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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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水入汉（170行）
1、
“水出丹鱼……割其血以涂足，可以步行水上”
丹江，一条因神鱼而得名的河流
这让我想起了楚都宜城的鲤鱼湖
同样因一条红色的鱼而得名的水系
水因鱼而名，鱼因水而长。
鱼与水，天生一对冤家，不用山盟海誓
注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何须分你我
“尧五十八年放子朱于丹水”
据说，丹水系丹朱治水而得名
这让我想起了保康尧治河
同样因帝尧及子丹朱治水而得名的村庄
河流与河流之间自有内在的基因和密码
不仅仅是神话传说与虚妄猜度
让我们这群来自襄阳的槎头鳊
有了溯源而上的冲动
丹水，这条汉江上游最大的支流，与汉江
有着一个共同母亲：秦岭。
山高水长。源远流长。
两条水行走的道路，正应了分分合合的三国
一路辗转走到丹江口
与汉江合流，方完成了她们最初的使命
丹河、丹水、丹渊、赤水、粉青江、州河、淅江、均水
这些都是丹江的别名
就像媳妇又名拙荆、贱内、夫人、当家的、牛娃他妈
不同的场合需要不同的身份和平仄押韵
在她的上游，遍布着数不清的毛细血管
就像一片叶子的脉络，一棵树的维管束
油磨河、板桥河、外湾河、砚川河、南秦河、
汇峪河、老君河、七家河、资峪河、银花河、
武关河、滔河、会峪河、湘河、小河、耀岭河、
清油河、县河、湛河、老灌河、石鼓河、白河……
我在地图上寻找这些河流的名字时
就像端详自己的掌纹，每看清一道掌纹
这些河流就离自己更亲近了一点
庚子深秋，当我从汉中折向丹水时
秦巴山下时隐时现的一川汉水沿岸
不时的有一棵两棵或一片柿子树与我对视
那红彤彤的色彩高悬在天空
就像一条河流高悬于天空
滋养万物与人间
2、
在地下五千米深处打眼放炮的诗人陈年喜说：
“商州城西之凤凰山，据说是丹江的源头”
为了看一眼丹江的源头
为了圆满我们自己的圆满
我们在一个叫凤凰古镇的地方驻足
在这个与沈从文笔下湖南凤凰同名的地方
希望找到一条河流向下的动力与初心
背靠大梁山，面向凤凰山
这个由社川河、皂河、水滴沟河三水交汇
形成的商洛古镇，因了这捧清水
秦风秦韵中多了几分婉约柔美
青砖灰瓦，木板商铺，在丁字型的街道上
用山货特产排兵布阵，丰润生活
同兴和、昌盛富、茂盛和、德盛祥、丰源钱庄……
这些风尘仆仆的百年老店，面带羞涩的微笑
用丢下锄头镰刀的大手
把生活揉搓得色香味全
荞麦面麻花、臭豆腐、菜豆腐、豆豉夹馍……
徜徉在凤凰古镇，时光一点点倒流
将我们带入黑白胶片的原乡
一驻足，就听到母亲站在村头颤颤地一声呼喊
“你考上了清华，他考上了北大，我烤上了地瓜”
在一个烤红薯的小摊前，一个矮壮的老人
高举着火钳，像高举着孩子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家三个娃，都考上了大学……”
虽然不是清华北大，那有什么打紧呢？
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这让我对这个烤红薯的老人突生敬意
因此记住了他的名字：柯恒心
记住他，就像记住了千万个父母的名字
在十字路口，两家铁匠铺相向而立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
一次次在游子与时光的心头锻打
这些日渐消逝的手艺
在一条青石小镇上闪闪发光
让我瘦弱的骨骼一次次淬火
这两个细节，不过是凤凰山下宁静小镇
中的一滴一点
却让小镇长出了根茎
在皇天后土上长出了生动的枝叶
沿着叶脉追溯
我找到了一条水的最初内涵
那是一滴滴来自人间的泉
3、
“一山耸立，分两翼，若凤煮然，因名凤冠山。”
其阳有龙驹古寨，又有丹水东流。
丹凤县，一座因山水命名的城市
一只起舞于商山丹水间的凤凰
成为商州最明亮的眼睛和图腾
丹凤是长在六百里商於古道上的一颗美人痣
丹水是涂画在六百里商於古道旁的一抹胭脂
这个秦岭东段南麓的小城
四季分明，腔调分明，性格分明
一水润厚土，一路通南北
南来北往的行船与方言
在这里上岸与奔走，交流与融合
喝酒划拳，讨价还价，醉倒与清醒
那些高低起伏的拉纤号子和飞溅的汗水声
至今还在船帮会馆和龙驹古寨檐角的铜铃上
叮当回响
一条河，见证了商业的明明灭灭
一条道，经略了天下的兴兴亡亡
我来的时候，河还是那河，道还是那道
河已不是那河，道已不是那道
4、
天下“商”字源商山
丹凤县最高的山是商山
比商山更高的是人，一古一今两名人
一古，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商山四皓。
山中无甲子，山中无战火，山中没有尔虞我诈
饿点不要紧，“烨烨紫芝，可以疗饥” 。
很多人只看到了灵芝，这株高贵稀罕的真菌
药用价值极高，甚至食之可得道成仙
却没有听到他们岩居穴处时的泣血呼号：
“唐虞远矣，吾将安归？”
没人愿意真正逃离尘世
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就像一条河流最好的归宿是大海
就像丹水归宿是一路向东，入汉水，进长江
一个人最好的归宿，则是家国天下。
山高绝顶我为峰
商山四皓在商山上站成了士的顶峰
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叩拜者，站在山下仰望
四皓风中飘飞的白发如云
长成了隐逸遁世的象征
长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可惜没有人听到，寒夜中孤独的心跳
一今，是小名平娃、大名叫贾平凹的汉子
一个生在商山脚下棣花古镇的汉子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因盛产棠棣花而名的小镇
这个白居易三过棣华的小镇
过去因一朵花闻名，现在因一个人闻名
唐启意坐在门前的丑石上吐着烟圈说：
“贾平凹就是一棵南瓜秧”
这是我听到关于评论平娃的最好诗句
这棵不择水土的南瓜秧枝蔓纵横，青枝绿叶
把一方瘠薄的土地生长得风声水起
5、
一街两国。一步之隔。
走在一半为宋，一半为金
宋金边城冰冷生硬的青石板上
一边铁骨铮铮，一边寒光闪闪
滚滚烽烟，在一条街上对峙和切割
却意外地在木铎楼、魁星楼、法性寺、二郎庙
那些供奉的各路神仙身上得到协调和统一
走在因《秦腔》而更名的清风街上
小桥流水人家，千亩荷塘如画
恍若裁取了江南一个片断，种在商山下
这个叫平娃的操着秦腔的十九岁出走的男人
是一个飘在秦巴天空下的幽灵
一边回望故乡，一边渴望城市
他用笔在清风街上为自己进行了调和
他用笔为自己故乡重塑了一回金身
他用笔为自己的故乡修了一座庙
“平凹笔下的闰土”
在棣花古镇，“刘高兴”是最幽默的一笔
就像商洛的土豆，内里金黄，外表浑圆
这个穿西服捡过破烂的农民
先是走进小说，然后又走出小说
一进一出间，风云变幻，鸟枪换大炮
丢下镰刀锄头，在山洼洼间摆开了笔墨纸砚
一个农民的作家梦，无意间
在快乐中长成小镇最鲜活的符号
成为一幕戏的注脚
6、
考察一条水的基因与深浅
最好方法是变成一尾鱼
考察一座城市的基因与深浅
最好的方法是混迹于街头
坐在一张小方桌前
吃一碗擀面皮，再来一碗小米南瓜粥
在丹凤县城的一个早上
我再一次领略到丹水的回甘与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