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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的心事
张铁汉和他父亲，挑最后一担稻谷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一阵了，但铁汉的父亲迟迟不愿挑起担子走路。他老人家扶着枪担，立在田里，抬起头来，东张西望，望了一遍，又望了一遍，望什么呢？田野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了灿烂的阳光；没有了飞翔的小鸟；没有了滚滚的稻浪；也没有了平日的激情与兴奋；更感觉不到天地间的那种浩瀚、博大、粗犷、威猛的气势！收割后的土地上，空落落的，冷冷清清，平静得如一位分娩后的孕妇，仿佛听得见自个生命的流动声！
“爸，你这样望过去，望过来的，看样子好像蛮舍不得吧？”
“是舍不得罗！”。
“铁汉。”
“嗯！”
“这畈上的水田，我们家种几年了？”
“6年了。”铁汉回答得特别快。他就站在父亲身边。
“6年了？啊!真是6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难怪古人说，‘记得少年骑竹马，转眼就是白头翁’呢！”
“是嘞，光阴易过，日月如梭。爸，你都70多了！”
爸接着又说：“挑了今年这最后一担稻谷头，这田就回到人家主人手里去了，不再要我们家代种了，我也难得再来这块土地上了。”
“爸，你怎么这样怜惜土地，好像心疼得快要哭了似的？”
其实，他爸的眼眶里，早已有了潮汛，只是天暗下来了，铁汉没有发现，也未能察觉。
就在这一刻功夫，老汉的心情很不平静，像海潮一样涌动。想到自己人生几十年，为了土地、为了种田，经历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真是太多。童年时代，家中因为没有土地，父亲就得背井离乡，到外面去做长年（长工），给人家种田种地，一是糊口，二是养家。做长年的滋味苦哇，但铁汉这一代人已经是没法知道了 。长年没有闲日。晴天有晴天的农活，雨天有雨天的农活，风雨无阻，没日没夜。可是，不管年景多么好，收入多么大，累死累活，都是在为主人家卖力和流汗啊！
从开春下地整田、播种，到秋后收割、打场，一直忙到把收下的稻谷堆进主人家的粮仓，才算完成一段工期。入冬之后，就又得为主人忙年事和备耕备种，喂养生畜，扒鱼摸虾，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回家。过了三天年，就又得出门。
这期间，如果农活没有做好，经不住主人挑剔，就得换骂受气，扣除工钱。平日吃饭，也不能和主人家的大人小孩坐在一起吃，更不能由着自己吃，饭菜只能由主人给多少吃多少，只能端着特置的大碗坐在小板凳上或蹲在地上扒拉着。如果是生了病，就更得扣工钱或被辞工。到了自己这一代，日子算是好过了，有了自己的土地，却又有了自己的难处……
暮霭降临，四周呈现出沉沉夜色。
“爸，走吧！”
“走！再不走真就看不见路了。”
“已经看不见了。爸，不要你挑了，你把枪担给我，我一个人挑两担，一边肩头挑一担。”
“胡说。你想把一生的饭做一次吃了吧？你力气再大也不能这样做啊！古人说，一不赌吃，二不赌力，弄不好就把腰伤了。”
“我挑得起呗爸。”
“挑得起也不行”
“那你就挑着担子打前走吧，我走后面跟着，照着你一点啵。”
“你尽说些没用的话。你在后面能照到我什么呢？我走得慢，反碍了你的步子。不如你打前走，到了家再转来接我一程呗。”
铁汉觉得爸说得对，拉开步子就往前走了。枪担两边的谷穗，闪闪悠悠，像老鹰的两只翅膀，奋力地扇动着。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老头子哑笑了，轻轻地嘟嚷了一句：这杂种混身是劲。
月亮升起的时候，铁汉转来了。
铁汉接过父亲的担子，正准备打声招呼说：“爸，我头前走了，你慢慢摸吧，好生一点，别跌倒了。”
铁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爸却先说话了：“铁汉，你在我后面走吧，我打前。”口气还挺果断的。
张铁汉莫名其妙，不知道爸今天是怎么回事了。就说：“爸，我刚才要走后面，你偏要我走前面，这早我要走前面，你又偏要我走后面。”
张老汉不高兴了，就说：“叫你走后面就走后面，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今年也就这担谷头了，陪我慢慢走一下吧！”
张铁汉好像悟到了什么，觉得父亲还是恋着这片土地。但他心里头又不很明朗。其实，他爸的内心世界，只有爸自己知道。他是怕路上不安全。有一种蛇，白天躲着，一到夜晚，喜欢伏在路上乘凉，如果把它踩着了，就会咬你一口。它毒性很大。年轻人哪里知道呢。
回到家里，宵夜的时候，铁汉说；“爸，到今日为止，秋里的活路统统做完了，再不用担心么事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多喝杯酒吧！”说着抓起酒瓶，就要往他爸的杯里斟酒。
爸说：“少喝一点吧，今晚还有事要做呢！等下宵完夜，你和园梅两人到德贵、来福、奔富、庆丰等人家去交接一下，把田退了。一定要一家家上门说清楚，然后道个谢，这“代耕”的事，也就算结束。免得人家总盼着这件事。”
“铁汉，你老爸说得对。”金妈也帮着说：“秋收完了，让人家快些把水田接过去，心也就踏实了，别让人家做梦都惦着这事。”
“不退！”铁汉有点情绪：“按口头承诺是8年期限，还有2年哩！”
爸说：“此一时，彼一时，不要为多种两年田的事，闹得几家都不愉快；再说，愿意种田的人多了是好事不是坏事。你不是常说，种好土地，保证粮食供给，才是最安全的吗？快去吧！”
老爸开了口，又说得在理，还把他也拉进去说了几句，铁汉不再反对:
就说：“爸，你放心，我和园梅现在就去，要不你一个人再喝两小杯消消疲劳！”
“不喝了，我等你们回来。” 爸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
两口子走出门，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高兴地说：“这月亮好像知道我家有事要办似的，把路照的这么亮堂！”
其实，山里的月亮，每天夜晚都是这么漂亮。所以，许多人喜欢山区呢！
二 闪回的镜头
张铁汉原在南方一家建筑工地做搬运工。
老板给他定的月工资是3000元，超时超额另有计酬，加起来，一个月有五六千元的样子。他认为，一个种田人，什么手艺都没得，凭点力气每月能挣这么多钱，就像当了官、叫化子捡到金子一样，感觉十分得意和自豪。
但是，一晃半年过去了，张铁汉并未拿过一回工钱，这使他的自豪感，大打折扣，甚至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张铁汉找过老板几次，要求多少领一点，但老板没答应。老板从表面上看，仿佛是个儒商，颇有底气的。他说话温文尔雅，和风细雨，从不生气，更不动怒，只是没钱！老板长时间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资金短缺，周转困难，叫张铁汉先将工资挂着，待有了资金，保证一个月、一个月的给张铁汉结清，一元一角一分都不会少的，放心好了。
张铁汉没有想到，外出打工会有这么多周折，竟然这么长时间领不到工钱，连吃饭的钱都是找爷娘寄的，他老婆不愿给张铁汉寄钱，怀疑张铁汉说假话，一定是把打工的钱拿到牌桌上输了。张铁汉的确是麻将桌上的老顾客，还几次受到过派出所批评。
来时，张铁汉是豪情满怀，信心十足，一定要混出个人模人样！一定要多挣些钱，弥补一下“打牌”输掉的、以及商品店被盗的损失。张铁汉家开有一个小商品店，就因为张铁汉忙着打牌顾不上，,忘了守店，被盗一空。为这事，刘彩霞急得大哭一场，差点喝了农药。张铁汉很惭愧。因此，他还想给老婆一个满意的交待，也想博得爷娘高兴高兴。但张铁汉不知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这么大，本来可以去找有关部门反映一下，但又怕得罪老板，更不给他开工钱。张铁汉宁可另想办法。
不过，他始终相信自己有本事，一定能把工钱要到手。
这天中午，张老板吃过午饭，悠闲地靠在工地办公室黑色皮椅上喝茶、抽烟，随手翻着报纸，读着香港近日有人闹分裂的新闻。他特别关注，不断同身边的人说着闲话。就在这时，张铁汉找来了。张铁汉是来请假的，他说母亲病了，想请假回家看看。
当时，工地上事情不多，不是很忙，临时走个把人并无大碍。另外，按规定，不管是谁请假，本月工钱就ok了。因此，老板一边翻着报纸，一边爽快的把手胡乱一挥说：
“行，你回去吧。这里的规定你也知道，到时别找我扯皮就是啊！”
“谢谢老板！这个我懂，决不会找你麻烦的！”
张铁汉谢过之后并未离开，仍然犹犹豫豫的望着张老板，厚着脸皮，讨好地说：
“张老板，我家乡有蛮多蛮多土特产，比如桂花酒、桂花蜜、桂花糖、桂花糕，还有雷竹笋、小香油、干山菇等等，多得很。我回工地的时候，想跟你带些来，不知老板喜不喜欢尝尝啊？”
“啊哈！”张老板夸张地仰脸一笑：“有钱还怕买不到好吃的东西嘛，不要不要，你快走吧！”想想又说，“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吗？还值得拿这么远来给我吃？”
“那……”张铁汉吞吞吐吐，脸一红，一时不知说甚好。
张铁汉出门久了，本来就想家，加之领不到工钱，早已心灰意冷。
更让张铁汉一想起来就窝心的是：二十几岁时，张铁汉在公安派出所搞过好几年协警，而且一直干得很卖力很活跃，有成效。这期间，他也一直梦想转为正式警察，但几次招考都没考中。他父亲见他年龄一年年大了，转正无望，令他回去结婚，然后在家种田。张铁汉原本不想走，还想再干两年，等等机会再考，但父亲不同意，母亲也不主张。母亲还说当警察危险，抗震救灾，抓捕犯人，常有警察牺牲，她不放心。
结果，就在他走后不到一年功夫，机会又一次来了，而且他始终认为，有了前几次的报考经历垫底，一定能考上。他悔恨死了，说父亲害他，不然的话，他早已梦想成真，当了真警察，不会在家中捏泥巴，更不会跑到南方打工。那时他就赌气说过，将来一定要送儿子读公安大学，把自己没实现的警察梦，让儿子去实现。
此时，张铁汉很想回去种田算了。
可是，张铁汉知道自己已经把脚陷进去了，想走也走不成。如果不干，就这样一走了之，老板肯定不会给他工钱，那这半年多的时间就白做了。无奈之下，张铁汉只好硬着头皮忍耐着。但张铁汉的心已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始终安定不下来，总想把工钱弄到手，一去不返。
张老板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抬起头来说：“农民工，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那就快点说吧，我可要午休啦！”
张铁汉一鼓劲，运足勇气，无中生有的说道：“老板，我们山里的女孩子，个个水灵秀气，像岭南的紫金花一样漂亮可人，我回工地的时候，想以招聘名义带两个来，不知老板喜欢不喜欢呢？”
“什么？你说什么？”
张老板一听，本能地把眼睛睁得老大！但他立即又眯缝着两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张铁汉。他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想从张铁汉的眼里看出他内心世界的龌龊，结果呢，看了一阵之后，什么阴谋诡计也没发现一丁点儿，倒觉得那眼睛，是真诚的，善良的。然后他才“哧哧”一笑，精神倍增，再次瞪大眼睛说道：
“这还差不多。我正想托朋友物色几个还未出过山的小仙姑，既然你有这份爱心，那你再来时，就拈最靓的带两个来吧！”他倒口气又说，“想不到你一个打工仔，还有这么好的心眼。好好！行行！”
受了表扬，张铁汉乐得合不拢嘴。就说：“老板，我办事，你放心，包你百分之百遂意！”
“好好好！”喜得张老板脸上的表情，像窗外一片盛开的紫金花。
见张老板心情大悦，十分放松。张铁汉眼睛一亮，乘机跟进：
“张老板，我老娘已经70来岁了，病得严重，估计活不几天了，还是让我把几个月的一点工钱领了吧，一旦需要用钱时，也好应急呢！”
张老板一想，这也在理。因为高兴，未加度量，就满口答应了，并立即安排财务人员把工钱如数算给了农民工，还多给了张铁汉1000元的“选美”费。但张铁汉没有要，只要了他的工钱。
“张老板，这1000元钱，暂时跟你存到，待我把人带来了，你满意了，再把钱给我不为迟，你说好不好呢张老板？”
张老板觉得面前这个打工仔，还真不简单，一言一行，蛮在理的，一高兴也同意了。还说，到时候只要我满意，多给你2000元我也舍得。
张铁汉拿了工钱，这才喜滋滋地走了。可是，他刚走出门口，又被张老板叫住了：“农民工，你转来一下！”
张铁汉吓一大跳。说老实话，张铁汉当时的心，还是挺虚的，毕竟说的都是些胡编乱造、无中生有的假话，是哄老板的，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张老板这一喊，吓得张铁汉心都差点蹦出口来了。
“未必老板看出了我的心思？”一瞬间，张铁汉拿不准，差点乱了方寸。
“不会，老板吓不倒我！我是当过几年协警的，在大风大雨中历炼过，相信我有这个应付能力。”张铁汉想。
张铁汉立马镇住自己。然后堆着笑脸，转身迎过去，甜甜地叫一声：“老板，您还有甚事情要吩咐罗？”
“路上小心一点，挣点钱不容易，不要被盗了。”
“我的妈哟！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转身走时说！”张铁汉心上的一颗石头，这才落下。至此，应该说张铁汉自定的目标已经达到，也没留下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时间不长，事情还是节外生枝了。
约摸过了2个多小时的样子，待张老板睡完中午觉醒来之后，有人跟张老板进言说：“那个叫张铁汉的农民工，为了把工钱要到手，肯定说的谎话，他这一走，估计不会再来。”
张老板听了，一摸脑壳，恍然大悟，大叫上当。立马指派几名保安，迅速赶赴火车站，要重新把张铁汉找回来。
张铁汉已经购好了回家的火车票。
此时，他坐在候车厅里候车，根本没有想到张老板会派保安来抓他。他认为这钱是他应得的工钱，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张老板可以计较，也可以不计较。
张铁汉是无意中一抬头看见保安的，这也是碰巧。
当时，几个保安已经出现在候车厅大门口。张铁汉吓了一跳，立即意识到情况有变。危急之中，张铁汉压低身子，疾步溜进厕所，躲在最后一个大便厢内。几名保安在人山人海中窜来窜去，像警方搜捕犯人一样，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又一番，也没搜到他们要找的农民工的影子。而且，一个个累得额头冒气，浑身流汗。
现在，大都市的火车站，不像往日的小火车站一览无余，掉枚针地下，也能寻得到。现在的火车站，高大宽广，南来北往的旅客和打工者，就像海潮一样涌动，波澜壮阔，要想找个人，并非易事。几名保安正准备撤出“阵地”时，站在候车厅厕所旁的一名保安，又突然叫了一声说：
“去厕所检查一下吧！”
这句话恰好被张铁汉听到了。
“老天保佑！”张铁汉紧张极了。
其实，张铁汉虽然蹲在厕所的大便厢里，但他一直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吓得魂都快出窍了。他把蹲着的身腰压到最低点，又赶紧从口袋里，把防新冠病毒的口罩拿出来，迅速把脸蒙上，祈求着能躲过一劫。
幸运的是，有2名保安不愿进去。
“拉倒吧!厕所那么脏，说不定就有病毒哩。再说，他也不一定是骗老板。若是骗老板，那老板多给他的1000元钱，他为什么不要呢？即使他真的欺骗了老板，那也是他应该得的工钱，抓到了，放他一马，都不为过。”
几个保安这么一想觉得对，就说：“走，转回去算了。”
张铁汉这才躲过一劫！半小时之后，他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三 “咬定青山”
村里人听了张铁汉讲的这个“故事”，乐得大伙直打哈哈。
有人问铁汉怎么晓得施用“美人计”？张铁汉不好意思说：“哪个愿意上梁山呢？全是给逼出来的呗！”
又有人问张铁汉：“你以后还去不去南方打工？”
“不去了。我已经拿定主意，回家种田，归园乡居，做个庄稼汉，守住土地，守住村庄。” 张铁汉说的很乐观：“现在国家对‘三农’很重视，把农业税全免了，还实行资金倒贴，种田前景已是一片光明，大有奔头了！”
但是，往后几年时间，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仍然不把种田放在心上，反而生出许多厌农情绪，还是陆续外出淘金去了。
只有张铁汉没再外出打工，一直坚守在家乡的土地上，成了村里唯一 一个种粮的年轻人和守村人！
那么，张铁汉为啥“咬定青山不放松”呢？答案只有两个：
他一是相信种田也能致富，也能为国家做贡献。
二是他认为米粟是人类生命中最原始的血脉与根基。只要是地球人，谁也不能不吃饭，不管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或是多么繁荣与昌盛，但米粟对每个人来说，一日三餐，是须臾离不开的。中国农民，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社会主义社会，几千年的历史，不就是靠种田繁衍过来的吗？因此他坚信：土地与粮食与人类永远是捆在一起的，是人类最原始的生命线！这道生命线就好比是“红线”，谁也不能“踩”，更不能抛弃，否则，就是自取灭亡！再说，社会发展了，种田的条件与前途只会跟着向前发展，不会向后倒退。如果全社会，人人抛弃了土地，都去挣钱，或看不起农民，甚至忽视农民的存在，不种五谷稻梁，不藏粮于民，那城市与乡村，乃至全人类所有的人，就有可能在某一天被饥饿围攻。没有粮食，就没有安全！即使按某些人天真的说法：中国现在有钱了，不种粮食也无妨，可以进口粮食，用不着担心！但张铁汉认为，一旦遇到战争或其他不利因素，人家卡脖子怎么办？其实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孤立的存在的，也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
张铁汉农闲时也喜欢看些书籍，他知道历史上不无血腥残酷的先例。
昔日，在列宁格勒保卫战中，由于敌人长达880余天的封锁和围困，被饿死和冻死的军民就达64万余人。整个列宁格勒的战士、工人、市民等等，几乎被饥饿和严寒折磨殆尽。这一血腥残酷的历史事实，在《二战》这部书上是有记载的。
张铁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
“我今后就是要在种田上下功夫，下气力，筑牢吃饭这道防线！”
张铁汉的爷娘就张铁汉一个儿子，巴不得铁汉在家种田。他们担心儿子外出打工，难免饥一餐，饱一餐，受累不说，又怕疫情严重，不安全。钱多钱少不要紧；要紧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心里安稳！种田虽然苦一点，但心里踏实。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到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瓜果飘香，日子一样会过得开心舒坦，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
接下来，谁也没有料到的故事发生了。
一心一意在家种田的张铁汉，居然一下子，把田种出名了：把自己的名字张铁汉，种到电“视台”、“报纸”及“光荣榜”上去了！
张铁汉的村庄是个只有十七八户人家的小村，一年收的粮食合起来20万斤的样子，而张铁汉一家打下的粮食就有9万余斤，差不多占了小村的二分之一。年年都是这个比例。到明年，张铁汉打算还要让粮食再创个新高，这让村里人羡慕不已。记者找张铁汉采访，张铁汉说找他爸，爸是当家的；记者找张铁汉爱人园梅采访，园梅也说找他爸，也说爸是当家的。后来记者找到他爸，他爸说主要是年成好，政策好，人心好。
记者觉得这老头子不言简意赅，说9个字就把天时、地利、人和都概括了。
但张铁汉的老娘金妈却说那9个字还是不够哩！然后她笑容满面的说，千好万好还要加上汗水流得好。这十来万斤谷子,都是他们几爷仔的汗水流出来的，没日没夜的干哩。
铁汉爸听了蛮高兴，觉得老伴总是把他几爷仔看得挺重。几爷仔的函意，按地方习俗，其中就包括儿媳在内，老伴唯独没说自个。家里收这多粮食，她肯定也是一天忙到晚的，没少流汗，但她不需要夸自己。这也是中国母亲的一种传统习惯。她们总是以家人的快乐而快乐，幸福而幸福，铁汉的老娘就是这样的。
正在记者忙忙碌碌采访他们一家人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原来，张铁汉一家人种的水田，就是从本村及周边村的村民德贵、来福、庆丰，运发、金狗、大牛等人家手里接过来种的。当时的情况是：我国南方经济发展迅猛，他们这批年轻人都想去外面世界淘金，弄几个现钱迅速改变一下家庭面貌；同时又觉得种田太受累，划不来。因此，他们就把田地托付给了张铁汉家，由他家负责耕种，一切税收及提留任务也由张铁汉家负责向国家或村组完成。等于说，他们是将各项上交任务捆绑在一起托付给张铁汉家的。当然，他们也不要张铁汉给什么利益或报酬。
可是后来，国家接二连三出台了许多惠农政策，不但田税全免，而且对种粮户按田亩实行资金扶持，这使得张铁汉一家人种田如鱼得水。
再加之他们种的又是袁隆平的优质水稻王，产量不断往上翻，取得了祖祖辈辈种田以来的好收成。这下子，那些委托他们代耕的人感动了，一个个仿佛又看到了种田的希望，重新找到了农家致富的空间。所以，他们沉不住气了，又迫不及待地向张铁汉提出：到大秋时节，待张铁汉家收完庄稼之后，就要求张铁汉再把田地交还给他们，他们自己要种田了……
似水流年。当大雁开始南飞的时候，秋天的农活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再到张铁汉给他爸爸斟酒的时候，一家人就已经高高兴兴的完成了一年所有的农活！
四 还田
大牛今天在山地里挖红苕时，抓到两只兔子。回家路上，他用锄头把撬着背在肩上，一走一晃的很是惹眼，被金狗、奔富、德贵几把手看见拦在路上：
“大牛哥，古人说，高山打鸟，见者有份，今晚我们几个拿两瓶酒到你家去凑个热闹吧？”
大牛说，“要得。大家一齐外出打工这么多年，现在回来了，正好聚会一下呢！”
此时，已近傍晚，他们望着落山的太阳，一齐乐了。
张铁汉两口子走进大牛家的时候，他们正在闹着喝着，要找的人，一个不拉的都在这里。
“啊嗬，好热闹啊！”
“快来！快来！”
见张铁汉两口子来了，大家一起招呼。
铁汉说：“我已经喝过酒了，你们吃吧，我坐一下，陪你们说说话就走。”
大牛离开桌子，走过来拉，铁汉还是不去，还是说吃过了。
“铁汉哥，你这么讲礼，是不是老弟没请，不为敬！”
这当间，大牛的爱人桂花也放好了杯筷，也一个劲的叫铁汉喝酒。
园梅把铁汉轻轻的搡了一下说：“你就别再讲礼了！”
铁汉笑眯眯的朝园梅眨了眨眼睛，就坐到酒桌上去了。
铁汉的这个小动作，被大家看到了，认为铁汉讲礼是因为园梅没有发话，哈哈笑了起来，说铁汉真能表现，走到哪里都把服从老婆放在第一位，一下子把屋子里的气氛提高了不少。
接下来，铁汉趁在酒桌上喝酒的机会，就把要说的话都说了，也把大家对他这几年的信任与支持表示了感谢。
大牛举着杯，立马站了起来：
“我提议一下：铁汉哥这人很爽快，是他为我们种田带了头，做出了榜样，今后我们就请他作技术指导怎么样？”然后，他话锋一转又说：“铁汉哥，请你原谅！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投机取巧，单一的想占国家政策的光，没到期，就提前回来找你退田，自己种。看上去，是违背了原来的口头协议，有点不仁义，也不好意思，对吧？但是，主要的还是你对种田的思路影响了我们。你说土地和粮食，类似人类生命最原始的鼻祖，也就是你说的根与血脉。不管社会多么繁荣、昌盛，粮食是不能少的，更不能没有。粮食对每个人来说，是鱼水关系，一日3餐，须臾离不开。但是，靠城郊的地方，土地已经被城市挤压得愈来愈喘不过气来了，让人心生怜意。这说明你心地善良，有眼光。再者，人们又几乎是被挤在一些狭小的空间。所以，你就回家种田。
“你还说土地与粮食是人类最后的一道防线。我是百分之百赞成你这一说法的！这道防线就是 ‘红线’，谁也不能‘踩’，更不能抛弃。如果全社会，人人都不种五谷稻梁，城市与乡村乃至全社会的所有人类，就会挨饿！一句话，说到顶，就是觉得你说的对，启发了我们，所以要向你学习，回家种田。今后我们就是要跟你一样，在种田上下功夫，下力气，筑牢吃饭这道最后的红线！为人类自己做贡献！”
“是的！是的！我们已经对不起土地了，以前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谁敢踩这根‘红线’，谁就是自己逼自己往死路上走呢！”
铁汉没想到大牛，这么使劲吹他，就说：“既然你们都说农村是广阔天地，希望就在田野上，那我们就一起好好干吧！”
在一片欢乐声中，他们一直喝到星移斗转，月落乌啼，才被家人扶走。
次日，一家人正准备牵牛拖石滚打谷，天空却突然阴了，之后又下起了秋天的第一场毛毛雨。说是毛毛雨，其实不要多长时间，就能看到屋檐边上有水滴下来。碰到这种下雨天，若是往年，他们两爷仔就会扛着锄头锹，到田里去修田埂、筑田沟，做些来年的准备工作。如今田退了，只剩下家中原有的二三亩水田，就不值得那么忙碌。
铁汉爸没精打睬，心里像是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望着这忧郁的天气，就想打磕睡。张铁汉知道父亲还在惦着土地。田虽然退还别人去了，但心仍然还在田里。按时间计算，本来还可以再耕种两年。但爸是长者，不想跟金狗、大牛、运发这些晚辈去理论。他说田地是人家的，要让人家早点享受国家政策的实惠，人不能太自私。爸是老辈人，老辈人说话总是离不开孔夫子的仁义思想。把孔子视为道德的化身，仁义的使者，即使饿死了，也不愿吃嗟来之食。老辈人受的影响根深蒂固！
铁汉察觉到了父亲的心事就说：“爸，土地少了不要紧，上面现在有个新规划，号召城乡剩余劳力上山建设，把所有的宜林慌山改造成花果山，像孙悟空水帘洞那儿的花果山一样美。上面的这个精神，也许对我们家更有利可图。干脆，我上山造林，重新创业，开辟新的战线。”
铁汉爸是个明白人，知道家乡是茶、麻、楠竹、桂花都可种植的膏腴之地，山多水多，发展空间很大。而且，山地同样可以种庄稼。因此，他精神马上就好起来了，赞成儿子上山另辟财路。他老人家称这叫“喇叭不响调头吹”，“行行出状元呢！”
这年冬天，铁汉在同村、乡两级签订了长达30年期限的5000亩营林合同之后，两口子于春节前就把家安到山上去了。他们在山上建了三间小屋作为“根据地”，终于给自己重新开辟了一条道路，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业生涯！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种粮人张铁汉再度成了名人。他种植的楠竹、树木、花卉、果园、苗圃，以及山地上的农作物，比如花生、红薯，玉米等种植面积一年比一年多，长势一年比一年喜人，力量也一年比一年壮大。连金狗、大牛、来福、德贵也都加盟进来了，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肯定和扶持。如今，张铁汉梅开二度，他的名字又一次次地出现在报纸、电台和光荣榜上，成了名符其实的新闻人物！
五 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年初一，张铁汉一大早就出门拜年去了。
昨天夜里，“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场纷纷大雪，把村庄田野，山林树木，装点得银装素裹，气象万千。这使得过年的气氛，变得分外的浓厚与庄重。
此时，他打着花伞，正行走在长长的村级公路上，雪花在他身边团团飞舞，将他描绘得如童话中的天使。过了石拱桥，下了竹林坡，再转个小山弯，他就到了忠福叔家。
铁汉现在是村长。几天前，他同村支书等人代表村里已经去忠福叔家拜过年，送了慰问金和过年费。今天是铁汉老爸老娘要儿子以家中老人的名义，去给忠福叔老两口拜年的。忠福叔的儿子前些年在长江抗洪救灾中，不幸被洪水卷走了。他儿子还未成家。儿子走后就只剩下二位老人，过年过节，不能让老人家感到冷清。
这几年，张铁汉一家人，由种粮转为种树。林场越办越大，效益越来越好。他爸说，收入大了，出名了，不能只想着自己啊。他要儿子乘过年的日子，给忠福叔老两口送600元红包。
忠福叔接过红包，笑容满面地说：“铁汉，你爸和你娘把我这阿叔阿婶看得重啊，风雪这么大还来拜年，又送这么大的人情，叫阿叔都不好意思哩！”
铁汉说：“叔、婶，这年我爸我娘说了，一定要拜的，是应该的。我年盛，血气旺，这点风雪不打紧，往后有嘛困难说一声，我来给你们办。”
“铁汉，你现在是村长了，工作忙，不能么事都找你。”
“不碍事的，村长就是为村里人做事的呗。”
铁汉喝了杯糖茶抽了支烟就告辞了。早起出门时，铁汉的爱人园梅和母亲给他放了一挂炮，叫他拜完年，就不要在人家多坐了，要前客让后客，客走主人安。
离开忠福叔家，铁汉照直往山太家去了。
山太叫刘玉山，八十六岁了，是位祖辈。按辈份铁汉得称太。山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位老退伍军人，扛过枪，打过仗，负过伤，还扛过牺牲的战友，后来又将一条腿留在了朝鲜战场，是老革命老功臣。山太家住在山口外靠湖的一面，得走半小时路程。
那湖叫“关爷湖”，位于向阳湖东段。“关爷湖”又叫“关公湖”。关公就是“三国演义”这部大书上，集仁、义、礼、智、信于一身的美髯翁关羽关云长。传说当年关公率大军攻打长沙，途径向阳湖，遭到湖中一妖怪的阻拦。那妖怪神通可大呢！它摇头晃脑，稍一施展魔法，顿时湖水腾起，巨浪滔天。关公人马避之不及，损失可惨啦。给关公扛青龙偃月刀的贴身卫士长周仓，因为受惊，慌了手脚，不慎将刀落入湖中。哪知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是神刀，落下之后，立马就将妖怪斩成了两半。顿时，向阳湖云开日出，艳阳高照，风平浪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关公人马才得以长驱直入，直抵长沙。从此，人畜安泰，五谷丰登。老百姓为了纪念关羽，便将此湖冠名“关爷湖”。这看起来是个神话，实则是人们对关公的崇拜呢！
山太特别爱讲这个故事。
雪花仍然在不停地飞舞，漫天皆是，将山野装点得愈加美丽壮观。村村落落，炊烟袅袅。路过桂花庄的时候，铁汉不经意的想起了国林保，想起和玉云叔做鬼吓国林保的事，觉得好笑。国林保原来喜欢躲在山窝赌博，不听劝阻，后来听说山窝闹鬼，就不敢去了。其实，这鬼就是铁汉和玉云叔扮演的。
如今，国林保变得大有进步了，不但不再躲到山窝赌博，做事也很卖力。他爷娘也不再成天为他担忧了，去年秋收之后，乡长还点名表扬了他。乡长说，如果国林保再得一次表扬，就叫他当村民组长，给压点担子，建设新农村时期，正需要年轻人打前卫。
铁汉还打算说服国林保，将水稻田全部改种袁隆平的新优，帮他指导。另外，玉云叔家的耕牛去冬滚到山坑里挤死了，过完年春耕就要开始了，这事情不是小事，还得给玉云叔帮忙解决。铁汉又想起自己前几年到桂花桥“押宝”被罚款的事，觉得好笑。不过那会儿他还不是村长。铁汉后来当村长，主要是做出了成绩，粮食产量年年创新高，村民看好他；再就是，村里换届选主时，得到了老村长竭力推荐。
路上行人多起来了。见了面，双方道一声祝福，递上一支香烟，这就显得亲切和谐。铁汉手心里已经捏着5支烟，都是平日舍不得抽的好烟。
桂花庄左前方一百米处，有一座漂亮的3层小楼，是金狗年前冬月里盖起来的。金狗带着儿子在大门口放彩鞭，看见铁汉赶忙道一声说：“铁汉哥新年好，老弟给你拜年啦！”话没说完，双手早就合在一起，把一支香烟递过来了。
铁汉说：“金狗，你这新房盖得时尚、气派，看着养眼，比我家盖的屋好。”
铁汉在当村官之前，他爸就把新房盖了，也是一座3层小楼。但老人传统，做的房子也传统，没有金狗做的屋看着酷，缺少了一点时代气息。
金狗说：“铁汉哥，我建这楼也是有你的功劳哇，这些年跟你学种优质水稻，靠你指导，收益不小。”
出了山口，很快就到了山太家。山太在家烤火。山太烤的不是取暖气，是烧的干柴蔸。山太听见铁汉喊他，给他拜年，想站起来，被铁汉挡住了。铁汉递上红包说：“太，你年大不起身，这是我爸我娘的一点心意，让太买几包烟抽。”
山太激动得抖着两手说：“铁汉，天寒地冻的，跑这么远来跟太拜年，已经把太看得像天一样高了，你爸你娘还又叫你来给我送红包，这多不应该啊。替我给你爸你娘道一声谢啊！”
铁汉说：“太，我记住了。你是老革命，老功臣，我们下辈都应该恭敬您，给您拜年。”
山太听得心里暖乎乎的，不断的发出笑声。他一笑，皱纹就在脸上画起了圈圈：“ 我知道你们家这些年种田种出名了，成了种粮大户，电视上经常看到的，没想到你这孙仔这么能干，出息啦。”
山太吩咐儿孙们备饭，要铁汉陪他喝几口酒。山太年轻时喝酒，是宝塔坛一提提往家里挑的，厉害呢；如今老了，不能多喝，只能呷小半盅，嗅嗅酒香。
铁汉因为还有年要去拜，就告辞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雪已经停了，天空亮了许多，好像出了太阳花。铁汉感觉时间还早，又是大年初一，盘算着再去几家走走。第三村民小组陆长林，年前在石头山打石头脚被砸伤，还未痊愈。两个小伢都小，老婆长年有病，看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解决；另一家是一位吃低保的单身老太，举目无亲，孤单寂寞；还有两家是军属户，儿子在黑龙江边防武警部队服役，隔得远，老人一定思念儿子，铁汉想去坐坐，拉拉家常。
走到半路，铁汉碰到了堂弟张铁猛。
“年拜完了吧，哥？”
“还没有呢！我正去陆长林家。”
“哥，现在去不成了，我是来催你回家的。市委办公室余主任给你家拜年来了。”
“真的吗？”铁汉吃了一惊，调过身来，赶忙往家走。
路上，铁汉想起张铁猛因违背乡规民约，偷砍了几家村民山上的树，找他帮忙说情的事。就说：“吃禁的事情你想通了吗？”
所谓吃禁，就是要当事人掏钱，请村里人好酒好肉吃一顿。这属“乡规民约”的土法子，世世代代都没人反对。
“早想通了，不能怪哥不帮忙。”
“这就对了。你偷砍人家承包山上的树木，村民意见很大，我能不处理吗？古人说，打铁须得本身硬。”
余主任是代表市领导来铁汉家拜年的。张铁汉家原是种粮大户，名气大，有代表性；如今又在山上开辟了创业的新门路，不仅做出了成绩，而且带了个好头。领导拜年不是简单的走过场，更不是作秀，做样子。那是一种驱动力量。既是鼓励，又是鞭策，希望这个“代表”， 更具“代表” 性，和现实魅力。
铁汉的父亲，是毛泽东时代过来人，懂得领导拜年的意义，表示要苦干加巧干。
铁汉当了村官也长了不少见识。就说：“请领导放心，我和我爸我娘我爱人，一定努力把林园管理好，把山地里的庄稼种植好，新年创新高，不辜负领导的关心支持和期待。”
余主任听了很高兴：“铁汉，你这就说对了。有你这句话，领导也就放心了。”
村支书也在这里。村支书是陪余主任一起来的。村支书表扬铁汉。说铁汉曾在南方做过农民工，回来后大有长进；当了两年村官，百尺竿头，更进一尺啦！
铁汉谦虚的一笑，说主要是村支书舵掌的好呢！
余主任听得很开心，夸铁汉这话说得好，充满了活力。
余主任不愧为是市领导，说话这么诙谐风趣，把铁汉的老爸老娘都逗乐了。
送走余主任之后，铁汉还想出门继续拜年，却突然来了几位周边村的村长和支书。他们说是来给铁汉爷娘拜年的，实际上，他们唱的是唐僧“取经”的角色，是要铁汉把种粮大户的经验给他们传一传，这让铁汉的父母亲很意外，同时也很高兴。于是，一家人赶忙备酒备饭，接待人家！
入夜之后，天气更好了，转暖了许多。就治安巡查的机会，我和所里小张，提两瓶酒，也去张铁汉家拜夜年。年前，铁汉协助我们抓获一名涉毒人员老乌龟。
老乌龟三十出头，年龄不算老，但是资格老。他靠着黑道老大，长期在暗中做传递小纸包的买卖，而且做的很有成效，特别受到老大的器重。那小纸包就是白粉。老乌龟为人刁滑，善于伪装，和反侦察，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缩了头，或易地作案。我们几次抓捕他，都扑了空。年前冬月里，铁汉在一家理发店理发，发现店里有个戴墨镜的人很像老乌龟，用手机给我们传递了信息。
老乌龟的落网，为整个毒品团伙案的侦破，起到了有力的支撑。因此，我就想去客气一下，希望来年的治安工作，能更好的得到村里支持。
结果，跨进人家的大门之后，才知道铁汉也拜夜年去了。
六 村里村外
这年端午节, 桂花庄的村民李云波家小孩做一岁生日,请了好多乡邻做客，又请了乡镇两级领导和我们派出所民警，这在乡村，算得是贵客了。为了让客人喝得开心，主人又把张铁汉作贵客请来了。
不过，张铁汉虽说是贵客，但主要任务是陪客喝酒；坐的也不是客席，是旁席或下席。平常日子，他常被人临时拉去陪客，所以就被人们戏称为陪酒客。他喝酒的本事连港商都看热了眼，说他是酒桌上的精英。
也就是说，没张铁汉陪乡镇领导和派出所民警喝酒，大家会喝不起劲，气氛也提升不起来。李云波的家庭是个特殊的组合家庭，他小孩是拾来的弃婴；老婆又长期有病，这在乡村来说，算得是经典的弱势人家，帮忙热闹一下，对他们勇敢地面对今后的生活，是个很大的鼓励！
张铁汉陪客喝酒的资格，说起来已经比较老了，他二十几岁时，就是酒桌上的雷人，现在三十几岁，又历练了十个年头，早已成了酒仙。他是个酒漏子，一喝酒，脚板心和手掌心都会冒汗，汗一出，酒就跑了，差不多的人是喝不赢他的，这可不是吹，他除了喝酒，还能赌酒！
去年，老村长家的小儿子结婚，请张铁汉帮忙陪客。当时，正是过年的日子，张铁汉几乎天天都是喝得红光满面，如醉翁一样似醉非醉，但他仍然还能喝，而且还轻轻松松喝跑了三个客人。三个客人是亲家那边来的贵客，不能马虎，得陪好。他们一个个酒量还算可以，喝得心情舒畅时，哈哈连天，满以为能把铁汉喝倒。谁知到了最后冲刺关头，三人就坚持不住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们分别趁张铁汉为他们斟酒的功夫，打个岔就溜了。客人一溜，张铁汉就说他是“吕布战三英"”，一攻一守，无人敢敌。
一位在外面当了大官的人物回来给父亲祝寿，也请张铁汉帮忙陪客。这一次更是喝得天花乱坠。喝到最后，上下来的领导们一看不是对手，一个个只好悄悄地开着小车溜了。待人家一溜，张铁汉又马上趾高气扬地说：“他们是‘三英战吕布’呢！怎么样，不是吹吧！”他连说带笑，哈哈声满天飞。
张铁汉的父亲张老汉见儿子个么吹牛，就说：“你当村官的人，就只晓得说‘三英战吕布’、‘吕布战三英’，为什么不敢说‘白门楼’，是不是怕丑！”
铁汉一听，不服气说：“爸，你错了， ‘白门楼’是吕布落难的地方，我喝酒从没输过谁，不须要提起‘白门楼’呢！”
众人一听，乐得直拍巴掌，说村官的水平还是高了一点，言之有理。
张铁汉他人年轻，嘴巴活，能应酬，要人面有人面，要酒量有酒量。再说了，村长亲自来村民家帮忙支宾，还有谁不喜欢啊，只怕请都请不到呢！如今农村喜事多。结婚的，嫁女的，做生日的，开基建屋的，迁新居的……张铁汉几乎没多少日子在家中吃饭，更是为村委会省了许多接待费。有时乡长、乡书记或其它工作人员下来检查工作，张铁汉就把人直接带到办酒席的人家去。乡下人好客，遇上这些当官的来喝酒，更是蓬荜生辉，喜出望外。
这一次，张铁汉又是“吕布战三英”！
他，先是喝跑了村支书。村支书奈何不了就说，铁汉，我要去方便一下，然后就不知所踪。村支书原本是想发动我们派出所几个民警，一起把铁汉扳倒的，结果人硬货不硬。二是轮到我们几个警察时，因为我们平时怕犯纪律，违反了戒酒令，缺乏历练，当然，更是缺乏底气，只好借故有人报警，得赶紧回所，也连拉带扯地溜了。三是喝跑了一名乡政府来的干事。干事知道自己不是角，干脆举手投降。
村里人都怕跟铁汉拼酒，而他也不轻易放走人家。直到老爸老娘老婆来把他扶走，或哄他说林场来客人了，才算罢休。临走时，他还大言不惭地对李云波说：
“云波，你看见了吧，这些人，哪、哪是我的对手，个个都、都是韩复榘的队伍，临、临阵脱逃！”
李云波见铁汉把客人陪得高兴，自然喜得合不拢嘴。
不过，铁汉这次虽然赢了，但也有些多了，倒在床上睡了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害得一家老小守着他。
是几个女同胞把他灌醉的。她们一个个举着酒杯围拢来跟他斗，各出奇招，五花八门，让张铁汉在脸红心跳的各种祝词中，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老娘说：“铁汉，你做点好事吧，今后不要跟人家斗酒了，免得把一家人吓死了！”
他爸说：“他就是要把一家人吓死了才喜欢呢！”
张铁汉知道老爸老娘是关心他，怕他把身体喝垮了，才这么说的。但张铁汉还是戒不了酒，反而名气越来越大。乡政府一旦来了贵客，书记、乡长还会像谋宝一样，专门将车开到村里来把他接去帮忙陪客，封他个口头上的副乡长兼村长，陪起酒来也就名正言顺。
这日，一位名头很大的港商来咸宁市，慕名观看张铁汉家承包的几千亩林场及果木、花圃、苗园之后，大发感慨，赞不绝口。称张铁汉是一个很能吃苦，很有创业精神的人，一高兴，指名要在山上吃张铁汉家的农家饭。张铁汉一时受宠若惊。为了表达诚意，也为了成人之美，用家乡的桂花美酒，向这位大港商敬了一杯又一杯，不经意露出了喝酒的真功。因此，在酒快要喝完时，港商玩了一手。港商估计张铁汉的酒喝到量了，再喝就会露馅，故意点名要张铁汉再喝。他指着塑料杯子说：
“张先生，你再把这满满一大塑料杯桂花曲下去，我助你一膀之力，无偿援助你500万元营林基金；我回到香港后，保证在一星期之内，将你们乡政府100亿元人民币引资款和你的1000万元营林资金，同时打到你们乡政府帐上，你看如何哇？”
张铁汉一见有了立功机会，又公私两利，喜得嘴巴张得像鳄鱼的嘴巴一样大，使劲搓了搓手心的汗水，他明白那汗水就是他喝酒的胆量，搓一搓让它漏快一点。然后他赶忙说：
“老板，为了让你高兴，我今天已经是舍命陪君子啦！只要你说话算数，现在我拿出看家本领，也要让你开心一回，把这一大杯酒一滴不漏的喝下去，而且还加一杯，喝两杯。”
“我的妈呀！”乡长吓得把舌头伸得像鸭子的舌头一样长。
张铁汉琢磨港商说这话不会是随便说的，一定是有预谋的，这种好事他不能不敏感一点，更不能不赏脸。朋友自远方而来，是贵客；同时，他怕老板反悔，不待老板再答话，就用两手分别把两杯酒举起来，左一下，右一下，咕咕，往肚里直倒，然后一抹嘴巴，稳稳当当，一点事都没有。喜得乡长、书记直打哈哈，直拍巴掌。
其实，港商确实是有备而来。港商答应给乡政府100亿的引资款，在来咸之前就已敲定了的；给张铁汉的援助基金，也是在看了张铁汉的林木之后，和吃饭之前已临时敲定了的。所以，临走的时候，他拉着铁汉的手说：
“张先生，你很豪爽，也很有事业心！我说话算数，力顶你创业。再说了，我挣的钱也是人民的钱，应该回报人民，我高兴！”
不久，乡政府的帐上就收到了这两笔像六月的太阳一样、饱含高温、激情和兴奋的资金！
从此以后，张铁汉更是喝得大江南北、大红大紫、遍地开花。连我们派出所召开一年一度的《周边治安联防工作会议》之时，也要请他出手，帮忙招待客人好。
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被市政府办公室余主任知道了。余主任曾代表市领导去张铁汉家拜过年，对张铁汉的事情了如指掌。余主任一个电话打到乡政府，找到乡长、书记说：
“你们以后不要让张铁汉把身体喝坏了。他是市里十佳青年、创业能手、和治安先进代表。要爱护资源，我们市里的好多工作，还需要他的榜样作用呢！”
乡长、书记说：“我的大主任哟，不是我们要他喝哟，是他自己要作贡献哟！”
余主任说：“那你们今后就把他管着点，树一个样版不容易,不能马虎!”
余主任的话，乡长、书记想想就说对。
因此，张铁汉后来想多喝酒都不行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这变化就像天气一样，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一年之后，香港老板第二次来张铁汉林场参观时，又提出要在山上吃张铁汉家的农家饭，而且，还点名要张铁汉和他对酌。乡长、书记只得冒着挨批评的风险，为铁汉开戒。
但香港老板第二次参观，第二次吃铁汉家的农家饭已经不是目的，目的是想将张铁汉作为一种人力资源，带到香港去帮他打理公司。他看中了铁汉，要铁汉成为他公司领导层中的一员，给付年薪多少万元，还可以将老人和家庭都带过去。但张铁汉使劲地摇了摇头说：
“谢谢老板美意。我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山林，离不开这里的治安！不能走！”
香港老板还想做些说服工作，一听张铁汉说话的口气，就说：“张先生不去也行，我请你看一样东西，或许能够改变你现在的想法！怎么样？”
张铁汉看到的是一把小朋友挂在颈上的“长命锁”，右下角有张铁飞三个小字。
张铁汉惊讶不已。他曾听爷娘说过大伯的儿子叫铁飞，6岁时失踪了，几十年没有音讯，伯父伯母已经不在人世。铁汉不敢马虎，立即叫妻子把老爸老娘接上山来。
两位老人带着惊讶的心情，仔仔细细的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小巧玲珑的长命锁，又看了看香港老板的长相和后颈窝拇指大的一枚圆形的紫红色胎记之后，肯定地说，是大伯家的小飞！
张铁汉的老娘金妈拉着“小飞”的手，激动得立即就哭起来了。
站在一边的张铁汉，却是笑得合不拢嘴巴。他没有想到人的生活中，竟然有这么多意外，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张铁汉最终没有走。他说他要坚守土地，在家创业，实现梦想。同时，欢迎张铁飞回家省亲和投资，给家乡的现代化建设作贡献！
政府办余主任知道以后很开心，说铁汉说得好，人亲不如家乡亲，有骨气呢！
（附：往事如烟。小飞失踪时的案子，是我们派出所立案调查过的案子。他的出现，无疑让我们也十分惊喜和意外！）
七 父子山歌
山里人唱山歌，大都是随口编，随口唱的；触景生情，就地取材，流动性很强。
张铁汉平常日子就喜欢唱山歌。如今，他因为种粮种出名了，成了种粮大户，受到上级领导表扬。他心里一高兴，更是把山歌唱得山响，不断在田野里飘荡，山上山下都能听到。
过路的嫂子像一枝花哟
种田的大哥你莫要叽叽喳喳哟
哥想跟你说句悄悄话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哟
上山的妹子去做么事哟
上山去摘花哟
摘花回来送一朵哥哟
猪老壳的头上也想戴花哟
这就是张铁汉顶喜欢唱的山歌仔。这山歌也称山腔野调。而且，一花引来百花开。有时张铁汉放开嗓子一吼，其他人也会跟着汪起来。
张铁汉唱山歌从来不拘泥于套路或规则，大都是顺口编，顺口唱，触景生情，就地拾料，自问自答。细究起来，他唱的纯属一种自然心情。说白了就叫有腔无腔，随口一汪。不过，这种形式的唱法，也不是张铁汉的独创或专利。中国农民，从古至今，几千年都有唱山歌的生活习惯，男的唱，女的唱，老人唱，年轻人唱，古今传承，生生不息。南有南腔，北有北调，地域性强，土味浓郁，故土人情，风花雪月，等等，尽在其中。而且，山歌唱得多了，还会熟能生巧，把一句歌词，翻出许多花样，让人听了来劲。特别是众人聚集在一起玩耍或劳作时，山歌就是动力，像春天的花花草草，一夜之间，长满田野与山坡。许多种田人兴奋激昂地说：
“山歌就是乡下人的情歌，伴随着乡下人一起生长。生长在稻田里的禾苗上；或者鱼塘边的柳絮上；或者桃花、梨花的枝头上；或者山坡的白云上；抑或油菜花、蚕豆花的花瓣上、山雀子的嘴巴上、星星和月亮上。”
张铁汉说还生长在庄稼人的嘴巴和心窝窝上！
张铁汉的爸德荣叔却不以为然，他不喜欢听儿子唱的山歌。老头子说儿子的声腔中有一股酸醋味，呛人！老头子也唱山歌。但他认为自己比儿子唱得优雅、文明。比如前面歌词中的第三句，要是老爸唱，就会唱成“哥想跟你一起去摘花嘞”；可儿子却唱成了“哥想跟你说句悄悄话哟。那悄悄话还能是好话吗？”老爸认为儿子的嘴巴太直溜，醋气重，不文明。
张铁汉则不服周。
铁汉说：“爸，您老了，又是长辈，当然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唱山歌啊，那几多不好意思呢！”
爸说：“你瞎说什么呢，未必我没做过年轻人啊？我年轻时，也不像你这样臭嘴！”
张铁汉说：“爸，你做年轻人的年代，日夜都在修水利，搞建设，做贡献，南征北战，累得走路打歪，还哪有力气把山歌唱出劲来罗！如今年代不同了。你看好多年轻人，一天到晚到处耍玩，心态全不一样了。山歌唱的就是一种自然心态！”
张铁汉的爸60多岁了，身体硬朗，是个不负老的人。听儿子说他老了不高兴，剜苦儿子说：
“你好像是市歌舞团派来的歌师嘞，讲得一套又一套的，也不嫌脸红啊！”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偏偏有人喜欢张铁汉唱的山歌，那就是小媳妇，大嫂子们。她们同张铁汉老爸的看法和感受完全相悖。她们偏偏就喜欢听张铁汉声腔中的那股酸醋味，说那酸气中，饱含着男人们剽悍的激情和阳刚。
每遇这种时候，老汉就不吱声了。
其实，在专业人士的眼里，这两种不同的看法，实际上反映了新老两代人，在传承山歌这一传统文化中的隔膜。不过，张铁汉不是这样说的。他说：
“对山歌不同的唱法和区分，是今日农民和过去农民的区别，是新一代农民与老一辈农民的区别。”
铁汉的爸听了，也只得嗤嗤一笑：“这也是你的心态！？”
其实，他老人家嘴上不服周，心里还是挺羡慕儿子唱法的。一旦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他常常背着别人也唱上几句“哥想跟你说句悄悄话哟”来试探一下自己的感受。一旦被别人听到，用手机录了下来。他就不好意思的说：“向你们年轻人学习呗！再说了，你们年轻人唱得，难道我老头子就唱不得啊！”
看看，这不明摆着是嘴头反对，心里认同吗！
八 尾声
乡村笔记，记录着乡村的故事：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带着野菊花的芬芳，带着桂花酒的香甜；带着山一样的雄姿，带着水一样的柔情！就像众人传说的一样：乡村故事，是伴随着乡下人一起生长的，房前屋后，山上山下，稻田里，禾苗上，桃花、李花、油菜花、蚕豆花的花瓣上，山雀子的嘴巴上，星星和月亮上等等，到处都有他蓬勃生长英姿，俯拾皆是，无论什么样的作家都是写不完的啊！
一年年，花开花落，冬去春来，草木又蓬勃。随着历史前进的脚步，乡村的故事，会像原野上盛开的鲜花，山坡上的玫瑰，越开越多，争奇斗艳，芳香四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