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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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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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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七则读书笔记——北野

我的七则读书笔记

北 野

好书有养心静思之用。我所读之书均为我个人所偏爱,非玄幻唯美揭秘类,非书商推广操纵类,非大众追捧热销类;其中有一两本在书架上放了多年,已经满面灰尘。我身围皆是书香墨影,我身边遍满虚空众生。安安静静地读些书,或在沉默的时光中沉溺于无声,或知觉低吟自言自语;人生百年,恍若幻境,真乃文字之赐福也。

1、《三诗人书简》,中央编译出版社版,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著,刘文飞译。

这是一本温暖的浪漫之书,但它依然弥漫着无限感伤。这是我的体验。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每一个名字都光华闪闪;三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五十封惊心动魄的情书,一场绝望的爱情之旅,使《三诗人书简》神秘、疼痛、忧伤、焦虑,充满爱情的甜美和道德的风险。

他们三者之间的通信仅仅十个月,而在里尔克死后,茨维塔耶娃与帕斯捷尔纳克的通信竟持续了十三年!五十年代中叶,茨维塔耶娃的女儿在给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这样说她的母亲:“她是多么爱你,而且爱的那么长久——她爱了你整整一生!”,他们在用一个诗人的真情、绝望和荣誉重塑爱情本身。

我一封信一封信地细读,我发现爱情使他们的心灵产生了许多奇妙之处,比如他们几乎同时写到了“大地”“海洋”和“天空”,这可不是诗歌中的文字意象,他们对这些词均有梦幻般的描摹和想像,他们互相惊讶其中的对应和碰撞,而不断产生神秘的渴求,并且对命运出现信仰危机,从此患得患失,以为上帝从中设置了屏障,有意阻止他们的感情,所以茨娃对里尔克说到这爱神之箭时,仍有愤愤之色:“最好的箭,全都是盲目的!”,尽管里尔克说:“我创造出了一个空间,以标示出你的海洋”,但里尔克仍然心存焦虑:“我们彼此相触,以什么?用翅膀。/从远方我们领来自己的血缘/诗人独在,把他领来的人/短暂地在与重负相逢”,这段话甚至被里尔克写在了赠给茨维塔耶娃的《杜伊诺哀歌》一书的扉页之上,这似乎已经有了沉重的预见。

而就在茨维塔耶娃与里尔克在通信中恋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帕斯捷尔纳克有了尴尬的发现,所以他自己退缩了,《三诗人书简》里仅有一封帕斯捷尔纳克致里尔克的信,从此一颗深爱茨维塔耶娃的心开始变得苦涩又黯淡。

如果《三诗人书简》仅限于此,也无非就是给读者多贡献了一本《两地书》或《三心集》一类的情爱相欢之书而已,但它的独到之处还在于三诗人独特的人生际遇和艺术贡献,甚至这一段令人疼痛不安的爱情灾难,都在他们各自的创作生活中映照出了道德和精神价值,在他们长存的诗歌中却有艺术的真理和唯美的力量。

但《三诗人书简》尚欠“人性”,它似乎有意限制了真实和欲望,也许是版本之需,也许是编辑之需,或者茨维塔耶娃的女儿还另有未解之谜有待揭秘,三位伟大诗人的人性之身,仍给我留下了许多期待和想像。

2、《美学》1-3卷,商务印书馆版,1986年出,黑格尔著,朱光潜译。

这套书是我1988年在乡下教书之时所邮购。一直珍藏,却忽略阅读,现在静下心来认真品味,依然懊悔当年的粗疏,我竟然荒废了这一部精美之书!我无意在阅读时探讨黑格尔的心灵意义,他的生活如无波枯井,与他巨人的名声无法相比。

但他平静的常人岁月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风雷激荡的内心。如果说在破坏之力和意志上还有狂人,那么除了罗伯斯庇尔与康德,拿破仑与费希特,还有谁能和黑格尔比肩?这个吸鼻烟,咳嗽又打喷嚏的教员,他站在耶拿大学的讲坛上,双目炯炯发光。一只鞋子陷在雨水里,他光着一只脚走在石地上竟毫无知觉,当然这并不影响他的思考和前行。

而他由学生记录的三卷本《美学》,却让我重温了现实和艺术的基本要素。“有阳光才能把灵魂的声音敲响”。一切祝祷皆善,包括野兽也满含善意。光做为纯洁而普遍的东西,确实已经深入于存在之中,所以“光”本身就是善。

在幻想和象征之间,黑格尔从印度的梵天找了一个出发点。在印度宗教中,神仙既出生也死亡,这使印度文化尤其印度史诗拥有了迷人的破坏力量和建设力量。与此相反的是,埃及却是一个亡魂世界,金字塔和埋在其中的木乃伊或神鹭,也许正因为它有意混淆了生死而变得赋有意义。

一个尊重亡魂的国度或许本身就充满了自由的生命精神,这或者给后来的生者直接创造了更多迷恋“亡魂归来”的错觉和幻想,其实它直接的恶果是导致了生存者无限的迷茫和精神压力。埃及文明在贡献给人类很早的一个硕果之后,开始变得犹豫和迷惑起来。自此艺术中的泛神主义开始流行,并发展成了后期的神秘主义。

而在浪漫型艺术中,黑格尔把史诗、抒情诗、戏剧体诗歌都做了一般规律上的划分,他甚至绝望地说:“到了诗,艺术本身就开始解体”。也许这是他的哲学观点而非诗歌观点,特别是他的一种辩证哲学。

由此我在页眉上写下感想:如果我们听从了黑格尔所说,诗歌已经成为一种悲剧性的东西了,我们的诗人在怀疑自己艺术生命的同时,已经是一种纯粹的人文堕落,我坚信诗歌一旦走到这个地步,连神仙都将无可奈何,我只能承认诗歌自始至终是一种精神,很博大很无望的一种精神,相反它将因为无望而造就诗歌这种艺术的日趋完美。人的威胁来自伦理的力量,诗歌的威胁却是来自绝望。

至于说史诗,我们身边这个时代几乎丧失了它的土壤,史诗需要英雄和集体,而非个人英雄主义,自然是史诗的远景,社会物质是史诗的近景,伟大的荣誉感构成英雄时代的社会习俗,一切有兴趣被众人津津乐道的描写均构成史诗的社会背景,它的区别只在于古代生活更宜于提升英雄应有的精神,因而史诗必须充满激情的冲突和英雄的人性魅力,但史诗又拒绝抒情,而我们身边的这些生活,仅适宜于普世民众的娱乐和唤醒,并没有史诗的氛围。

如果我们真的这样理解,近现代似乎有“消灭”了史诗这个品类的趋势,这也许不是黑格尔艺术探索的狭隘,而是流行中的偏见和恶俗,在这里,但丁、歌德、莎士比亚、或者席勒们,并非都是用自己的波澜淹没了自己。今天我才渐渐知道,我无法在一般的事情上保持思考和觉醒,我也不会代人受过,这与诗人的荣誉和崇高的心灵有关,这也许还另有许多原因,但这肯定是源于黑格尔的美学提醒;我如果学会了黑格尔的规律并且尝试使用它,我是否会变得心如明镜?

在这本书里,我还学到了有限的冒险的自由,这可以使我增加在戏剧、音乐、建筑、雕塑等思想和艺术领域的个人锋芒,这还会促使人长大,长到有用,由棒槌变成针。这只由黑格尔自己宣布的猫头鹰,要在黄昏的时候才起飞。而我,却需要在半夜之时才能张大眼睛,也许唯有此时,我才能看清他飞舞的划痕。

3、《特朗斯特罗姆全集》,南海出版公司版,2001年3月出,李笠译。

冬天加深,万物萧疏,神的家里冰雪未融。当我记起:“灌木中,词在用新的语言嘀咕:元音是蓝天,辅音是黑枝杈,它们在雪中漫谈 ”,我就想,我必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把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再读一遍。

斯德哥尔摩的冬天也许另有寓意,但我在中国北方这个小城,越加想念特朗斯特罗姆充满隐喻的内心。这个冬天如果有许多困难发生,这被我反复斟酌的困难,它要小如温暖的雪粒,它尽量不要包围了一个诗人生活的平静,它依赖了特朗斯特罗姆的信念,为生者和死者让开道路,并把野蛮的广场打扫干净。这是诗的力量,这是特朗斯特罗姆的信心。

我记得,我在2004年突然读到这本书,犹如一次神奇的相遇,这是我停笔十年之后重新写诗,我通宵未眠,胸中涌动着诗情。至到2007年7月2日,我写出《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献诗,才算完成了我对特朗斯特罗姆一份崇敬的心情。在此我要引述这首诗,以表达我对特朗斯特罗姆持续的敬仰和爱慕:

“瘟疫里的马群,接受了一棵大树的指引

在一个隐喻的烟尘里狂奔

楸树之上,天空正深/而落叶下,

鼹鼠笨重的肉体,在时光中缓慢前进

四条公牛走过来,夏天仍能看见

深渊的影子和攥紧的拳头

仍能看见喧嚣在黑暗中吐着火焰

和喷出浪头的海岸响着巨大的鼻息

只有风是孤立的,像青铜小号

挂在头顶,死亡从来都是安静的

尤其在热风带,她从不激起涟漪

像沉船/灾难犹如爱情

她温暖地抓紧桅杆和船员,突然浮上海面

露出百年前冰冷的脸孔

而‘唯一的幸存者必须坐在北极光的炉旁

聆听那些被冻死的人的音乐’

我看见灰鲨的肚皮里,装满了

碎头发、忧伤的目光和虚弱的灯

而巴尔干半岛的森林正在腐烂

地铁站已经停运。时间正在下沉

乌鸫用歌声吹动着死者的亡魂

虚弱不堪的人群,离开自己的身体

和塔尖上敲钟的人抱在一起

如一件灰袍子,在天空里漂浮。

当音乐骤起。岛屿重现

黎明再次响起敲打声

这是又一个星期过去了

半完成的天空悬挂在无垠的大地之上

灵魂回到肉体。躺倒的兽类

重新找到骨骼和野性

湖泊再次成为地球的眼睛

而初生的婴儿正在蹒跚学步

和哭泣着通往语言的途中

天使的足迹带着光泽,爱神的唾液

一口一个钉,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勉强生存的人/依然生活得漏洞百出

像熄了灯的船,它无法和港口一同安眠

它无声的撞击,使这块发亮的陆地

像漏风的凉亭

‘感到身体被慢慢地吹到了远处’

其实一个诗人根本无法

为此坚持一生,哪怕是几分钟?

‘像黑暗坠泻的体育场上

那些披光的赛跑者’

特朗斯特罗姆,我看见你

顺着时光而来,你驼着背

举着一块巨大的玻璃

说:别碰我!而后我突然听见了

碎玻璃的响声和你的喘息

哦,不!但我无法伸出手

‘把你从忧伤中捞起……’

如果我在这个冬天有所触摸,从一本书,到译者,再到特朗斯特罗姆,我一定会像个在大地的中心满载而归的农夫,缩进冬天的屋顶之下,诗歌的喜悦立刻涨满了我幸福的内心。

4、《国富论》,亚当·斯密著,商务印书馆版,2008年出,郭大力 王亚南译。

《国富论》(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是一本可怕之书。是一本对社会发展与逻辑秩序的判定和预言之书。它的判定和预言范围不仅限于经济学。当我从他混乱繁杂的文字之中,看到旧中国的当权者(元代)向怪兽一样的传教士,打听巴黎的街头有多少羊群并耻笑他们的财富之时,我的心中仍然充满中世纪的羞愧。

其实在我的心里,草原和羊群与城市和重金属仍然对等,这错误可能因为我也有来自草原的血统?清代翻译家严复对亚当·斯密所著的(The Wealth of Nations) 翻译的第一个译本名字是《原富》。《国富论》初版于1776年,亚当·斯密在书的扉页上对英国女王戏谑地写道:“女王陛下,请您不要干预经济,回家去吧!国家只做一个守夜人”。

此书出版后引起欧洲大陆广泛的争论,影响所及除了英国本地,连美洲也为之疯狂。这一年的历史非常奇妙,美国在这一年获得独立并发表了《独立宣言》,一个全新的大陆板块从此不再漂移。而这一年中国正是清朝的乾隆41年,大清帝国人口规模达到了近3亿,虽然在思想禁锢和封建王朝的铁腕统治之下,神州大地死气沉沉,但大清帝国GDP居然占到全球第一,这一点连斯密可能都感到怪异,但他仍然坚称中国是“富有的国家”。而英国此时已经发明了蒸汽机,工业革命已经开始在西方世界露出了端倪。

亚当·斯密的大脑中总有疯狂的洞见,他说随着羊群的出现,我们这个社会就产生了比较复杂的社会组织形式,不仅包括可怕的军队,而且有不可缺少的法律和秩序。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方面,《国富论》起了重大的指导作用。

亚当·斯密反对政府干涉商业和商业事务,赞成低关税和自由贸易的观点,在整个十九世纪对许多国家政府的社会政策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作用。事实上亚当·斯密的经济思想和哲学生命力,我们今天仍能从身边的生活当中感觉出来,看来哲学和经济学同样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阴影。

亚当·斯密通过经济学的技巧和逻辑,预见了几百年的社会发展趋势,在经济界他是个空前的哲学家,在哲学家里头他却像个魔术师,他发现和推动的“无形的手”正牵引着我们去实现一种他根本无意要实现的目的,他甚至从中预见了马克思主义体系中最后的动力是阶级斗争,而世界哲学史中主要的推动机制则是“人性”。

不管是“阶级斗争”还是“人性”,它们正由自我改善的欲望所驱使,由理智所指导和统御。而现在,这个世界正被一种空前的热情所掩盖,而我和我那些即将陆续出生的子孙还要继续生活于其中,这需要时间和背景。

现在我只是想:亚当·斯密这个人的出现,对于人类的发展和进步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下结论或者还为时过早,也许真的要等到人类攀登上顶峰或坠入到地狱,我们才能彻底知道,那双牵引着世界的手到底灌满了什么样的魔力!

5、《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商务印书馆版,2003年10出,海德格尔著,孙周兴译。

我们不管是在清醒之时,还是睡梦中,说话总归是本能。如果我们非要和植物动物相区别,语言所构成的境界已经完全提升了我们的生命。而要把话说得符合艺术秩序,则需要另找答案。海德格尔是一个善于思考和有语言天赋的人,最起码他说话不迟钝,他敏感于语言所赐予的一切,包括诗人和大量生活于幽灵中的“异乡人”。

荷尔德林和特拉克尔也是其中之一。在通向语言的途中,语言解放了肉体,但却禁锢了灵魂,因为灵魂有对“蓝色的春天沉默”的权力。这就要求对语言的追求和深思需要耗费很大精力,它甚至需要探索者一代一代付出智慧,甚至需要有人去冒险——在生活中增加一份敢于背叛宗教的精神。

因为语言和上帝相矛盾,为了保守世界的秘密,上帝总喜欢哑巴和“守口如瓶的人”,但艺术家却极力推崇有着滔滔不绝的语言能力的人,比如苏格拉底、荷马和莎士比亚。我执迷海德格尔的思考和他清理语言自由之境的能力,也信赖他勇于开创语言历史和语言未来的个人才气,尽管他总是把自己的探索归咎为“思想尝试”,这同时也不影响他把来自各处的无声召唤,命名为“寂静之音”。

“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这种与语言近邻关系的突然崩溃,意味着艺术生活中的词语一直存在着被消解的危机。这种消解使语言重新坠入到寂静之中,或者这种崩溃另有回归到思想世界的魄力?

寂静之音为世界让开了道路,同时它也为暗中的幽灵赢得了叙述梦想的机会?到了这里,语言已经不仅仅是与我们说话的关系了,“语言乃是一切关系的关系”,语言有保持和庇护世界的能力。

尽管死亡与语言之间的关系,海德格尔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死亡和“寂静之音”关系密切,它得到的表达本质上已经形成了另一种秘密,这秘密为我所知,为我所检验,它曾经凌驾于死亡之上,但它却低于地狱。

语言的命运或者就是世界的命运,因为“在渊源深处一无所有”,“我于是哀伤地学会了弃绝”。我把遥远的奇迹和梦想当成宿命,而这或者就是语言和世界的宿命?

现在看起来,我们其实并不需要一条通向语言之路。而诗歌也不再需要“到语言为止”。如果海德格尔继续把“语言的语言带回语言”,那我们将陷于僵化的饶舌,其实说话并不是一项固定财产,纷乱的口舌之争即是失语,也是失德,我们的结局只能是:追随时间和神灵,视仁爱为终极目的,视沉默为最后美德。反之,我们艺术心愿堪忧,人类命运将被沦入重重苦厄,那时,谁又能救我们于语言之水火?

6、《蟋蟀谱》,辽宁教育出版社版,1987年出,李大翀 集注。

这是一本闲逸的小书,市面上肯定不多见,蟋蟀之友也难得目睹。它来自旧书摊,是我一个周末在潘家园逛旧物市场偶然一见的意外之物。封面土红,满目暗淡,似乎被尘封已久;“蟋蟀谱”三个章草字,朴素纤美,毫不炫耀;一个简单的小册子,有线装书的古拙之美。

买来就翻看,有过很久的震惊:蟋蟀小虫,山野跳跃之物,竟被玩弄得如此精致!而且上自唐、宋、元、明,真格好兴致!在这一点上,中国的街头小混混,都是法布尔的老祖宗。法布尔需要剖刀和放大镜,才有《昆虫记》;中国人土工操作,就研究到了蟋蟀的子宫。

这似乎有所不同,但它并不妨碍几千年光阴流转之后,一个文明古国继续风生水起,谁也不会从中承担玩物丧志的罪责,而且同样可以发现其中的文化,并有令人陶醉之美。

难怪自唐起就有杜工部白居易的赞美诗,甚至连没落得捉襟见肘的南宋小时代还依然催生贾似道的《促织论》,并且毫不掩饰其中美轮美奂的内心风景。

附于书前的蛐蛐罐图谱,乍见之下,既令人赞叹又让人心惊,好虫需名器,好女赖嫁妆,真的不假,从宋内府镶嵌八宝盒,到大明宣德盆,从草木民间到皇帝后宫,名虫美器,不暇于目,千人争斗,万人呼应,月夜闻蛩赋,一片促织声。

从饲养捕捉,到用具论说;从驯化晒炼,到生育杂交;相虫取税,养虫活命,亦步亦趋,相安其令;沉溺者自爱,痛恶者自清;一只玲珑小虫,满眼世相风云。心有其苦,亦充耳不闻,心有其乐,则满世界嗡嗡嘤嘤的天籁之音了。

读闲书需雅趣,无事乱翻书的状态最好。一个人躺在阳光里,身心松弛,像一枚暖融融的羽毛,无声地漂浮在大地之中;即使是冬天,蟋蟀也有一唱三叹之心,而我们,若有勇气做个散淡之人,一样会听见它们心中寂寥的歌声。

7、《狄兰·托马斯诗集》,国际文化版,1989年12月出,王烨 水琴 译。

四十年代初,当英美诗坛正笼罩在艾略特的阴影之中,狄兰·托马斯突然以一个新人的面孔出现,用青春活力打破了诗歌界的老气横秋,狄兰·托马斯一反常态,大声赞美生命、欲望和死亡,并对死亡的寓意另有革新,在托马斯看来,宇宙万物处于同一轮回,生命本身就意味着死亡,而死亡同时又是生命的温床,这样的关系直接使他的诗歌罩上了快乐的氛围,同时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观,这让他曾经拒绝哀悼和哭泣,甚至能快乐地看待死亡,“美丽的地狱,犹如时光的耳朵”,在此,死亡似乎成了生命的绿色长廊,人需要解决的只是孕育和被孕育的关系,而一个诗人的功能,只是为生命的生死歌唱,并不介入其它。

他需要区别于后来那些诗人们所局限于花前月下的那种狭窄的忧伤,他还需要区别于艾略特、奥登这一代优秀诗人所拥有的艺术光芒,托马斯只是他自己,他“走进祈祷者和烈火的家园”,他带来了晚秋短暂的光,这似乎也预示了他的早逝和重生的理想,他早慧的心过早地捕获了诗歌,但大地又以捕获他为死亡的崇高代价,向一个诗人敞开了生命的天堂。

按照狄兰·托马斯的说法,他早已经重新走在了大地上,这或者是诗歌之福,但我需要知道的是: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上,那一副躯体里藏着他的灵魂和歌唱?怀着对一个诗人的美好想像,我现在重读《狄兰·托马斯诗集》,并为他写下一首我的献诗,《学习狄兰·托马斯的诗歌、爱情和短命》,希望这个冬天既不寂寞又无忧伤,快乐的生命都生机勃勃,令人崇敬。而我自己也越过困境,找到为万物所祝福的真情和希望。

“用堕落的肝脏,爱上梦中的女仆/像鼹鼠爱它的黑暗。如果母虎戴上了麋鹿的面具/如果大海掀开树冠。如果割草机剪开了一个国家的荒芜/时间需要在繁星的周围,搭起一道纸梯,让你一个人上下/乡村音乐,让一百块草坪刮起了甜美的春风/而蓝色的旷野,正淹没你的马蹄/此时,众神不敲击云朵和你的身影/众神借用青蛙的脊背,敲响春天的锣鼓/你的理想还不曾沉沦,而死亡也不能统治万物/但寂静的人却可以统领天下,并且养育鸟兽和花木/包括向最后的死亡致敬”。

此文之后,我还要向狄兰·托马斯的灵魂说一声:谢谢!不管你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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