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陈家湾

陈家湾是重庆市合川区龙多山台地南侧的一个山湾。这里遍坡都是桃林，三面桃林环抱着民居，环抱着稻田，湾口有一条公路，公路外是一片平坝，有一条小溪在平坝中蜿蜒，确是一个“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留得住乡愁”的美丽之地。

二三十年前，陈家湾却少有桃树，有的只是贫穷落后。几十户人家守着几坡瘦土，还有沟里那片低产的稻田，就是人人都累弯了腰也温饱难求。

母亲一九四六年出生，在陈家湾生活了十七年。她自幼聪明，长在新中国的她很想读书，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变成一个飞出山沟的凤凰。可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外公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何况兄弟姐妹七人，她虽然排行第四，但在女儿中却是老大。大哥二哥都分家立户了，三哥上学，还有那么大家人要生活，你不帮家里干活，两头牛谁养？读书，想都别想！偷偷去识字班想学几个字，外公知道后，眼睛鼓起比牛眼还大。母亲吓的战战兢兢，再不敢去。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沉重的生活担子，同时，也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心中的理想被现实的大山压得粉碎。

尽管全家老小都那么辛苦，贫穷落后的面貌依然改变不大，就在妈妈十二岁那年，外公就在贫病交加中离开了人世。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日子怎么过？外婆寄希望于天，每年新米饭第一餐都要祭天，希望老天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可上天不如人愿，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陈家湾还是那个陈家湾。

外婆又寄希望于人，把她17岁的大女儿嫁给了大8岁、读了一点旧学、当生产队会计的父亲，盼着两家能抱团取暖。我们那里稻田是要多一点，但依然是人多地少产量低。父亲勤劳朴实，文盲的母亲总算有了依靠，但外婆的希望却落了空，女婿家的日子并不比自己家的日子好过，陈家湾依然如故。

陈家湾的老屋，有碉楼、板壁瓦房，后山的悬崖上还有一个石洞。妈妈说，那是“蛮子洞”，以前野人住的地方。究竟是崖居还崖葬，是人工的还是自然的，独独那么一个，又在壁陡的半崖上，没人去考察过。猜测以前陈家湾就是深山老林，穷乡僻壤。直到一条公路经过湾外又几道拐（人们称为九道拐）爬上大佛寺山上去，这里才联通了外面的世界。

记忆中那是一条泥结石公路，车子一过，雨天留下一路坑坑洼洼，晴天扬起一条灰尘长龙。不过，很少有车在上面跑，跑的也多是解放牌货车和手扶式拖拉机。后来有一辆客车在上面跑，红色的，样子就是解放牌的货厢改装为客座，座位大概有十来个。我们去县城参加高考，就是坐的这辆客车，挤挤压压装了二十几个人。由于拥挤不堪、颠簸厉害，加之又没座位，肚中感觉泉涌，车子刚到九道拐，就哇哇吐个不停，接着还引起了车厢内的连锁反应。

外婆家就住在板壁瓦顶平房里。她在自己的寝室里面养了十来只小白兔，那些兔子在土屋里到处打洞，有的甚至穿过墙下打到堂屋里去了，她们也不管。三舅当兵去了，二姨、三姨和小舅天天割野草来喂。可是，我去外婆家却从来没吃过兔子肉。外婆和姨们说，那是她们的盐巴。我不懂，小舅说，那些兔子长大了是要拿去卖的，卖了的钱用于称盐巴打煤油，我才明白其中的关系。

大舅家在大佛寺山上另外一个生产队，已不是陈家湾的人。二舅家住在院子的右侧。有一天，二舅妈一不小心失火烧掉了自己的住房，其后，因太过自责，又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便投入山湾的水塘自尽了。二舅只好带着三个小孩住进了水塘山坡上的岩洞里。岩洞没有名字，陈家湾人都叫它岩堑，这是一个宽敞的原始岩洞，雨季时会形成水帘洞景观。洞内有山泉，冬暖夏凉。虽是住家的好去处，但去住的人却会让大家看不起。所以，不是无奈，是没有人愿意去住的。

院子外面的两块田背坎上，分别有一株老梨树，树干都老得心空了，高高的树顶上，稀拉拉地结着几个梨子。也没人管，倒是一群一群的金龟子在枝叶间嘤嘤嗡嗡乱飞，有几只知了趴在树枝上不停地鼓噪。每每经过树下，抬头望望树梢，吞几下口水，想着成熟的时候能吃上一口，心里便生起一丝甜蜜。可是从来没吃过，后来经过那里就有了一种望梨止渴的感觉。

三舅退伍回到陈家湾后，外婆才去逝不久，临终时，把她最放心不下的小舅托付给三舅和三舅妈，希望他们好好照顾这个小弟，等成人了给她讨一个老婆。

三舅没有辜负外婆。虽然他在部队因公失去了一只胳膊，但每月都有一些补助，加上农村包干到户后，人勤产增，副业兴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比较顺利地为小舅娶上了媳妇。接着，三舅为了子女读书、就业着想，全家按政策农转非到太和镇居住，过起了城市人生活。

二舅的三个子女，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人很勤劳，他们和陈家湾其他年轻人一样，乘着改革的东风，外出闯荡世界，不断将改革开放的红利输回陈家湾来。留守的二舅、小舅们，除了就近打工以外，就按照政府说的那样，调整种植结构，利用国家的惠农政策，把所有坡土退耕还林，改种桃树，后来又加入了桃树种植股份合作社，在技术、管理等方面抱团发展，特色产业发展的路便越走越宽。

政策好，有干头，生活自然就变好了。二舅家早已从岩堑中迁了出来，在林荫中建起了宽敞的石墙瓦舍。小舅也早已从破旧的老屋中搬了出来，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建起了楼房。

陈家湾再也不是那个贫穷落后样子了，不仅人们的生活变好了，而环境也变美了。其最美是春夏。春天，桃花开了，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粉红；夏天，绿叶肥了，漫山遍野，层林尽染青翠。湾外的公路变成了宽阔的黑色沥青路面，桃林里，则铺上了四通八达的水泥道路。

陈家湾除了桃子赚钱外，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还要举办桃花节，休闲观光、餐饮、垂钓、土特产品交易等搞得热火朝天。前来春游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欣赏桃花美景外，碉楼、蛮子洞、岩堑则成为游客们探奇的地方。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的村民们则会不失时机地向来此赏花的游客宣传和售卖土鸡、土鸭、水果、甘蔗、椿芽等农村土特产。

一年又一年，村民的腰包越来越鼓；一年又一年，村民的笑脸越来越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