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梅雨季。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了,落在我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小镇。
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一个小村镇更为贴切。贯穿小镇的青石板路也就两三百米,一个年久失修的祠堂,几家门前挂着超市实际上是杂货店的商铺,还有数十间白墙黛瓦的老房子,一齐安详静立在五月的烟雨中。
大学毕业后,曾在那个小镇工作生活了好多年。梅雨季时,雨就是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洗净的衣服好几天都干不透,感到都是湿润的。雨下得淅沥淅沥,细如发丝,不急不慢地飘落在青石板上。
我借住在一间空着的小天井屋里。那屋至少在一百多年了,房主人去了县城,房子空着,村支书就张罗着让我住那里。
每当下雨时,也没什么事可做。我便搬一把木质的摇摇椅,坐在天井旁,拿一本黑格尔或是欧洲哲学史随意地看,也不时看那从天井飘落下的雨。
本来是可以在村支书家搭火吃饭的,但时间长了我觉得不方便,还是自己做饭。那时没有电磁炉这样的快捷炊具,都是烧煤。
每次用柴火点燃煤炉子,都要费好大的劲儿。可一旦炉子燃起来,天井屋便会多几缕生气。一把烧得黑黑的铝锅,放在煤炉上煮土豆。然后用香香的菜油,将土豆炕成焦黄,再放一匙辣椒,一些剁碎的大蒜,最后放一点儿芝麻,土豆的香立马溢满屋。
有时还未等土豆完全炕好,便急不可耐地一个接一个吃进肚里。吃饱了,走出陈旧的天井屋,抬头望天,天还没有暗下来,雨还在自顾自地下。
那时年轻,骨子里总有些诗人的浪漫和激情。下雨时,总喜欢戴一顶斗笠,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毫无目的地走着。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也就成了那里的人。没事的时候,多半在和曾经跑船的杜爷下棋聊天。杜爷的棋艺实在不敢恭维,只是他特别喜欢下。于是,我陪他下棋,偶尔也陪他喝自酿的酒,棋酒把我们变成了忘年交。
下雨的时候,天好像黑的早些。整个小镇浸染在夜色与烟雨中,只有雨滴细细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或轻或重的声响。于是,宁静中生出一份灵动,烦躁中生出一份平和。听着听着,再浮躁的心也会静下来。
每当梅雨时,小镇周边的小池塘里或是水沟里也热闹,青蛙喋喋不休呱呱地叫着,很自然想起赵师秀的那首好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一次,我正无聊地望着天井里飘落的雨,杜爷来了,手中还提了一壶酒,一碗花生米,一大盘油炸的干土豆片儿。他笑着说:“你一个人无事,我陪你喝酒下棋。”
我们就下棋,喝酒。煤炉里火幽幽地旺,酒淡淡地香。屋外的雨,慢慢连同我的闲愁都飘到云烟之外。我更感到我的内心,从来没有如此惬意过。
杜爷从“梅子黄时雨”时起,便陪我下了整整一个雨季的棋,二十多岁的我,在这个清寂的小镇变得充实和富足。
多少年后,梅雨季节又光临我居住的繁华都市。雨也是一天一天下着,可没有了小镇的宁静,也没有人与我不设防喝酒,至情至性下棋。
“一撮眉尖千叠恨。慵整顿。黄梅雨细多闲闷。”我似乎看见杜伯正提着一壶酒,在梅雨里缓缓而来。
《一幕梅雨落青石》发表在2017年6月14日《教师报》等报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