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我还不到十三岁，但我初中毕业了。

以前，我从没在乎过自己的成绩，总觉得读书就是玩。

我不知道别人，反正自己读书读得怎样，父母从不过问。上文化课时，就去学认字，算一算加减乘除；上劳动课时，就带上工具，去凑凑热闹；开批判会时，就把广播里的讲话学几句，或是抄几句报纸上的文字，居然还会得到老师的夸奖。

我们那时的少先队不叫少先队，叫红小兵。正要加入红小兵队伍的时候，看到人家的桃子熟了，心里就像饿鬼抓了肠子。经不住肚中馋鬼和班上两个大同学的诱惑，就伙同他们去偷别人家的南瓜换桃子吃。一次、二次，不觉得那是可耻的行为，只觉得好玩。事不过三，第三次就被人逮到了，结果红领巾也玩掉。

还有一次差点把性命玩完。几个同学一块儿上学，看到人家院坝边的一丛竹子尖上有一个鸟窝，就你一言我一句地打赌，看谁敢去掏鸟窝。竹丛下面是个五、六米的陡坎，坎下面是块稻田，鸟窝与田的高差应该有十几米。他们说很危险，没人敢上。我却耍胆子大，以为有几根竹子可依赖就没事，可是快要接触到鸟窝的时候，几根竹子分崩离析，挂鸟窝的那根竹子也向外弯去，在同学们的惊呼中，那张大弯弓突然“嚓”的一声折断，鸟飞蛋打不说，我的身体把半干半湿的稻田砸出很大一个坑。当同学们把我拉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泥菩萨，不过还好，只是傻呆了一刻，又恢复如初。叫同学编一个理由向老师请假，自己却跑去堰塘洗澡。洗完澡就把衣服挂在桑树上晾晒，人则赤条条地钻进人家的守夜棚乖乖地等候。

当然，也不是一点不想读书，为了不像妈妈那样当一个睁眼瞎，对语文还是学得比较认真的，其他如数学、物理和化学什么的，则一点兴趣都没有，听起来就像坐飞机一样，云里雾里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就把两年初中给玩完儿了。读高中，讲推荐。一个小屁孩，就知道玩，成绩又差，有什么好推荐的——没有一个同学投我的票。

我似乎一下有了自尊心，觉得这事非常丢娃娃的脸！于是，从头到脚涂满稀泥，躲在已经金黄的稻田里面生闷气，让父母找寻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以为不能继续做学生了，就真正的学干农活。收割稻子的时候，就随母亲下田割稻。割稻看起来简单，左手反手将一窝稻秆收拢握在掌中，右手用齿镰将其割下，但手握稻秆的位置，几窝放一下，几下放一堆，就有讲究了，不然会影响速度，跟不上打谷的人，何况穗子还要有角度地朝向前方，摆放整齐。熟练了的人割的非常快，伴着唰唰唰的声音，身后就现出几路割下的稻子，行距、列距、角度，好像用尺子量了的一般，非常美观。所以，割稻不仅是一个技术活，而且非常辛苦，始终要弓着腰前行不说，稻叶还会划伤手臂脚杆，伤口被汗水刺的钻心疼痛。半干半湿的田里，脚杆和稀泥扯扯绷绷，也很消耗体力。在有水的田里，还有蚂蝗。这些软绵绵滑溜溜的家伙，也不知耳朵长在哪里，听不得水响，水一响，不知它们从哪里钻了出来，趁着浑水，偷偷地爬上人的脚杆，如果不感到又痒又痛，根本就还被蒙在鼓里。不要看它像蚯蚓一样是个黑色的软体，可是它的两头，各有一个厉害的吸盘，发现了，有时将它的身体都扯断了，血直喷，也弄不下那两个吸盘。血当然不是它的，而是人的。

劳动可以挣工分，成年男人算全劳力，干一天十个工分，成年女人算半劳力，干一天五个工分，当然，男女会分工不同，男人干的都是重活。像我这种男孩子，只能干女人的工种，一天给个三分就不错了。不过当时想的不在于工分多少，毕竟在农村要干农活，先不学，成年了还是得学。

才割几天，就累得腰酸背疼，而且把手杆脚杆弄了个伤痕累累,我也终于懂了，什么是粒粒皆辛苦。

班主任老师来了，看到我变了个人似的，直乐得哈哈大笑。然后夸我不怕吃苦，长大后肯定有出息。

我说一定当个好农民。

他说，如果我把这种精神用到学习上就好了。

我说，那是肯定的，只是没机会读书了啊！

他说，就是来通知我做好读高中的准备的。

我高兴得差点嘣了起来！立马向他保证，决不辜负他的期望。

第二天，我就不去割稻了，而是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已收割的稻田逮黄鳝泥鳅卖。虽然那时黄鳝泥鳅不怎么受人待见，黄鳝只卖一毛多，泥鳅只卖几分，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比挣工分强多了。

在有水但不太多的稻田，收割后的那天夜晚黄鳝泥鳅们会从泥里钻出来游戏，累了就躲到稻草人脚下人的脚印里歇息，白天晒不到太阳，里面非常凉爽。我和弟弟第二天就去提那些稻草人，逮稻草人下面的黄鳝泥鳅。这不需要技术，只要摸得到抓得住就行。

但在稻草人收了以后，就需要有点技术了。首先要知道它们藏在什么地方。泥鳅藏的地方好找，水田里面，浑水脚印里多半有泥鳅。快干的田，有洞可寻，一般也在人脚印里，一个进洞，一个出洞，进洞只用一次，就是钻进去时用，钻进去后又往上钻，钻通了就梭回底部，进洞就不用了，所以起来越小。两个洞挨得很近，不过二三厘米距离。如果那里不止两个洞，泥鳅就不止一条了。黄鳝一般都是呆在洞里，大多也是两个洞，两洞的距离有的相对较近，有的相对较远。头部的位置有的好找，有的不好找，洞若打在稻桩下或是被泥巴掩盖着，根本就找不到，但尾部都好找，不管表面有洞无洞，那里都有一摊细泥。

抓泥鳅要慢。如果是在浑水脚印里面，手透过稀泥，摸到泥鳅后轻轻抓住，慢慢收手回来，快速地丢进篓子。但一般只有一半的成功率，因为泥鳅见光后就不会听人摆布了，刺溜一下滑到稀泥里，再难抓住。最好的办法是像抓洞里的泥鳅一样，慢慢地摸到它的腮，然后用大指和食指猛然扣住其腮，不管它怎样摆动也难跑掉，十拿九稳！

抓黄鳝要快。如果食指像抓泥鳅那样慢慢地探进洞里，它还以为是食物来了，大黄鳝就会一口咬住你的食指。所以必须快，食指凭感觉顺着洞快速前探，探到黄鳝身体的中段，快速地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将其狠狠夹住，从泥里收手回来。如果没有探到黄鳝，可以迅速采取捅的办法，将手掌变拳头，顺着洞前方、左右不停地捅，动作越大越好，手不行就换成脚，就是看到黄鲜鳝身体冒出了一半也不能停，停下去抓，抓不住不说，无论怎样再捅，它都不会出来了。所以，必须一鼓作气，捅到它全冒出来了，才能飞快地将其抓住。我嫌找头部所在的洞麻烦，大多是从尾部所在的洞入手。还是一个字——快！如果没探到黄鳝或者没有抓住，就只好遗憾了。捅是没有用的，无论怎样它都不会冒头，白费力气！

真的是积少成多！一个多月过去了，当我被晒成黑人的时候，也挣足了一年的学杂费。

上高中一个多月之后，传来了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庆幸能上高中之余，我开始了认认真真读书的人生之旅。