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罗汉

一

他持着人事局的介绍信到统计局人事科报到后，科长又把他领到局长办公室。

“这是新分来的小向，财经学院毕业的。”他对局长说，“看把它安排到哪个科？”

“欢迎欢迎！”局长向他伸出手来，“先到投资科吧。”

科长就把他领到投资科。

“李科长，这是新来的小向，局长叫他到你们科。”

“好、好！”李科长伸出手来，“欢迎欢迎！”

李科长那只肥大的手和他握过之后，就微笑着叫他坐，并热情地为他倒了一杯水。

趁李科长倒水的间歇，小向发现李科长长着一张园园胖胖的脸，两只眼睛虽然嫌小，目光倒还和善，只是那发福的肚子，像怀抱了一个西瓜。整个人有些像笑罗汉——弥勒佛。

李科长回到坐位后，说他们科只有两个人，王水元出差去了。“你来了，我们就有三个人了。”他说。然后，问了一番基本情况，就带小向到办公室去。

“张主任，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向，三江县的人，需要给他安排住的地方。”

“好，我马上安排人带他去。”

“谢了！”李科长转而对小向说，“你今天把住处安排好，然后休息一下，明天正式来上班。”

小向在大学过统计学原理，知道统计是怎么回事。虽然没学过专业统计，但他学习有方，从以往的报表中很快就弄清了投资统计的内容：它是对全市各区县、市属全民所有制单位和集体单位的基本建设投资和技术改造投资的统计。

因为小向知道，投资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动力之一，所以，数据的真实性和准确性很重要。按照分级管理的原则，市属单位由市统计局直接统计。因此，他就经常往市计委跑，到那边找同学带他去投资科查阅市属基建单位和技改单位上报的投资进度资料，以核实他们上报的统计数据。

李科长本来就喜欢左右逢源，上下里外拉关系，因此先前小向主动担当工作，觉得能给自己腾出更多的自由，表示非常赞赏。但见他经常往计委那边跑，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个不安分的人，会成为自己往上爬的潜在对手，心里就不对劲了。

“你一天都往计委那边跑，是到那边去会同学吧？”

小向想，市计委有同学不假，还有校友呢，当官的，当一般干部的都有，未必都像你一样不放过拉关系的任何机会。但他没有刺激科长：“我是去投资科查资料。”

“别人会相信你说的吗？”他说，“以后少到那边去，影响不好。”

那个别人是你自己吧！小向不听他的，还是经常往那边跑。

李科长心里不爽，再不以笑脸对他。

小向不只是工作干得好，还隔三差五地在省局的刊物上发表文章，同事们对他刮目相看，连局长都对他赞赏有加。

这样的人在自己的手下，应该宝贝似的欣赏才对，可他怎么觉得那是安放在身边的一枚炸弹呢！你不是能写吗？那就把年终总结给我写出来，看你怎么让我满意！

总结写出来了。

李科长说，配合其他科室不够、深入实际较少、工作方法单一等问题都不合实际，有些夸大，必须重新定位。

小向整天对着那张苦瓜脸，心里就知道他是故意为难他，便强硬地与他理论。

局长知道后，看了一遍小向写的总结，认为小向总结得很到位，希望他继续发扬这种坦诚、求实的作风。

李科长就像一个蔫了气的皮球。

二

经过局里的推荐和省局的考核，小向被评为本系统年度先进工作者。可是，当他参加了省局召开的业务工作总结会，载誉归来，对面那张园的胖脸仿佛拉长了，而两只小眼总给小向一种威压，再也看不到当初的和善。

有一天，小向告诉小王，有单位要调他。

李科长突然笑了，小向终于又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

“呆在这个鬼单位有什么出息，调吧，我全力支持！”

他就这么希望自己走吗，自己除了工作中一些问题与他意见不合以外，还有什么让他为难的？他很不愿意说后面的话，希望那张笑脸保持下去，但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又忍不住说了：“不知为什么，局长没同意。”

那笑容果然戛然而止。后来探到局长不放的原因是要小向今后去负责协会工作，心里竟然由不爽生出忌妒来。

小向喜欢文学，业余爱写点东西自娱自乐，可是经不住计委那同学的劝，便试着投了第一篇，结果居然中了。

“你不要以为工作有了点成绩就可翘尾巴，干那些不正经的事！”科长对他说。

他知道科长是故意找茬，不想理他。但嘴上还是说：“下不为例。”心想，以后用笔名，你总不知道了。

小向喜欢喝酒，自然有一帮酒肉朋友。没有别的，就是通过各色人等看社会，因此难免有人会走邪，加上他喝酒上脸，喝多了还打瞌睡。这些很合科长胃口，成了他向局长打小报告的依据。

“年轻人缺点多，有时还难免出错，这是普遍的。我们都是过来人，要承认这种普遍性，对他们不要动不动就指责，而是应该多予帮助，多加引导。”

真不知他有什么好！局长不去批评他，反而把自己教训一阵，心里不由生出莫名的怨恨。

“小向，去打瓶开水。”

“小向，这个材料很重要，你字写得好，把它抄一份。”

“小向，你文章写得好，参照这些材料把半年总结写起。”

“小向……”

他不断地支使小向做这做那。你说，你有个好脸也好，偏偏还板着那张肉脸，好像人家借了他钱不还似的，搞得小向心情郁闷不说，思考力、想象力大打折扣。

小向不想面对那张脸，便对小王说，自己事多，怕影响科长，和他把位置换一换。

小王同意。可科长硬要他搬回来。

搬回来就搬回来，就当锻炼自己的耐力好了！

三

惹不起，躲得起！小向决定到区县和企业走一走，搞搞调查研究。

科长则给他戴上“兜风”和“招摇”两顶帽子。

他终于忍无可忍：“呃，我哪些地方得罪了你，你要对我这样！难道不可以敞开思想和我谈一谈吗？”

“谈什么，你了不起，你先进，你优秀，你什么都对，哪把我科长放在眼里！”

小向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判断出了科长的心理。对了，有一个词很适合他，就是“妒贤嫉能”。

为什么会这样？从那些奖状和那些照片可以看出，你前些年不是也很优秀吗，人们妒了你，嫉了你吗？

小向找到了他的软肋，与他在一起时，就没话找话地称赞那些奖状和照片。

果然他的脸上又有了笑容，谈话中莫不显现出对过去的骄傲和留恋。然而，那张笑脸就像刚从树上掉下的秋叶，稍稍地作了一下停留，又被秋风无情地刮走了。他不由长叹一声：“唉，人老了，哪像你们年轻人有出息！”

其实，他并不老，才四十多一点呢，倒是那张愁眉苦脸，使他看上去超出了他的年龄。

不行，整天对着那张脸好压抑、好沉闷！这样下去怕是会生病的，还不如换换工作，对他对自己都好。可是如何去给局长说？

他去闲逛商店，希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消失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中。

突然，他眼睛一亮：货架上那尊白色的笑罗汉正对他开怀大笑！

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尊笑罗汉，放在了自己办公桌的笔筒旁，又将笔筒拿到雕刻摊刻了两行字：大肚能容、笑口常开。

从此，不管科长那张脸如何风云变幻，小向总是和笑罗汉含笑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