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立遗嘱

       三立遗嘱

                  余红萍

 “就萍的妈妈一个老的了，你们对妈妈好点，给妈妈养老送终。” 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的好婆婆，再三对我们交代她的遗嘱。一个遗嘱，婆婆生前先后说了三次，每次都是很真诚、很认真地说的。回想起来，婆婆的遗嘱是世上最特别、最暖心、最大度的独特遗嘱。

   1998年，儿子出生，没想到离我家六七百里远，70岁的小脚婆婆，一路劳顿，再三转车，来到我家，在我吃惊之余，婆婆笑哈哈地说，是来带孙子的。那时候，婆婆因为晕车严重，来一趟我家要转好几趟车，所以一直没有来我家。

   婆婆来我家后，也是父亲最后一年多的日子，婆婆亲眼看到妈妈一直吃住在医院，守着尘肺晚期的退伍特等残疾军人的父亲。父亲住的是县医院传染科，他倍尝有病的痛苦，一直拒绝我们去医院看他，陪他。我们都知道父亲是爱我们的，他也是为我们儿女的健康着想，才这样近乎无情。

   我们总是借着送饭的幌子，去医院看望父亲。我们太小看很疼爱我们的父亲了，只要我们去医院，父亲不仅生气，发脾气，还会拒绝吃饭。

   父亲的病最忌讳生气。每每我们去一趟医院，父亲就气得就上气不接下气，妈妈着急，医生也紧张，有时候因为我们想看下父亲，父亲气居然气得得连累医生来抢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为了父亲能多活些时日，我们只好每天把饭送去，妈妈在传染科的大门口拿饭，这情景神秘得像是在搞什么秘密活动似的。当时真苦了可怜的妈妈。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进去看一下，等父亲反应过来我们都立马跑走了。

   那时候，妈妈也浑身是病，高血压、风湿、哮喘等。妈妈瘦得皮包骨头，皮肤黑得像非洲人，没有一点精神，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断地感叹，一而再地对我们念叨，妈妈造孽，叫我们对妈妈好点。婆婆着急也没有办法，毕竟那年她已经70岁，比妈妈大12岁，又包过小脚，想帮衬下，也是有心无力。

   1999年五月份，父亲走后，妈妈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小妹在百货公司下岗三年多了，哥哥因为厂里停产，为了他的厨师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国企，成了无业游民。

   要强的妈妈急坏了，居然重操旧业，又开始了在乡下时发财致富的行当——生豆芽卖，为两个“流浪”的子女做榜样。婆婆再次看到妈妈的不容易。

   不久，在我们家生活两年多的婆婆要求回老家，并一再嘱咐我：“我回去了，把妈妈接到家里一起住，不要让妈妈再生豆芽卖了，你们给妈妈养老送终。我跟三（先生）也交代了，让他都给你妈当儿子，全当你妈妈多生了一个儿子的。你们家情况我也看到了，他们条件都不中，就你们条件稍微好一些，妈老了，不要让妈再造孽了，要好好孝敬她。”

   多好的婆婆啊！我当时感动地哭起来。这是婆婆的第一次嘱咐，也是她第一次跟我们说到她的遗嘱。我想都不没想的事 ，婆婆，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人，能识大体，做到对亲家母这么仁义。

   小时候也好，在上班也好，一直都想当个城里人的我，2009年年底，咬到牙，狠心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子，等房子装修好后，我们以看看我们新房子为由头，又添枝加叶地说动了婆婆，再次来我们家。那年婆婆已经84到85岁的样子，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来我们家。

   无独有偶，婆婆来我们这又呆了两年多。2014年，遇到厂里再次停产，尽管我们一再隐瞒，敏感的婆婆还是得知了真相，坚决要回老家去，我们怎么挽留，也改变不了婆婆回去的决定。我们知道，任凭我们怎样巧舌如簧，也无法留下婆婆。也是巧合，老家通知婆婆回去复查照相，我们再有心留婆婆，婆婆也必须得回去。

   当大哥来接婆婆时，婆婆再次重复着她的嘱咐，也就是婆婆第二次郑重其事地说到她的遗嘱。

   2017年6月30号早上，天气阴不阴，晴不晴的，先生说明天（7月1号）开完散学典礼，都算是放暑假了，暑假回老家好好陪陪婆婆，婆婆身体不怎么好了，在婆婆生前好好敬孝。

   突然接到二哥电话，说婆婆不行了，叫我们赶紧请假回家，见婆婆最后一面。

   那年婆婆已经90岁了，我们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婆婆身体一直还是比较硬朗的，春节回去，看到她洗的衣服晒了一院子。怎么几个月时间，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一时还有点接受不了。

   我们一家三口不容迟缓，立马动身，紧赶慢赶，多次转车，下午快四点才赶回到了婆婆身边。

   看到躺在床上的婆婆，很瘦小，连呼吸也很虚弱，我心里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亲爱的婆婆怎么会这样了呢？

   见到我们，婆婆很高兴，很激动，特费劲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睛努力地睁着，眼神里露出很多的喜悦和不舍。嘴巴费劲地张了又张，意思是有很多话要对我们说，就是没有气力说出来。

   见到婆婆，怕婆婆看到我脸上被岁月留下的风霜，担心我们过得不好。婆婆到我家两次两次看到停车现状，任凭我们怎么说平常不错，但婆婆只相信她的眼见为实。

   于是我嘴巴抹蜜了似的，喊了一声“妈”，甜甜地，并春风满面地对婆婆说：“我们回来看您了。”没想到这欲盖弥彰的见面，居然是最后一次见婆婆，最后一次喊婆婆一声“妈”的机会。

   当时，婆婆强睁着眼睛，使劲地盯着我们看，似乎我们脸上也藏着宝贝。好半天，婆婆才挤出一句话，“回…来…了”。声音断断续续，微微弱弱的，微弱到几乎听不清婆婆在说什么。婆婆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又艰难地动了一下手，努力地想伸过来，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知“母”莫若“女”，我瞬间读懂了婆婆的手语，赶紧伸手过去，让婆婆抓住我的手，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激动得颤抖不停的手。我赶忙答应了婆婆一声，“妈，我们回来了”。婆婆很艰难的又说出一句话：“妈妈……可好？”

   我知道，婆婆最放心不下我的妈妈——一个视若亲姐妹的亲家。婆婆来我家后，总是亲眼看到我妈妈的不容易，并感叹妈妈遭孽。

   我立马很灿烂地说：“妈妈很好，您不用牵挂。”婆婆“哦”了一声。又微微弱弱，断断续续地说她不行了，以后就一个妈妈了，把妈妈照顾好……

   在我去做晚饭的时候，没想到婆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一个遗嘱，跨越18个年度，婆婆在不同的时间里，重复说了三次，每一次，都饱含了婆婆对母亲最真诚的亲家姐妹之情，因而我印象特别深刻。婆婆，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婆婆，好亲家，我们一直遵照您的遗嘱善待着妈妈。好婆婆，您离开我们快满三年了，愿在那边的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