目。整个桂花庄，日日夜夜沉浸在芬芳的海洋里，此时此刻，到处忙碌着收花的山民。他们拉着宽大的布篷，攀上树枝，手持竹午，敲敲打打，摇摇拽拽，花絮飘飘洒洒，如冬日的雪花，纷扬而下。小鸟五颜六色，上下飘飞，鸣声四起，呈现出一片欢乐的山村景象。

张铁汉一家人，正在屋背山桂花林忙碌的时候，村支书大贵带着派出所的张小东、廖一飞找来了。

张老汉知道村支书和警察来，肯定是找他儿子的，不等他们说明来意，就朝着站在桂花树上的儿子吼了一声：

“拉山，你下来吧，快点！支书和派出所的警察来了，是找你的。”

村支书是个老同志，与张老汉平辈，小老汉几岁。他说：“哥，耽搁一下吧，派出所的小张小廖，是来传拉山去派出所做笔录的，要拉山把桂花桥‘押宝’的事情，交待清楚。”

张老汉这才猛然省悟过来：难怪昨日早上，我叫那狗杂种去桂花岭派出所报警，牛小二一个劲的同铁汉嘀咕着什么，铁汉又一个劲地喊爸，果然是心中有鬼，见不得人。

老汉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叫那杂种去吧！没有他，我和他老娘、玉梅，照样要把花收回家。”

张铁汉从桂花树上溜下来，红着脸把竹篙递给玉梅。“你慢慢爬上树去敲吧，小心一点儿，别摔下来了；爸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上树敲花呢。”

张老汉听儿子这样一说，赶忙瞪大眼睛，又吼了一声：“你这龌龊东西，还晓得疼你爸吗？你要是早晓得疼老子的话，就不会一次次的偷着去赌博；强盗也不会偷了你的路边店；阳子也不会没人去接！”

张铁汉希望他父亲能原谅他，不再唠叨，又悠长地叫了一声“爸——”，想用叫喊声把父亲的嘴巴赌住。

李玉梅没好气地接过竹篙说：“你越喊，爸越生气，你快点走吧！”

张铁汉走在前面，俩警察走在中间，支书走在后面。一行人刚刚走出两丈远的样子，金妈蹒跚地跑过来，一把拉住支书的手说：“大贵啊，你跟派出所的同志打个招呼，叫他们千万不要打拉山啊！”

张老汉讨厌金妈说这种没力气的话：“那种人要打要骂，也是活该！”

张小东、廖一飞听了， 就对金妈解释说：“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听说我们派出所打人了？你放心吧，我们从不打人，我们要文明执法！”

“绿荫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一路上，鸟儿叫得越发热烈了，以为是什么喜事呢！

桂花岭派出所的小会议室里，挨着墙壁，有一长溜沙发，坐着牛小二、臭皮蛋、大牛、竹鸡、金狗、猛子等一伙人。张铁汉走进去，一眼就发现了这些“赌友”。他不好意思打招呼，只是肩膀一耸，偷着乐了一下。张铁汉的偷笑，被正在给他们开会的派出所长信哥看见了。信哥问张铁汉：“你笑什么 ？你以为是跟你闹儿戏玩的吗？告诉你吧，你如果不把“赌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作出保证，今后不犯，小心我把你们一个个关到猫儿山去。猫儿山就是市公安局专门关人的地方，知不知道？。”

听所长这样一说，张铁汉的脸上，立即泛起一层狼狈神色，闭紧嘴巴，没再做声。

一个小时之后，张老汉挑着满满一担桂花，往山下走的时候，身子一歪，把脚崴了。金妈扶着老汉坐在地下，给他按摩。玉梅只得放下手上的竹篙，毫不犹豫地捡起张老汉的扁担准备挑花。铁汉不在，她就家中是主劳力。

正好这时，村支书又返回来了。支书这回是来帮忙的。支书估计张铁汉去了派出所，张老汉家人手不够用。他一眼就看见金妈在给老汉按摩脚趾。

“哥，你脚崴了？”

“是呐。”金妈笑着说：“你这富荣哥呀，真是老没用了，挑一担花，没走几步，就把脚给崴成这样。”

支书说：“不着急，我就是来给你们帮忙挑花的。”

张老汉没有让大贵挑花，花让玉梅挑，他要大贵把他背回家去。他的脚，恐怕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下山时，张老汉又要大贵把村里的这帮年轻人管紧一点儿，莫让他们再“押宝”了。

他说：“旧社会都不许赌博。现在是文明社会了，依法治国，还能允许赌博啊！？”

支书说：“哥，你说得对，派出所这回动了真格，要抓人的！”

 “抓得好！第一个就把拉山那狗东西抓去，好好教育教育。这股歪风，不煞不行！”张老汉这阵子

次日，天气晴暖，风和日丽。村支书在村头桂花树下，召开村民大会。

派出所长信哥在会上宣布了处理决定：

“臭皮蛋大黑因为几次受到治安警告、罚款，这次又聚众押宝，属一犯再犯，决定给予行政拘留15天、罚款1000元处理；决定给张铁汉、牛小二、大牛、猛子等人治安警告、和罚款500元处理。”

大黑没有想到桂花岭派出所、村支书，这次抓得这么认真，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走上警车之后，大黑转过身来望着所长说：

“所长啊， 再放我一马吧，以后我坚决不赌了。”

“臭皮蛋，你不要说了，你不是一次两次；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实，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吧！而且，现在正是扫黑除恶期间，你竟敢聚众赌博，你眼里还有王法没有？”信哥一席话说得臭皮蛋哑口无言。

臭皮蛋知道事情已经木已成舟，挽不回了，就转换话题说：

“所长，那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好码？”

“你说？”

“我家明天收桂花。我走了，我老婆明天没人做帮手，她会哭的。她脾气不好，急狠了，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请你同村支书找两个人帮她一把，好不好罗？”

 “就这事？”

 “就这事。”

 “好，我答应你。你安心去吧，在拘留所好好学习，出来变个人样！”

 “所长，那我就感谢你了！”

 “狗屁，谁要你感谢！快走吧。”

信哥把手一招，停在桂花树下的警车，“嘟嘟”几声，就沿着山道一路下山，把大黑送到拘留所。随着拘留所铁门沉重的咣当声响过之后，臭皮蛋大黑的身影就被高墙吞没得无影无踪。

                                     （8）

傍晚，张铁汉坐在家门前的石凳上抽烟，看下山的夕阳。夕阳又圆又大，彩霞飞放，仿佛燃烧的火球。倘若是平日，张铁汉就会大声嚷嚷：“玉梅，你过来看啊，这落山的日头，真是红得亮爽，烧红了半边天呢。”但他今天没了这个兴趣，甚至沮丧。派出所虽然没有拘留他，但他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被警告了，交了几百元罚款。玉梅一直在叽叽咕咕报怨他。

此刻，他自知心亏，只是抽烟，默然无语。

李玉梅在厨房做饭，将一盆用过的水泼过来，洒在张铁汉不远的地方，溅开来的水粒，将铁汉后背上的衣服洇湿一大块。张铁汉转头瞄了玉梅一下，又转头瞄了一下说：

“玉梅，你要是还生我的气，就过来打我几拳吧，打了你的气就松了，心里就好受些了。”

“我一天到晚忙完家里忙店里，做完农田种菜园。而你的心里就装着押宝、打牌几件事。”

“这回派出所罚了款，关了人，动了真，往后不会有人再敢去押宝的，你放心。”

他抽了一口烟又说：“要不，我明年到南方打工去，免得你看着我总生气；我也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一举两得。”

次日，张铁汉的岳父岳母听到消息，放心不下，赶过来了，并照直来到了他们的路边店。

这会儿，张铁汉正在店里收拾。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这小店说偷就偷了，看来还真是马虎不得啊！

见了两位老人，他红着脸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叫了两声亲爷、亲娘之后，下文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若是平常日子，他就会搬椅子，倒茶、递烟，拿好吃的东西，还会笑嘻嘻的说蛮多好听的话，让岳父岳母高兴。岳父岳母也知道他聪明、幽默、勤劳、厚道。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他在，那一定是欢声笑语不断。而且，他说出来的话都是四言六句，又押韵，又诙谐，总是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其实，他文化不是很高，也就高中毕业，但出口成章的能力即便是学文科的大学生也难望其项背。他人之初、百家姓，从头至尾都背得；三国、水浒、隋唐演义、西游记，他也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还夹杂着一些正经书上没有的情节。最出彩的是他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加减乘除都很流畅，随着口里念的口诀，食指和中指把算盘珠拨得呼呼的响。别人用计算器，他用算盘，速度丝毫不差。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

所有农具只要经他的手整理一下，怎麽都好使些，无论是镰刀还是锄头。他修的猪圈，哪些要宽一点，那些要窄一点，那些要高一点，那些要矮一点，仿佛说的都是流体力学的原理。而现在呢，他就只晓得站着搓手，像做错事的孩子。岳母见他那憨不拉叽的样子，好急又好笑，便自个儿找来两个椅子和老头子坐下。然后就说：

“铁汉，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亲爷昨天晚上还当着玉梅的面夸你人好呢，能吃苦，会农事，干活湿活都干得顶呱呱的。特别是家中的农具，只要经你的手整理一下，怎麽都好使些。你守店的人，怎么能去‘押宝’呢？难怪玉梅说你性子野的呢！”

岳老头接着说：“抹牌赌博又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不要赌了，跌了跤，要晓得爬起来。玉梅呢，她怎么不在？”

张铁汉哈着嘴哑笑，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回答：“玉梅生我的气，还睡在家里呢！”

岳母从手兜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铁汉。说这是5千元，要他同玉梅再凑一点钱，抓紧把路边店重新打理好，别耽搁了生意。还要他抓紧把承包山林的合同定下来。

张铁汉朝岳父岳母点了点头说：“还要亲爷亲娘操心，真不好意思！”接着，他马上厚着脸皮嘻嘻地笑：“这强盗偷得可好呐，还把我们偷发财了呢！昨日我娘也给了我们5千元，玉梅不要，是我把钱接过来的，嘻嘻！”

“你呀！你呀！今后可要把店看好，不能再出事了！”岳母看他那么开心，叮嘱他。

这时，张铁汉的爷娘也一齐朝路边店走过来了。他们听说俩亲家在这里，要他们去家中吃午饭。

苍山如海，山雀啁啾，到处充满大山的气息！

月桂家的桂花，今天是一定得收了，一天都不能耽搁。那些金子般的花瓣，全都在往外散开、倾斜、翻卷，风一吹，沙沙的往下落。在这种时候，如若再拖延时间，一旦遇到天气变了，下雨或刮风，一年的收成和希望就得打水漂。月桂当然心里明白，一直惦着这事。因此，她一早起来，就风风火火地往娘家去了，想叫哥嫂给他帮两日忙。她路过桂花岭派出所的时候，被派出所值班民警看见了。

民警认得她是臭皮蛋大黑的老婆。就说：“嫂子，这么大清早的，你要往哪里去啊？”

“我去娘家呢。”

“有什么重要事情，走得这么早？”

 “是去叫我哥嫂来帮忙收桂花。桂花已经开始落花了，正收，耽误了怕变天。”

民警一听，知道是怕下雨。就说：“昨天我们所长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天派出所帮你收花，这是大黑临走时提出的请求，我们答应他的。你怎么又去娘家找人帮忙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啊？”

月桂怕派出所警察产生误会，就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所长给我说了的，今天派出所给我帮忙。但我不好意思，怎能让警察为我一个女人帮忙收花呢！”

 “正因为你是女的，体力差，人手不够，我们才挤时间给你帮忙。你放心吧，吃过早饭我们就去，所长已经作了安排，快回去把收花的工具统统准备好，莫耽搁了时间，时间贵着呢！我们还有好几个案子没了结呢！”

“那更不行。”

“嫂子，你听话！”民警两手一伸，就把月桂拦回去了。

一整天的忙碌，再加几个小时的夜斑，派出所的几位民警，及村支书、村主任还有其他两位村民，不但帮月桂把桂花全收好了；还弄来卡车，帮她把一筐筐的桂花运到收购站过秤，直到她把卖花的现金存到银行卡上再送她回家为止。

在拘留所的臭皮蛋知道后，当然感动。他说：“没有想到在钢铁一样的法律面前，还伴随着一份警察的铁血柔情，及村里人的关怀！”

                                      （9）

这天上午，桂花岭派出所的张小东、廖一飞，又去村里调查路边店的案子，和回访村民对臭皮蛋大黑拘留后的反映。李玉梅问两位警察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她期待能快些破案，减少一点损失。俩警察说正在查呢，别着急，现时我们手头上有几个案子，得带着一起办，人手少，不能跑单边。

警察说的是实话。

两个月前，高家河桥头公路边上，发生一起劫持出租车司机案。案犯将被害人勒死后抛入桥下水中，开车逃跑，慌乱之中，车息火了，无法启动，只好弃车而逃。当时，正是太阳落山时分，高家庄一位女村民去桥下洗菜，目击到了这一幕，吓得丢魂落魄，就往家里跑，连摔几跤。因为案子发生在桂花岭派出所辖区范围内。按规定，这种重大的恶性刑事案件，虽然有局刑警大队队长亲自带人负责侦查，但案发地派出所，是理所当然要大力协查的，这就去了部分警力。

玉梅要留他们吃午饭。张小东、廖一飞说：“现在不吃，待把案子查清了再吃，给你留着。”但玉梅执意要挽留，说警察为路边店的案子跑上跑下，还从未吃过他家一顿饭。张小东廖一飞推辞不下，只好同玉梅、铁汉两口子一起，去他们爷娘那边吃的。

警察走的时候，铁汉的爷娘站在屋边桂花树下送行。一辈子未曾同警察握过手的张老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激动，握住两个警察的手说：“警察同志，我这狗东西（指铁汉），今后若再‘押宝’，你们就把他抓起来，送到猫儿山去，让他吃点亏，长点记性。”

张老汉说的话，被牛小二、老乌鸦无意中走过来听到了说：

“铁汉这人，关也白关，他的玩心是天生的，改不了的。”

张老汉把脸使劲往下一沉：“狗屁胡说，你两人说改不了就改不了啦？要再胡闹，说不定连你们两个都会关进猫儿山！”

半个月时间，一晃就没了。大黑在拘留所也回来了。

大黑一回来，他老婆月桂就再一次提出要与他离婚。大黑被派出所每罚一次款，月桂就要提出离婚一次。这回大黑是第三次罚款，而且还比前几次“进步”了：进了拘留所！月桂也就第三次提出离婚；月桂的态度仿佛也提升了，特别坚决。

月桂心里明白：大黑虽说是个庄稼人，但他从不种庄稼，好多庄稼他连认都不认识。他说种田吃苦，划不来，叫嚷一年四季在外面跑生意。但又没看见他拿钱回来。每次罚款的钱，都是月桂出的；这次连坐牢的牢饭钱，也是月桂交的。其实，大黑称自己在外面做生意，全是顾面子的谎话。

实际上，他是躲在外面抹牌赌博。家中的水田、旱地，抛荒一大半，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蒿子，成了放牛场。没荒的一部份水田，是月桂自己在种。最忙的两个季节：栽稻秧或收割稻谷时，大黑最多能帮她挑一两天担子，就算了不起了。所以，月桂深刻地意识到：这种男人，是一种包袱、累赘，有他不如没他，更不能老是为他承担法律上的经济赔赏责任。

月桂要离婚，大黑知道是给她带来了经济、精神损失造成的。

于是，大黑就把这次罚款和进拘留所的责任，全栽在张铁汉头上，他认为纯是张铁汉造成的。张铁汉去桂花桥押宝，是张铁汉自己去的，老黑并没有约他；张铁汉要是不去桂花桥押宝的话，他家路边店就不会被盗，派出所的警察就不会来调查，赌博的事情，就不会暴露。而且，还是张铁汉父亲报案时，有意把警察请来的。因此，大黑要张铁汉赔他1000元钱的损失费。另外，还有500元的牢饭钱也要张铁汉出，加起来就是1500元。

一开始，张铁汉以为老黑是说说而已，没料到老黑还真的是要他赔钱呢。张铁汉就有些着急，但又不敢把这事告诉玉梅，更不敢告诉爷娘。大黑这人横不讲理，张铁汉老爸的脾气又不好，怕把事情闹得更糟，惹得全家人生气。加之也确实是因为路边店被盗之后，引发的一连串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愧。为了不惊动家里，张铁汉打算同老黑私了，吃点哑巴亏拉到。

 “臭皮蛋，”张铁汉说：“你这事全怪我也怪不着，我的店被盗是事实；我爸去派出所报案，是说我的店被盗的事，不是说你押宝的事，对不对？再说，我爸也不知道我去桂花桥押宝，你莫甩横啵！”

“我不管这些。”老黑说：“反正桂花岭派出所的几个警察，是你爸请来的。派出所的警察如果不来，我就不会坐牢、罚款，其它人也不会罚款，你说是不是呢？”他好像蛮有理似的。

“那我自个也罚了款！”

“那是你自讨的，怪谁呢？”

张铁汉知道一时三刻跟他说不清楚，就说：“臭皮蛋，这样吧，我们都退一步说话，我答应赔你1000元。不过现时还没得，钱都在玉梅手上管着，这事不能让她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私房钱，就什么时候给你。明年，我打算去南方打工，想法攒点钱，你看怎么样？”

老黑是捞一个算一个的人。他的心里明镜一样：这事也的确不能全怪张铁汉。赌博的事，即使这次不暴露，迟早还得要暴露。就说：“1000元就1000元吧，但我要现钱！”

一说要现钱，张铁汉就急眼了。“臭皮蛋，你不要逼我，我身上确实没得钱。这事又不好让我爷娘和玉梅知道，我不能去偷去抢啊，就是借都不好借。你说是不是？”

老黑见张铁汉急得颈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就不好再说什么。倘若逼急了，怕张铁汉去找村支书和派出所反映，口气立马就软了。说：“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要忘记了就行！”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张老汉晓得了。张老汉十分气恼。他对儿子动了怒。

“拉山，你这杂种，听说臭皮蛋要你赔他1500块钱，你答应了是不是？老实说，不要哄我？”

张铁汉见父亲的脸色很不好，又不知道他是怎样晓得的，吓了一跳。就说：“爸，您老人家真是越老劲头越大哇，轻一点吼行不行呢？让别人听到了几多不好。您弄错了，不是1500元，是1000元。”

张老汉没想到儿子这样逗他，果然放低了声音：“你这龌龊东西，你好有钱啊，凭么理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赔他1000块钱，好像这钱是大水漂来的啊！”

张铁汉说：“爸，大黑那人的缠劲，你又不是不晓得，他一年四季吃饭的钱，靠的就是赌。钱就是他的命！”

“他找到我头上来了，我还能不低头？我怕惹得您老人家不高兴，就背着你们答应给他1000元，讨个安宁。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影响不好。当初叫你不去报案，你偏偏要去。”

“钱还没给呢，我也没得钱给他。真到给钱的时候，还不得找玉梅要啊，我又没得私房钱！”

张老汉本要再发脾气的，见儿子把话说得这样掉底，脸都别红了，就不好再吱声了。

玉梅原本还不知道此事，她无意中听到张铁汉和他爸在争吵，也知道了。

她也不高兴。倘若不是张老汉站在跟前，她就会骂张铁汉是蠢猪。此时她说：“这钱不能给，先把事情搁一边再说。大黑如果不来闹就算了，若要来闹就去找桂花岭派出所，一切听派出所的。派出所说给就给，说不给就不给，量臭皮蛋也不敢胡作非为。”

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的牛小二跑来找张铁汉，不知他要干什么，也无意中听到了。他讨好的说：“大黑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刚从拘留所回来就找人杀黑。我去派出所报告！我就不信他这个邪！”

“滚！”张老汉又来气了。“我家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玉梅也指责牛小二说：“你有多大本事，总是那么牛气哄哄？叫你滚，你就滚吧，别没事找事！”

一阵风吹过来。一群乌鸦迎风飞了过去，丢下一串难听的乌鸣声。这声音，同牛小二一样让人生厌。

这事也就放下来了。

从桂花桥再往山的内面走五六里路，就是桂花港。桂花港有个外号叫菜花子的人。菜花子与牛小二一样是单身。但菜花子没有牛小二勤劳，吃得亏，逗人喜欢。菜花子一直以来，好吃懒做，小偷小摸。他大法不犯，小法不断，行政拘留过，劳动教养过，就是难改。 玉梅家路边店被盗的事，就是他约人合伙做下的案子。

那天夜里，菜花子也在桂花桥“押宝”。菜花子认得张铁汉，他一年四季，上山下岭，都要往张铁汉家的小商品店门前经过。菜花子看见张铁汉也在桂花桥押宝，估摸着店里无人，便动了歹念......他果然得手了。但是，菜花子的行为，被一个走夜路的人，无意中目击到了。菜花子没有想到，派出所这么快就找到了他。

这天中午，派出所的张小东再次来张铁汉家，告诉张铁汉，追回了一部分烟酒和钱物，要张铁汉去派出所把东西领回来。李玉梅听了当然高兴。张铁汉担心玉梅一高兴，就把大黑要他赔钱的事情抖出来了，打哑谜一样朝李玉梅眨眼睛，做手势，把张小东弄得莫名其妙。

小张误认为他俩口子不相信他说的话，又解释了一阵。还告诉他们，劫持出租车的案子也有了新的突破。因为出租车上装有导航系统。经过市局刑侦大队日夜拼搏，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已经成功的将犯罪嫌疑人抓到一名。作案人是几个外地小青年。估计要不了多久，犯罪嫌疑人都会到案，全部落入法网。

张小东说：“我是专程来通知你们去领赃款赃物的。”                  

                                     （10）

下面基层乡镇派出所，一天到晚无头事多，杂七杂八的警务多，刚办完路边店被盗案，牛小二又犯事了。

信哥接到新城区派出所黄所长打来的电话，称桂花岭辖区村民牛小二在街上违反治安，留置在他们所里，让桂花岭派出所去领人。信哥大吃一惊，想问清楚牛小二犯事的具体情况。黄所长说，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信哥是拉着村支书一起去的。

那时，三岔道口的广场上有人摸彩票，牛小二也乐呵呵地颠跑去了。举办单位为了吸引更多的城乡老百姓，故意把奖设得高高的，百万、几百万、甚至千万的奖票都有，诱惑力极大。不管是谁，一旦摸到大奖、特等奖，几代人都富了。这样一来，摸奖者人山人海。摸到上午11点钟，不知是谁胡乱吼了一声，某某人中特等奖了。这吼声犹如春雷滚过原野！一瞬间，人群猛的一下淹没过去，不管是真是假，将那人团团围住，想看个究竟。桂花岭的牛小二正好被包围在其中。

牛小二是上街玩碰上的。

牛小二赌博的罚款还未交齐，派出所的张小东、廖一飞说他拖得太久，批评了他。他想花二元钱，摸张彩票，碰碰运气，结果弄巧成拙。

牛小二的前面是个中年嫂子，比较胖。她受到挤压之后很反感，故意使劲的将后身乱舞乱拱，恰好拱在牛小二的下身上。牛小二的下身虽然有些疼痛难忍，却又立即起了反应。当时天气热，牛小二穿的是沙滩短裤。沙滩短裤裤脚大，羁押功能差，加之人多又挤个不停，他的下身就没法不一次次碰瓷在胖嫂子的身上。女同胞对这种事情，是极当智慧和敏感的。加之她是个中年女性，胆大心细，早就怀疑她后面的男子行为不轨。

“流氓崽！”

胖嫂子气得要死，大吼一声，要命地转过身来，给牛小二一记耳光。

牛小二的脸红得像猪血一样说：“这不能怪我！”

“你这妖怪，还不老实，难道我说错了，冤枉了你吗？”她又给了牛小二一嘴巴。

“嫂子你别打，真的不能怪我呗！”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谁愿意听他诉说呢！

胖嫂子的丈夫就在不远的人堆里。他知道以后，奋不顾身地挤过来，一边骂，一边也给了牛小二几嘴巴。

“大哥，你别打，这不能怪我呗！”牛小二一副哭相。但牛小二错了，他越这样说，人家就越要打他，认为他不老实。

维护秩序的警察看见有人在打牛小二，挤过来就把牛小二带到另一地方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他。

 “我叫牛小二。”

警察笑了一下，居然还有人叫牛小二。就说：“牛小二，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甩流氓了？”

牛小二答：“这不能怪我。我没有甩流氓，我从来都不甩流氓！”

警察觉得好笑，盯着小二看了一回，又看了一回。然后说，“不怪你哪怪谁呢？请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牛小二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粗，好像挺委屈。尽管如此，他还是说：“真的不能怪我，我不是那种人啵。”

警察说：“人家已经当面指认了你，你还不老实？”

牛小二偏着头不做声。说实在的，他自己觉得也有点理亏，但他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说得清白。过了一阵，他仍然还是那句话：“真的不能怪我呗警察大哥，我真不是那种人呗！”

警察又盯着他左看右看，感觉牛小二长相 “四丑俱全”：又黑、又瘦、又矮、又憨，是不像个做坏事的混混。但又不明白牛小二为什么总是说“不能怪我”。估计这其中，必有隐情。

窗外围观的人，也听得莫名其妙，故意乱嚷：“这家伙不老实，把他送到猫儿山去算了。”前面说过，猫儿山是公安局羁押人犯的地方。

警察有点急了：“牛小二，你是不是有毛病？嗯，听懂了吗？”

牛小二以为警察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居然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这样一来，警察更不明白了，就又问牛小二，“那你说，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牛小二不好意思开口，没有回答。但牛小二心里明白，今天的事，如果不说清楚，警察肯定是不会让他走的，说不定还真会把他送到猫儿山去，那就惨了。

事已至此，牛小二觉得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于是，他红了红脸，鼓了鼓劲，就把真话说了：

“警察大哥，这话叫我真不好开口说。可是我要不说，你们就会认为我不老实，故意作丑事挑衅人家，把我当流氓。当时，并不是我碰她；是因为人多，天气热，她挤不过，很生气，故意用屁股顶我。”

“哈哈！”牛小二这一说，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完全颠倒了。这让警察大出所料，弄得所有人都笑弯了腰，连小二自己也笑个不停。谁也没有想到，牛小二看问题的方式，竟然是反向的。他完全用的是一种颠覆的尺度，在评判自己的行为规则。难怪他觉得委屈的呢！

笑归笑，后来警察还是要罚牛小二的款。

可是，牛小二哪有钱交罚款呢？他是个穷斯滥矣的“经典”人物，杀他无血，剐他无皮。他真名与梁山上的好汉李逵同名，叫铁牛，但人们一直称他小二，异口同声，老少如此。他是个单身，自己有田有地不种，闲着荒着，专门给人家帮工打杂。无论是本村人，还是周边村的人，只要有人向他招一招手，或打个口哨，他呼啦一下就跑过去了，一日三餐也在人家吃，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吃百家饭”的人了。

几个月前，他还差点被人暗中勾引、利用，陷入一桩毒品窝案，帮犯罪嫌疑人在街头巷尾，秘密传递“小纸包”。那“小纸包”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毒品。但是，正在他被人列入考验之际。警方将案子破了。幸亏案子破得快，才挽救了他。他没有钱，却痴迷于赌博，喜欢兴风作浪，帮人摇旗呐喊，是个惹事生非的大王。是信哥和村支书前去领人时，把他的实际情况介绍给人家听，才算把他领回家。但他居然还转不过弯，说这事根本就不能怪他。

村支书是个老同志，50多岁了，见他犟嘴，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说：“狗日的尽出洋相！”

牛小二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咣当一下，跪在老支书面前：

“叔啊，我真的没做坏事，您怎么不相信我呢！”支书哭笑不得。

晚上，村支书打电话叫信哥去他家陪他喝两杯，其实，是有任务。这任务就是把牛小二作为扶贫对象，先扶他成个家再说。他认为，人一旦有了家，就有了一种责任。还说对相已经找好了，是卢家山的人，叫卢翠花。是张铁汉的老娘，金妈帮忙介绍的。

村长、妇女主任也在那里，二者都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牛小二实际上是个老实人，吃得苦，肯卖力，爱劳动。但他又是个没得爷娘的人。也就是说，没有亲人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把牛小二的事情做好了，等于是帮桂花岭派出所做好了一件治安工作。

 “好好，我举双手赞成。”信哥说。

 “当所长的人，光说不行，要有实际行动，得给老支书喝几杯才是呢！”别看村长年轻，喝酒倒是一把利剑，更懂得酒桌上“将进酒”的狠招。

在老支书面前，信哥哪敢不喝。支书年龄那么大，又那么关心人，常常为治安的事儿，跑上跑下。信哥只得挺直腰杆，跟支书湊兴，满喝三小杯。谁知村长还要信哥给他喝三杯，妇女主任更是不依不饶。其实，信哥根本不是他们那种武松型的酒量。信哥说公安局有戒酒令，但他们仍然不能赦免。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关键时刻，派出所的小张遇上了。小张年轻体壮，空闲时，常在家中陪父亲喝酒，已是百炼成钢。他起底是一斤白酒的量，封顶还不好说呢！他连坐都不坐，靠桌边一站，两脚一叉，两袖一勒，酒杯一端，点头一笑；支书一杯，村长一杯，妇女主任一杯。一个轮回喝完，他搓搓手，笑一笑，吃口菜，再来一个轮回。那架势活脱脱就像个行侠仗义、系剑而归的江湖后生，轻松的就为信哥解了围。

喜中有忧。牛小二眼前很穷，要想把卢翠花娶回家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总得给翠花买几身衣，办几桌酒席热闹一下吧。可是他哪有钱呢？

牛小二住屋的铺位，说不好听一点，就像猪狗窝。地上的烟蒂有好多的已经生糜了；一张破桌堆着厚厚的灰尘，手指轻轻一画，就是一条条的深沟；屋角挂满了蛛网，仿佛好几年都没有打扫过；几只塑料杯、塑料碗，随便散落在地上、桌上、床上。

但是，牛小二人穷运气好，有派出所和村支书、村长跟他操心帮忙。

桂花岭派出所将一张老式半新办公桌和椅子，全部送给他。所里还给他买了电饭锅，小铁锅等生活小用品，连牛小二的烟都不吃一支，为他省着。而且，又放宽了他的罚款条件，只要他安安心心在家劳动，不再违反治安，就给她减免。牛小二是个特殊人物，不管怎样待他，没有人有意见。众口一词：应该帮忙。

村支书也叫村委会给牛小二买来了新床新被。虽然档次低一点，但对牛小二来说，能过上这样好日子，已是提前跨入小康了。金妈更是不必说了，将一床放了好多年的古香古色的印花床单，也拿出来送给了牛小二，还有一部分村民送的东西。长话短说，总而言之，牛小二结婚，是得了众人之力。

                                  （11）

光荫易过，日月如梭，很快就要过年了。

过完年，张铁汉就和金狗，大牛，老乌鸦，猛子等人相约，登上了驰往南国的列车，到南方打工去了。他们一是想为家中多挣些钱；二是想见识一下外面的精彩世界。他们在大山里面已经生活快半辈子了，还没有去过大都市，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他们还没亲眼见识过呢。其中，张铁汉另有一门心思，他还想背着玉梅及爷娘，攒1000元私房钱，悄悄赔给臭皮蛋，他不想惹出新的麻烦。

春天的脚步,匆忙而又欢块。张铁汉外出打工仿佛没走多久，桐梓树就开花了，笋子就掀土了。池塘边，杨柳依依；山溪里，流水哗哗。布谷鸟殷勤地叫着，山里人家的山前山后，左垅右洼，草长莺飞，山花烂漫；特别是山顶上的老虎花（杜鹃），开得如火如霞，十分热烈，太阳一照，花光闪闪，很像是燃烧的山火。到处生机勃勃，一派说不完，道不尽的丹青水墨。此时此刻，家家户户，人欢马叫，忙耕忙种，热火潮天。

牛小二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变得特别勤快，不再是等着别的人家来使唤他做事、吃饭、混一天算一天的人。他也懂得过日子和勤劳致富了。年前，他就在家里敲敲打打，忙着修理农具，准备迎接春耕。现在，他兴高采烈地扛起锄头、铁锹，拿着镰刀，大踏步地走向自己荒芜了多年的土地。这是田地到户之后，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责任田。土地上长满了比他还高的野蒿子及牛筋草。

他脱去外衣，卷起袖子，弯下腰，挨排挨排地将这些蒿草砍倒，拢到一处晒干，烧作肥料。他干得十分卖力，额头上铺满了一层细小密密的汗珠，脸色跟着红润起来，比平常日子精神多了。

砍掉野蒿子之后，土地一下子变得宽阔亮堂起来。然后，他一条一条地修整田埂，装上雨水，泡住田土。他每天把时间掐得很紧。怕耽搁功夫，连吃饭都不回家，都是由翠花给他把中午饭送到田头。直到这时，他才直起腰，丢下活路，一屁股坐在田边，就着兰花大碗，大口大口地扒拉扒拉几下，风卷残云般把肚子填饱，然后一弓腰，马上又干起来。

“牛哥，休息一下吧，别累倒了。”

“不休息。”牛小二抬手往天上一指，“翠花你看，太阳都走过头顶了，还能休息得！”

或许这就是某些专家说的爱情、婚姻、家庭带给他的动力吧！此时的牛小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头。

万事起头难。当他做完了这些用手就能做的事情之后，接下来的农活就是翻耕土地。可是，他没有耕牛。他只好低下头走村串户找人借。这种时候，大家都在忙忙碌碌，谁家能腾得出耕牛来借给他呢？

一年之计在于春。他生怕耽搁季节，误了农事，很是着急，全没了主张。

关键时刻，又是村支书和桂花岭派出所出面给他帮忙解困。

牛小二能从一个讨活做，混饭吃的穷小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为了鼓励他好好劳动，坚持下去，村支书就把自己的耕牛让出来给牛小二先用。信哥和村长、妇女主任找来一伙年轻人，及两台小型拖拉机，挂上犁铧帮小二耕田；金妈和玉梅则分别帮翠花烧茶做饭。翠花见事慢，事情多了不知从哪里做起，弄不好帮忙的人连茶水都喝不上。牛小二的水田不是很多，有众人出力，加点夜班，一天功夫就干完了。

乡政府知道小二的变化之后，觉得是个典型，很有现实意义。乡长专程来看了看牛小二的水田，又访了访村民之后，就在村民大会上高调的赞扬了牛小二一番，称这是建设新农村出现的新人新事；又表扬了村支书和桂花岭派出所给牛小二的这份关怀。硬是把一个痴呆子变成了一个勤劳的庄稼汉，成就了一个美好的故事。

后来，市委书记也知道了。市委书记对牛小二的过去，印象很深。

那年冬天，市委书记的小轿车路过桂花岭时，见一个人裹着破黄大衣睡在路当中，吓了一跳。这人就是牛小二。小二穷得没法子，故意睡到路上甩赖，渴望有车碰着他，赔他一笔钱。前文中，张老汉说牛小二敢在公路上拦市委书记的小车，指的就是这件事。然而今天，臭名鼎鼎的小二，居然长脸了，变得这么优秀，懂得勤劳致富，几乎成了懒汉们一面鲜红的旗帜，非常欣赏。除了表扬村干部和桂花岭派出所治安工作、脱贫工作做得好，改变了人的精神面貌，有典型意义之外，还给他们发了奖。

一是奖牛小二一台彩电，一头耕牛，和一面写有“勤劳致富”字样的锦旗！鼓励他继续劳动致富；

二是奖村两台山地拖拉机，一台中型农用汽车，和一面写有“帮困扶贫” 字样的锦旗！鼓励村继续做好村民的扶贫工作；

三是奖桂花岭派出所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警用三轮摩托车，和一面写有“保一方平安” 字样的锦旗！鼓励派出所继续搞好一方治安。

这三个大奖，成了桂花岭派出所辖区村民一大美谈，和一道靓丽的风景！小二的事迹和相片，也上了报纸。自此，牛小二这个跟毛草人一样的人，乌鸦变凤凰！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他伸拇指 。                                    

（12）

臭皮蛋大黑不想离婚。他怕一旦离了婚，再结婚就无望了。他一是年龄大，二是“赌博佬”的臭名在外，谁会稀罕他呢？但月桂又不依不饶，非要离婚不可，闹得鸡飞狗叫，差点喝农药寻了短。老黑很着急，给她下跪都不中，求派出所和村支书给他帮忙做工作。

月桂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只要派出所与村出面口头担个保，让大黑痛改前非，遵纪守法，好好劳动，就愿意再打一回迂回战。老实说，这个要求不高，容易做到，村和派出所就答应了。

大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固然特别珍惜。为了维系好自己的婚姻家庭和孩子，大黑不敢偷懒，更不敢赌博，他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他起早摸黑，除了种好责任田，还承包了张铁汉和李玉梅夫妻二人曾经打算承包的那片荒山。面积虽说只有二千余亩，但他干得很认真，春上新栽了不少优质果木品种。月桂对大黑的真心付出，也表示了宽容和理解，不再唠叨离婚的事儿；夫妻二人又种田，又包山，日子开始过得有模有样了。

又是一年新春到。

在外打工的张铁汉，回家过年时，得知臭皮蛋大黑承包了自己曾经打算承包的那片山地，并且干得卓有成效，受到各级领导的表扬，羡慕不已，失悔自己没下决心承包那片林地。同时对臭皮蛋要他赔钱的事也有些埋怨，要不是为了攒那1000元私房钱，他不会下决心外出打工。

臭皮蛋听说张铁汉回来了，主动去找他。张铁汉以为臭皮蛋是来要那1000元钱的，不情愿的把手往衣兜里伸，准备拿钱，连招呼都不想打一个。但他的手被臭皮蛋按住了。

臭皮蛋说：“铁汉，我猜你那1000元私房钱早就攒好了，就放在身上。但我不要了，谢谢你，就当我没说过要你赔钱的话啵！”

张铁汉有些意外。 “大黑，这钱你怎么又不要了呢？是不是嫌少了？时间拖长了？我可是为了攒你的这1000元钱，才下决心去南方打工的啊！在家里哪攒得出来钱呢？一家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你还是拿去吧，免得我把钱花了，你反悔都来不及了！我也不可能再攒第二次私房钱了。”

 “铁汉，明着跟你说吧，这钱我不敢要。”大黑说：“为这1000元的事情，月桂坚决反对，说我脸皮厚，不仗义，不然她又要和我离婚。”

 “你不做声，她不会知道的。”

“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她还是会知道的。她说了四个好：你老爸报案报得好！警察来得好！抓赌抓得好！捉人捉得好！”

张铁汉见他真的不要，就把拿钱的手换成了拿烟。

正在二人低头点烟的时候，富荣大叔牵着牛走过来看见了。富荣叔立即起了疑心。他没好气的说：

“拉山，你和臭皮蛋在一起说什么呢？人家现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是红人，你还不知道吧？”

大黑估计富荣叔是怀疑他找铁汉要钱的事，就赶紧解释说：

“叔啊，我不是来找铁汉要钱的，你放心吧，我是来告诉铁汉，不要他赔钱了。月桂说你老人家报案报得好，不然桂花桥的‘赌博场’，永远都散不了场，永远都会有人偷着去赌，我也会永远是个赌博佬。真的要好好感谢你老人家才是呢！”

 “你还是去感谢桂花岭派出所吧！是人家警察帮你家收桂花；帮你们夫妻‘破镜重圆’。你不觉得亏了人家派出所吗？快去吧！还有牛小二那兔崽子，不是派出所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忙，他能有今日夜吗？乡长会表扬他吗？市委书记会给他奖励耕牛和彩电吗？”富荣叔一边说一边走，声音拉得很长。

张铁汉和大黑望着富荣叔牵着牛走远的背影，脸上热呼呼的，抿着嘴巴不好意思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